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湛看着影壁,神色阴郁。
影壁所显正是躺在金乌怀里的我,死里逃生的我。
眉间深锁,沉思。
忽然传来琅嬛相扣之声。
星河暗涌。
慕容湛连忙挥袖,隐去了影壁,嘴角上翘,带笑。
和煦的笑,干净的笑,倾国倾城的笑。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眼神变的清澈。
暖流自眼底,汩汩而出。
“宫主。”苍沭跪在大殿中央,他体内的牵肌草毒已被清除。慕容湛迈下高台,玉阶琼台,淡紫色的光从穹顶设下,照在二人身上,宛如神铸。
“这儿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束…”慕容湛拍着青衣男子的肩膀,那只手,骨肉匀称,肤色莹白,仿佛玉雕成。
苍沭望着那只手,出神。
他似乎见过相似的手。
一样的洁白柔软,却纤细得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如蝴蝶的翅膀般,脆弱而美好。
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苍沭摇头,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更希望你像小时候那样,喊我哥哥。”慕容湛似乎很满意他困惑的神情,稍作停顿,说道。
哥哥…苍沭的身体忽然一振,但马上恢复平静,“属下不敢。”“属下”两字无异于在他们之间画下楚河汉界,将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再次隔开。
“宫主急招苍沭,不知有何吩咐。”
苍沭恭敬的单膝跪地,慕容湛垂目,二人僵持一段,慕容湛率先打破缄默:“东方苍龙使者听命。”
藏蓝色的衣摆,凛冽腾起,又徐徐落下,罩住白玉石阶。
一切,冰冷到没有感情。
“属下在。”苍沭低着头,看着地上反射出的那些光,紫色的影,白色的石,青色的衣,他的眼睛忽然变得迷离。
“哥哥”二字,对他来说早已陌生。
湮没在这座华丽而孤寂的牢笼里。
从他们踏入山谷那刻起,从他登上高台那刻起,这个称呼逐渐的,被所有人淡忘。
被苍沭淡忘,也被慕容湛淡忘。
有些东西,一旦被淡忘,就不该再想起。
苍沭默默想着,胸口突然憋闷,仿佛巨石压在胸口。
“本座要你去都栾替星宿宫取回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承诺。”
※
白琴一向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要寻他,谈何容易。
然而,我知道他每年的端阳节前夕都会去一个地方,一个令我难以相信的地方——玉皇庙。
杀手还要祈福,听上去很像个笑话,而我却笑不出。
据我所知,白琴来此不为拜神,他来为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在他生命里很重要的女人。
虽然她已死去多年,虽然她只是个卑微的妓女。
经上次一劫,金乌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谈不上千依百顺,但比从前拳脚相加好很多。
我的身份依然女俘,却是全天下最高贵的女俘,因为我有自由。
不离开都栾的自由。不离开都栾,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当我提起要去玉皇庙拜神时,他没有反对,反而派了王大憨做我的保镖,他相信有这个憨人在,绝不会让我出意外。
事情如他所料,这愣头青确实脑子只长一根筋。
我们到达时,白琴正在殿外浣马。
洗马就洗马,还带着那副刚好遮住他上半边脸的琉璃面具。
真是滴水不漏,我悻悻的放下车帘。
王大憨见状,挥舞着弯刀要将他赶走。
“哪来的刁民?快走!快走!”
白琴灵巧一闪,王大憨扑了个空。
“他奶奶的狗熊,真看不出你还会两下子。今天,让爷爷收拾收拾你!”王大憨豁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白琴越过他的肩膀,看穿马车上的布帘,唇角微微上扬。
躲在车帘后的我后背一麻,慢悠悠的撩起帘子,探身下来。
“我想吃核桃酥,去给我买来。”
白琴得意,给他一抹饶有深意的笑,王大憨气得牙床咬破。
“看什么?还不快去买?”娇嗔。
王大憨啐了一口,拿着我给他的碎银两,不甘心的走了。
“呵呵,这家伙蛮有趣。”白琴甩开缰绳,放马儿到河边吃草。
不远处,王大憨一面走,一面跺脚,掀起无数尘土,在空中飞来飞去。
我掩口鼻,白了他一眼。
“我来不是为和你拌嘴。”这个家伙在破城时丢下我一人的事虽然我很想清算,但现在时间紧迫不容我任性。
“哦?那为什么?”白琴挑起一根眉毛,问道。
“宫主现在何处?”
“自然在昆仑山里。”
“你没骗我?”
“骗你我有何好处?日前我刚从昆仑归来,亲眼见到宫主在闭关。”宫主不在都栾,我心口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那…宫主可曾提到过我么?”
“没有。我走以后,发生什么事了?”白琴看我面露忧郁之色,知晓一定发生大事。
“是这样的,自从你走后……”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出,轩辕璨被杀、玉国覆灭、金乌登基、稀星暗下杀手等等。
白琴听完,沉吟片刻。
幽绿的双眸望向窗外,玉一样的手把玩着面前的小壶,淡淡道:“如果宫主要杀你…他找我不是更快捷?稀星所长不再武学。”
是啊,宫主要杀我,方法何止千万,他可以选用的棋子何止千万。
稀星是最最不适合的人选。
就算真如我所想,稀星只要随意在我的饮食里加点儿东西,我就会玉殒。
她犯不着用推我入湖这样卑劣的方法。
假如我的武功没被封,她这么做无疑是自寻死路。
稀星用毒救人的功夫天下第一,但她不会武功,一点儿也不会。
也正因此,她极少踏足中原。
“还有一点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都栾的皇城里。”
“嗯,这点我也没想通。”有稀星的地方,就会有宫主,有宫主的地方,就有稀星,这已经成为星宿宫的惯例。
“琴,我觉得宫主,稀星,还有金乌…这三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内在联系。我想留在都栾,捋清楚再走。”
“嗯。”白琴点点头,“捋清可以,但你多加小心。”
我闻言浅笑着点头。
虽说星宿宫是虎踞龙盘之地,宫人之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是家常便饭,至于高高在上的四相更是以自相残杀闻名江湖,但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心发自真心的。
“有事放鸽子,我会在这儿多呆几日。”
“为了她?”白琴默默点头,垂落的发丝挡住他的眼睛,幽绿的眼睛,狼一样的眼睛,悲凉而冰冷。
我的心一揪。
“我好羡慕她。”我丢下这句不找边际的话,怅然离去。
羡慕她…
白琴回味着我的话,蓦地合上了双眼。
~~休止符~~
票票…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