沈慎呆呆地望着梁育,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想打断他的演奏,正如她不想搅乱自己的梦想一样。就让时光这样悄悄地流逝吧!就让这种氛围永远保持下去吧!也许,沈慎会这样呆呆地站上一个小时,也许她会不计时日地继续站下去。然而,现实却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仁慈。突然“蹦”一声炸响,琴声嘎然而止,显然,演奏者把琴弦给拨断了。小屋一下子变得寂然无声,由于太过寂静,以至演奏者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这种安静来得太突然,也来得太神奇,至使小屋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思想调整。
“琴弦为什么会突然蹦断呢?难道这与我的突然到访有直接关联吗?”沈慎想。
然而,梁育不容她多想,他把吉他扔在一边,将头深深地低下去,让他那乌黑的长发完全洒在地面上,然后猛地抬起身体,将头发向后一甩,让满布胡渣的脸庞整个儿亮在灯光下。正是这一甩一亮,使得梁育终于看清有个秀丽端庄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他先是惊诧不以,继而迷起眼睛仔细端详,最后双目园睁,怒发冲冠。“是你!是你!你是沈慎、、、、、、”梁育大声喊叫起来。
很明显,梁育被沈慎的突然现身弄得异常愤怒而又茫然无措,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会大声叫喊。“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为什么要逃避幸福?难道我对你的爱不够强烈吗?不够真诚吗?难道你对我的所有的情感都是假装出来的吗?你必须回答,为什么?你说话呀!”
确信站在眼前的端庄女人就是三年前突然失踪的新婚妻子后,梁育的情绪如同山洪暴发,他双手抓住沈慎的衣领拼命摇曳,并发出一连串责问。他的确愤怒了,但是,从他的怒容和责斥中不难看出,他更多的是疑惑,是自责。可以说三年来这样的疑惑和自责一直像一只虎爪紧揪着他的心,大多数时间,他的责问是冲着自己提出的。他痛苦,他惶惑,但是,最让他想不通也最不能理解的是,他同沈慎从相爱到结婚,一直都是情投意合,相亲相爱的呀?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产生过误会,没有产生过隔阂,为点小事情红脸生气的事情倒是偶有发生,但最多五分钟,俩人又会和好如初,压根儿就不把吵嘴当回事。再说,小两口红红脸、生生气,实际上是一种不可缺少的生活情趣。
的确,新婚妻子的突然离家出走给梁育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三年来他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能从中解脱出来,以至言行失控、精神恍惚,甚至连性格都发生了变化。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爱妻突然出现在眼前时,这种愤怒情绪自然就产生了。
沈慎轻轻地推开梁育的手,微笑着走到屋子中央。梁育的质疑和愤怒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因此,面对他的粗暴和怒吼她既不惊慌也不生气。她深知,急着解释不是目下的最佳选择,而且,自己的离奇行为也不是简单的语言能够解释得清楚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梁育的狂怒情绪似乎有所缓解,但是,他的语气却并没有平和:“你为什么要回来?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作任何解释?难道你认为你的怪异行为没有解释的必要吗?难道你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吗?”
“恰恰相反、、、、、、”沈慎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怎样缓解这种火暴僵硬的气氛,因此,她的语气平静而又亲切,神态从容而又和蔼可亲。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人听到这样的话语、看到这样的神态都不会再动怒。“我出走时就预料到你很难承受这种巨大打击,别说你,世界上最坚强最冷血的男人恐怕也经受不住这种残酷打击。但是简单的道歉和赔罪或者单纯的解释是消除不了你为此受到的伤害的。因此,我为什么要那样做的问题,现在我不想立即回答你。不过,你放心,我最终是会向你做出解释的。至于我现在为什么要回来,我当然要说清楚,不过你别着急,得等到我们之间的气氛营造到适合说的时候再说效果会好一些、、、、、、”沈慎依然不紧不慢地说。
“不行!其他问题可以以后再说,有个问题你必须现在就回答我、、、、、、”同沈慎的平心静气形成鲜明对照的梁育显然要暴躁和急促得多:“你爱过我吗?现在还爱吗?”
“爱!以前爱!现在仍然还深爱着!”这个问题沈慎回答得既明确又诚恳。
“真的吗!”很明显,沈慎的回答使梁育顿时兴奋起来。
“是真的!否则我就不会回来了。”
“啊!我的爱人!、、、、、、”梁育一下子冲上前将沈慎紧紧搂在怀中:“只要你还爱着我,其它的事情就不重要了,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我能包容!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梁育一边说着话,一边疯狂地亲吻沈慎。他此时的激奋同弹奏吉他时的激情是不可同一而论的。当雨点般的亲吻洒落在沈慎的额头、眼睛、以及微微翘起的嘴唇上时,冲动使得他再也按捺不住欲火的升腾。他伸手抓住她的衣服,准备将它们全部剥光。此时的沈慎也醉了,这阔别多年的亲吻和拥抱使她的热血沸腾起来,她闭着眼睛,喘着粗气,任凭梁育恣意摆弄。可是,当梁育的双手拉住她的乳罩准备扯掉时,她猛然触电般后退了几步。
“啊!别!别!别这样,不能、、、、、”沈慎一边躲避梁育的疯狂进攻,一边慌乱地说。
“为什么不!我苦苦等待了三年。你知道吗?三年来我不曾碰过其他女人,因为我对她们不感兴趣。我只要你,明白吗?如今你回来了,我们正应该尽情地疯狂一阵!正应该、、、、、、”梁育的双眸充满了血丝,额头上的青筋明显地凸露出来。
“不行!不行!不能够!”沈慎仍然坚持着,她捂紧自己的衣服,不容梁育得逞。
“为什么不能?你是我的妻子,我有权利这样做!”沈慎越是抵抗,梁育的欲火越膨胀。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沈慎突然用力将梁育的手撕开,同时拉开嗓门大叫一声。她这一声叫喊不仅使梁育大吃一惊,也使她自己感到分外惊诧,因为这种叫喊在她是绝无仅有的。这是一种极度惊慌时才会发出的叫声,这是一种情绪失控的叫声,这种叫声使她的形像前后判若两人。“我已经不再是女人了、、、、、、”沈慎望着梁育惊愕和疑窦重重的双眼说。她的语气虽然平和下来,但明显地流露出伤感之情、悲切之态。“我已经不再是三年前你所钟爱的娇媚调皮的慎慎了!你别着急,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两行清泪顷刻间从沈慎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她缓缓地解开胸罩,脱掉裤衩。她的动作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如同走进浴室前那样。这种情景在她同梁育相爱后的日子里经常出现,而且,往往都是她主动地出其不意地将自己的圆润丰满的侗体展现在梁育眼前,每当这种情景出现时,梁育总是激动得难以自恃,因为沈慎的身材确实太性感太标致了。可以大言不愧地说,凡见到这种体态的男人无有不动心的。
但是,今天却不同,随着乳罩的剥开,沈慎胸前显露出来的不是白嫩丰润的双乳,而是一对碗大的伤疤,这是奶头被割掉后留下的永远磨灭不了的印记。再往下是直通下面的一条刀痕斜呈在她原先平滑细腻的小腹上,这条刀痕非常刺眼,而且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赤倮着身子的沈慎慢慢地转动着,当她背对着梁育时,他看到她的背部横七竖八地分布着显然是严重感染后治愈的伤疤,其状之惨撩人心魄,令人惊愕。
“你现在看到的仅仅是表,实话告诉你,我的整个生殖系统都被切除了,因为恶人在往我的下身塞树枝和铁丝时,将子宫戳穿了。医生在探明我的整个生殖系统严重感染后不得不将其全部切除,否则我性命难保。这下你相信我不再是女人了吧!”
伤痕累累的身躯可谓惊心动魄,沈慎的话如雷贯耳,梁育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站在原地,双眼园睁,嘴唇反翘,连伸出去的双手都被停格在空中。
不知过了多久,梁育忽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而后眼睛直眨巴,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又似乎刚从噩梦中惊醒。最后他冲着沈慎怒不可竭地大声问:“是谁如此造孽!告诉我,是谁?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不必,恶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哎!只怪我当初的想法太天真,全然不知人心的恶毒和阴险,不知道社会的复杂性。不过,作恶多端的人也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恶有恶报嘛!。”沈慎依然十分平静地说,其神态之坦然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现在,还是来谈谈我回来的真正目的吧!坦率说,我已经将未来彻底葬送了,未来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幸而,我还拥有过去,过去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依托!而你不同,过去对你来说有美好也有痛苦,也许还有几分遗憾吧!但是,你拥有未来,你还有梦想,还有追求,说不准还会有辉煌成功和幸福家庭。总之,未来是属于你的。正因为这样,我才考虑到,我们应该调整一下各自的处境和心态、、、、、、”
沈慎的神情和刚才这番话又将梁育推入五彩云中,他摸不清她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他忽然迫切地想知道,沈慎的一切都被毁了,她还回来做什么?
“你是个很有才气的男人,你的天赋不仅仅体现在吉他演奏上,更重要的是,你有创作伟大曲谱的才气和激情、、、、、、”沈慎不让梁育有说话的机会,自个继续往下说。她很认真,也很恳切,但口气却显得有些成府,不三年前那个对什么事情都特别感兴趣的慎慎。她说话的神态同她现在的年龄也大相径庭,她时下才二十五岁,却婉如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妇女。“你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一点。但是目前,你必须扎扎实实地从头学起,从最基础的指法和乐理学起。你应该认识到,没有扎实的基本功,就不可能有出神入化的演奏,就不可能创作出划时代的作品。这就是你的未来,同未来相比,你的过去不值一提。你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忘掉过去,忘掉我,尽快让自己从苦闷和惶惑的泥潭中解脱出来。
“我呢!虽然经历了人间的最大苦难和遭到邪恶势力的无情摧残,并为此付出了无法逆转的惨痛代价。可我并没有凭白牺牲自己,我用智慧向罪恶讨还了赔偿,我获得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你可能会嘲笑我,说金钱对于你这样的人还有意义吗?的确,金钱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说白了是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财富对于你来说却十分重要,我认为,只要支配得当,它将在你往后的生活中发挥其特殊功能。实话告诉你吧!我回故乡已有好些日子了,我已经把我的构想一样一样落实了,现在只等着你协助我去实施这些构想。”
“你的构想?这同我有直接关系吗?你认为我一定会同意你的任意摆布吗?”梁育终于抢到机会表达了自己的愤懑。
“等我把我的想法和盘托出后,你再发表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我的安排,你完全有权利断然拒绝。我在本城的西郊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还带有一个入户花园。如今,我已经请人装修完毕,家具嘛!可以说应有尽有,而且,虽说不是目前市面上最豪华的,至少也是最现代的。其它事务嘛你尽可不必操心,我全都安排妥帖了。此外,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件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礼物,什么礼物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只要你同意搬到那套房子去住,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胡涂,你要我搬到你买的套房里去住?那么,你自己呢?还有这梁家花园呢?你也许不知道,有人开出十倍于大套房的价钱我都从未动过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梁育的确被沈慎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我当然知道,换了我也不会傻到不懂地产行情的地步,何况,我正是冲着这梁家花园来的。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不错,我是想住在这儿,但我并不是想买断这块地盘,我并不想将其占为己有,而是想与此同你调换一下生活方式。刚才我说过了,我想回到过去,住在这梁家花园里,曾经属于我的浪漫情怀和甜蜜岁月中的种种情景就会时时刻刻抚慰着我这颗支离破碎,一片死寂的心田,触景生情嘛!并且,美好回忆会逐渐冲淡命运给我留下的不堪回首的伤痛。
“而你,我十分清楚,你太过痴情,太爱钻牛角尖。倘若往后的生活仍然是现在这番景像,那么,你的一生才真正要断送在无畏的情结上。所以,我要中断你现在的状况,尽快使你恢复正常,尽快使你走向未来的人生旅途。这就是我现在回来见你的真正目的。我深知,要摆脱使你窒息的梦魇氛围,就必须换一个全新的,充满现代气息的生活环境。只有在全新的生活方式中,你才会增强抗击厄运力量和自信,才能逐渐摆脱我给你带来的伤害及痛苦,只有彻底忘掉我,并彻底从心里抹掉我这团晦暗的阴影,你才会有宏伟灿烂的未来。
“育!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的构想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要知道,我之所以到今天都没有自行了结这残破的生命,之所以还要带着满身的耻辱和伤痕来见你,正是为了拯救你。我深知,你对我的感情已深入灵魂,你对我的突然失踪更是疑惑不解,我不现身,不将我的悲惨遭遇和现在的想法告诉你,你是绝对摆脱不了目前这种生活状态的。现在我来了,可是,我已经丧失做你妻子的权利,我不配再被你爱了。你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地看到我的破败身躯,并探明了我腐臭破碎的灵魂,这样,你就不会再对我寄托任何希望了。换句话说,我们的过去完结了,你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
“去吧!到那个适合你疗养伤痛而又有利于你施展才华的现代生活中去吧!我相信你的毅力和才干。此外,我这样做还有另一层意思,我要以身赎罪,我要你奋发图强,积极进取。只有看到你有所建树获得幸福时,我心中的痛苦和负罪感才会有所减轻。
“另外,我还给你聘请了一个艺术造诣极为高深的专业教授,他会从最基础最规范的知识开始,向你传授弹奏吉他的要领和有关乐曲创作的秘诀。育!我真的非常信任你,上帝恩赐给你的天赋加上你的执着追求,成功对于你来说并不是神话。你往后的生活肯定会多姿多彩,而且,肯定会充实而又富有创造性。”沈慎终于把自己要讲的话讲完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身上的千斤重负。她此时的神态会使人联想起一个犯了间接伤害罪的罪犯作了最后陈述后,心平气和地等待法庭判决的情境。沈慎也确信自己是个不可赦免的罪犯,她的所作所为不仅严重地伤害了梁育,还几乎将他完全毁灭。而梁育现在就是威严的大法官,他的任何语言都是对沈慎的宣判。
梁育无言以对,他默默地呆望着沈慎,神态那么严肃,身板那么僵直。许久许久,他的目光慢慢从怨愤转为崇敬,仿佛他面对的是教诲自己多年的师长,不!他简直是在面对仁慈的上帝。他深信沈慎的真诚,更相信她的爱,因为她的回归,她的构想,以及她刚才那番出至肺腑的言语,都证明她没有说谎,而且,她的话句句切中他的要害。困绕了三年的迷雾终于消散了,茫然的希望破灭了,苦苦的等待结束了。接下去自己该干些什么呢?梁育自己从未思考过,他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思考呀!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来得又那么神奇。从沈慎离家出走后,他压根儿就不曾有过思考,更不相信自己还有未来。三年来他是怎样活过来的他都无从知晓,那里还想过甚么理想追求、艺术创作。
但是,有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他的思维确实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情感领域也确实出现过一个硕大的黑洞,而这思想上的空白和情感上的黑洞应该用什么东西去填充呢?这一点确实是梁育现在面临的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可他除了一派茫然之外还是一派茫然。
“先试试吧!这只是我的构想,你是否接受,实施后是否能达到预期目的,我不知道,我只要求你先试试。坦率说,我是希望能有个赎罪的机会,希望能找到医治彼此心灵创伤的方法啊!”这一次,沈慎的话语中充满了悲痛和乞求。梁育还看见,两行泪水再一次从她那饱含辛酸和痛楚的双目中默默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