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以为事情远非表面简单。
赤蓉觊觎玉国已久,以前轩辕氏兵强马壮之时都敢来犯,更何况现在?据传赤蓉此番派出三十万骑兵,五十万步兵组成号称百万雄师信心满满的入侵中原。眼看即将攻下都栾,却甘愿功亏一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小姐,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一眨眼全乱了?”莲净这些天每时每刻都听到下人们的议论,也变得一惊一乍生怕战火燃烧到塍凰。她睁着无辜的大眼,忽闪忽闪的问着我。
“人心不知足。”我咗了一口清茶,缓缓道。
“很久以前有个人跟我打过这么个比喻:天下就是一块诱人的肉,无论你多饱,总想再咬上一大口。”莲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莲净有些懂了。天下之所以会乱,是因为人人都想独占这块肉。肉少人多,相互打来打去也就不稀奇了。小姐这些人好贪婪啊,为了一己私欲害死那么多百姓,也不怕被肉撑死!”她气愤的拍着桌子,五官拧到一起。
“在他们眼里撑死总好过饿死。”我拿起一块豌豆糕,放到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有豆子的清香又有淡淡的奶香味。
“这糕点叫什么名字?”我指指豌豆糕问道。
“这个呀叫做豌豆黄。好吃不?”
“嗯。你从哪儿学的?”豌豆黄,这名字取得真形象。
“莲净可没这么好的手艺。这可是贡品…”莲净趴到我耳边,神秘说到,“是……那位缁衣公子派人送来的…”
缁衣公子?南宫离?我下意识的翻了个白眼,将吃到一半的豌豆黄放回。
“咦?莲净发现小姐会翻白眼呢。嘻嘻,小姐越来越可爱,越来越像个人了。”我瞪了莲净一眼,她知道自己舌头又闯了祸,急忙捂住嘴。
“再多嘴看我把你的舌头砍下来,当冷拼。”莲净知道我跟她开玩笑,憨笑着往一边躲。
不巧撞到刚从外面回来的皇甫。
“虎爷好。”莲净一见是救兵,忙不迭告辞,临走丢给我一个得逞的鬼脸。这个丫头片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我怎么教训她!我气鼓鼓的想着。
“什么人惹落儿生气了?瞧,脸都气白了…老天爷真是偏心眼,连落儿妹妹咬牙切齿的模样都这般动人。”皇甫嬉笑说道,调侃的嗓音将我从天外拉回。我心事被戳破,两颊迅速变红,“大哥净挖苦我。大哥归来还走么?”
“这次打算歇上几天再走。两个月累得我连口好茶都顾不得喝,刚走到门口就闻见落儿妹妹的茶香……勾的我连衣服都没换就先过来讨口茶喝。”我含笑端起茶壶,用清水濯了新茶碗,将一汪碧绿碧绿的茶水注入白瓷碗。
“大哥这两个月都忙些什么,连人影都看不到。”皇甫捧杯的手稍作迟疑,迟疑转瞬即逝。干净的脸上浮现深意笑容,“大哥这次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既赚了一笔又狠狠的教育了不懂规矩的客商。”皇甫吹凉茶水,啄了一小口,“嗯,果然是好茶。”他惬意的瞑目,又啄了一口,赞叹。
“妹妹不愧是懂得享受之人。”我笑而不答。心思还停留在他方才的话上,不但赚了一笔还出了一口气,那个不懂规矩的客商会是金乌么?
“话说这茶我好像在哪里喝到过…”皇甫喃喃道,同时用折扇敲着额头,眼睛看着那壶绿茶,眼神却已出窍。
“三弟不要费脑筋了,这茶乃是南方送来的碧螺贡茶。”下朝的南宫离迎面向我二人走来,俊脸痞痞的笑着。
他一定是橡皮糖投胎,一旦被黏上甩都甩不掉。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故意侧过脸,望着庭院中皑皑白雪。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又是年根。算算年岁,我已快十九岁。七岁变成他的禁脔,九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同在那年我遇到了苍沭…
匆匆,十年弹指一挥间。
想着想着,我忽然有种暮春心境,苍凉而惆怅。
“落儿姑娘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如此美丽动人?”不愧为表兄弟,说出的话惊人相似。
“回公子,民女什么都没想,只是赏雪而已。”要说皇帝我见过不止一个,金乌暴虐,璨君善变,却还没见过像南宫离这样“不务正业”整天往外跑的皇帝。
仿佛他的朝堂不在皇宫,而在丘尚的大街小巷。
将国家交给这种人管理,不知是苍生之福,还是黎民之祸。
“哦?赏雪么?本公子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很适合看雪。落儿姑娘要不要随我同去呢?”未等我答话,先瞥见皇甫脸上一阵抽搐,他一定没想到前脚刚踏进后园,尊贵的皇兄居然也会出现在后园。他更想不到,这两个月南宫离每天只要一有空就会到皇甫山庄报到。
“就这么走怕不好吧…落儿终归是别人家里的客,也该和主人说声。”
“啊,也是。三弟,你也跟我们去吧?地方你很熟,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嘛。”南宫离兴致盎然的看着皇甫。
“好,既然皇兄开口小弟自当从命。”
※
临出城门,我终于明白南宫为什么非要拉着皇甫一同赏雪。那抹红艳艳的影子好像雪地盛开的梅花。
是皙然。
南宫离一面面带诡异笑容,一面撩起车帘让皙然上车。皙然的眼里又只剩皇甫一人,整个人痴痴傻傻的看着他,不说话光笑。
皇甫被这对兄妹弄得十分不自在,却又不能抱怨。他时不时的调整姿势,马车里里外外都被他看了个遍偏偏不正眼看坐在他对面的女子。久而久之,皙然快活的小脸垮塌,腮帮子鼓起。这时南宫离打起了圆场,张罗大家一会儿品尝这个,一会儿品尝那个,气氛虽然有些尴尬但并没有冷掉。
他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谁敢不从?
我们一行人于丘尚城北十五里处下车,这里是远离海岸的内陆。广阔的平原一望无垠,皑皑白雪覆盖其上,反射着阳光。
“原来大哥说的是这里,这里确是赏雪的好地方。”皇甫赞许道,手撑在围栏,愉悦的看着雪景。站在箭楼上刚好可以将远山、松林尽收眼底。
我望着无垠的白雪,也频频点头。
“真的很漂亮。”
“呵呵,三弟你可记得十年前先帝曾带你我于此猎鹿么?”南宫离指着远处的松林,说道。箭楼所在之处正是塍凰北大营,军队封锁了方圆五里。松林与平原寂静无人迹,连鸟儿都很少飞过。
皇甫的视线随之远眺,停留在那片松林。“嗯。小弟还记得皇兄遭到黑熊袭击,仅凭一人之力成功击杀黑熊,先帝知道后甚是高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连骁勇善战的惠亲王都对皇兄赞不绝口…”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南宫离,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十年前他至多十六岁,却单人击杀黑熊。
实力与胆略很是惊人。
想到此,我不经对他刮目相看。
也许是我的错觉,南宫离在听到惠亲王三字时嘴角不自然抽动几下。在塍凰生活多月,我对塍凰的朝政有所耳闻。
先帝于九年前正月驾崩,当时年仅十几岁的南宫离即位。少年皇帝,皇权渐微,于是党羽众多的惠亲王众望所归被推举为摄政王。摄政一摄就是十年。
如今南宫离正当壮年,该是惠亲王归还大政的时机。南宫离给过他无数讯息,然而惠亲王依然不识好歹的把持朝政,最终惹来祸患。几乎就在我来塍凰同时,惠亲王忽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树倒猢狲散,他的党羽也瞬间分崩离析。
然,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惠亲王虽死,他的党羽尚在,南宫离势单力孤,始终处在斗争的下峰。
“先帝对朕的期许很高。朕还记得先帝驾崩前一夜把朕叫到病榻边上,教导朕如何当好皇帝。”
“先帝圣明,皇兄没有令他失望。”皇甫不懂南宫离为何会跟他谈论往事,不懂归不懂他却明白南宫离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他暗自思索,自认为没有把柄落在南宫离手中。
“先帝曾说过想要塍凰长治久安,有三人朕不得不防。三弟可知哪三人?”从箭楼下来,南宫离将我们三人领入北大营的中军营帐,让我和皙然烤火暖身子。
他和皇甫一面饮茶一面继续方才的话题。皇甫听完脸色忽然一变,额头冒出一层薄薄汗珠。
“这个…小弟愚钝。”
“惠亲王是其一。先帝生前料到他会叱咤一时但并不为患,三弟可知为何?”南宫离坐于毛毡垫上,双目炯炯望着皇甫皓天,细长的手指摸索着矮桌。
“惠亲王年事已高,耄耋暮年岂能于日月争辉。”皇甫自知躲不过去,如实回答。
“不错。所以先帝以为朕最该留心的乃是其二,”南宫离顿了顿,瞟了我与皙然一眼,见我二人围在火盆边咬耳朵,根本没在意他们二人在聊什么,便放心的继续道,“三弟应该猜得到第二人吧?”
皇甫脸色虽未再有变化,呼吸却明显局促。他努力保持平静,困惑的望着南宫离,从后者清透的双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像。
“第二人正是三弟你。”
“噼啪”一声脆响,一小块炭在火盆里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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