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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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逃避追捕,最好的地方有两个:精神病院和监狱。不论锦衣卫如何搜索,也不会想到我会自投罗网去监狱住上几个月的。

    凭着那张打劫来的身份证,我顺利的证实身份,并乖巧的向温和问话警察叔叔招供了“殴打”事件的起因和经过。

    “好了。姓名花花,性别女,年龄二十八,X年X月X日,因遭调戏殴打杨骢投,却因醉酒下手过重,导致对方受了严重的内伤,因此我局判定拘留两个月,请确认资料是否正确。”原来这张身份证的原主名叫花花。

    “正确正确。”我乐呵呵的态度倒把那个警察叔叔唬得一楞一楞的,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巴望着被拘留的人吧。

    *

    结果不出一个半月,我就蹲不下去了。

    “哟,王婶回来啦?我的烟带来没?”李大娘兴冲冲的跑了过去,迎接出现在门口的王婶。

    “带啦带啦,喏,你的南京,麻姑的六粮液,还给花花带了东西呢。”王婶开心的从旅行包里翻出一条烟,两瓶酒,还顺手抛给我一袋子棒棒糖——真给搞得跟外出旅游似的,天知道她们现在可是在拘留中!

    “麻姑,麻姑!快回来!王婶回来咯,咱开盘啦!”李大娘兴奋的跑到门外一招呼,然后打开整个房间唯一有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我们的镇房之宝——麻将牌,哗啦往大桌上一倒:“开盘了,开盘了!”

    可怜的我,刚睡了两天安稳觉,就又被他们拎下床,开始我们的征战之旅——搓麻。这些老女人很难伺候,赢了她说你不敬老,输了她说你水平不好,总之再怎么着都是我郁闷就对了。

    而真正让我呆不下去的不是这些问题,因为跟那个原因比起来,这些都是小CASE。其实这里真的很好,管吃管住,还有几个这么热心的大娘大婶的,但问题在于——我一个月都没洗澡了啊啊啊啊啊啊!拘留所里啥都有,就是没浴室啊……

    这群老女人都是老油条了,每次都是犯偷窃,而且还专挑廉价的偷,然后被送来“改造”,这一改就是十天,十天后释放了就出去洗个澡兼买办用度,然后再去偷个啥,就又被送进来了……现在看守的人也对她们熟得很,看见她们都不用带路分配房间了,因为实在是固定床位了。

    可怜的我,当初怎么就这么傻呢?一关两个月……我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股馊味儿。

    “花花啊,你被关了一个多月了,怎么都不见人来看你啊?……别动!那个九桶是我的!我碰!哈哈”李大娘嘴里叼着两根烟,活像只母象,激动得直拍桌子。她是军属家庭,或者该说是家族了,家里五代男人全是从军的,儿子从军后,老伴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最后被出去“采办物品”的王婶拉拢,入了这麻将拘留所。

    “是啊,男朋友呢?我们花花这么漂亮,不会没有男朋友吧?”麻姑啪的甩出张二条。她是孀居寡妇,具体资料不详,好象经历过许多大起大落,最后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在黑帮斗殴时中弹身亡,她自己又不肯去福利院,结果东找西看的,就给相中了这么块“风水宝地”来扎根了。

    “二条?我吃我吃!”王婶生怕别人抢似的赶忙凌空摄物抢走那张二条,“花花啊,没男朋友考虑考虑我家俩小伙啊,大的是局长,小的是博士,长得都是一表人才……”王婶是中年丧偶,受不了家里冷清,最后来到这里“寻求发展”的。

    “去去,还不是巴望花花以后打牌好给你放水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坏心思!”李大娘抓了张牌,打断王婶的话,“还是我家儿子好,三十不到就当上旅长了,军装一穿,那叫一个帅啊。”

    “帅得掉渣。”麻姑是三人里年纪最小的,也算是里面最时尚的了。

    “对对,掉渣,掉渣!”李大娘笑得那个开心啊,“糊啦!自摸!给钱给钱!”然后从我们手上抢过钱,小人得志的往手上吐了点唾沫,一一数了起来。

    “哎,花花,”王婶碰碰我的手,“你真没男朋友?考虑考虑我家小的吧,博士哦,脾气好,长相也好……”

    我轻笑着摇摇头:“谢谢王婶好意了,我——我有男朋友了。”桌下的另只手紧紧捏住凳子。总是被他放弃,我却依旧,忘不掉他啊。

    “花花好象不太舒服啊,王婶今天也辛苦了,我看我们今天还是早点睡吧。”麻姑虽年轻,却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发现了我笑容里的勉强,遂咋呼着推倒牌,风风火火的收拾起战场了。

    我顺着台阶下,伸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擦掉眼角的泪,蔫蔫的爬回床上,一动不动的“挺尸”了。

    几个老女人兴奋的聊了几句后就睡死了,呼噜声此起彼伏。

    我则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很旧,大大小小的裂痕数也数不清,班驳的旧漆零零落落,凋敝萧索。摸上自己的心口,眼泪就这么无声掉了下来。好想好想,好想他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揽过我然后狠狠在我头顶砸上一拳:“竟然躲到这种地方……智商!”

    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想他!不论当初下了多大的决心,不论他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我就是——想他!想他冷漠疏远的空洞,想他午后品茶的优雅,想他淡笑如风的沉稳,想他“智商!”时的不屑,想他“你总是不相信别人”时的认真,想他扮魅时的轻佻,以及那些不知真假的情话……

    我……

    眼泪掉得更急了,我好想他,我好希望他现在突然出现在面前,牵起我的手:“回家了……不许在外面逗留!”

    捂住脸,我终于呜咽出声。我想他想他想他!疯狂的想他!那思念如春天的野草般疯狂的蔓延,占领心的每一个角落,理智全部投降,只剩他的影子在心底不停的晃动。

    不是没恨过,但第一次如此的痛恨,恨到渴望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我恨!恨自己是风家大小姐,恨自己是父亲的棋子,小小年纪便被送入锦衣卫当内线,更恨自己为什么会杀了那个无辜的人——上任D027,叶笑尘的爸爸叶轻文。

    他现在在干什么?会在想我吗?他……他还记得我吗?记得那个总被他骂“智商!”的笨丫头木小菜吗?还记得那个妖冶又纯洁的矛盾娆姐吗?还记得那个迷迷糊糊穿着睡衣给他开门的风亦然吗?还记得那个连食用鱼和观赏鱼都分不清的生化人吗?

    我望向窗外。因为睡在上铺,所以看不到天上的明月,只能看到一两点星子在俏皮的眨眼。闭上眼,我虔诚的向星星许愿,希望……还能见到他。见到就好,不奢望他能原谅我,和我在一起,只求,能再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怎么,想那个人了?”麻姑轻柔的声音传来,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清润,像泉水一样清幽甘甜。

    “我……”我揪着睡衣的领口泣不成声。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老实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两个人共同去爱护才能长久哦。”麻姑说得很专业,起床拿起酒瓶,“走,外面吹吹风,喝两口就好了。”

    我轻盈跳下床,擦擦颊上的泪:“恩。”

    房顶上,夜风微凉,吹得人有些泠泠的冷。

    “给,喝几口就暖和啦。”麻姑把手上的酒瓶递给我。

    我也不道谢,抓起来就是几口。这酒干烈,入口呛辣,倒也让我一下血液热了起来。我脸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愤怒有些红:“麻姑,我、我喜欢他,可是他,他竟然要送我上断头台!天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掐紧拳头,抢过酒瓶又是一口。

    麻姑摆摆手:“想当初年轻时,我可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呢。”麻姑沧桑的脸上竟露出少女般的纯洁,好象又回到了那时。

    我嘴角抽了两下,没敢把实话说出口。看那酒糟鼻,香肠唇,实在很难想象她年轻时会有多漂亮啊。

    “那时啊,村里好多小伙子都向爸爸提亲。小伙子里呢,有三个最出色的:一个是家境最好村子里最有钱的;另一个是手最灵巧村子里最有技术的;最后那个是最聪明村子里最博学的。”

    “那你喜欢哪个?”挑个喜欢的嫁不就成了?

    “都不喜欢。我喜欢的人啊,他是全村最实在最勤劳的小伙子,我们曾经约好等我20岁时他就来向爸爸提亲。”麻姑说着,起了皱纹的脸上竟晕出了淡淡的红晕。

    我叹了口气:“后来呢?”看来又是个不太美好的故事啊。

    “后来……等我向爸爸以死明志、推掉那三个人的求婚后,我兴冲冲的去找他,却发现他离开村庄了。”麻姑的口气失落得厉害,好象一切刚刚发生一样。

    “真是个心志不坚的家伙。”我冷笑,这种人有什么好爱的,不值得!

    谁知麻姑却摇摇头:“他无非是觉得我跟着那三个人会有更好的结果罢了。可——他为什么就不能来问问我的想法呢?”

    我抿住唇,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那个人为什么自作主张,不去问问麻姑的想法呢?如果问了,就不会出现这种悲剧了,不是吗?我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后来呢?”

    “后来啊,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会在我20岁那天来向爸爸提亲的。”麻姑的语气很坚决,就像她当时的心态吧。没等我怜悯,她又继续下去:“然后在我20岁生日那天,他真的回来了!带着成箱的金钱,成群的奴仆回来了!”

    “哦?”我呆了一下,这样盲目的相信还会有结果?

    “可是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他年轻美貌的未婚妻,是个世家小姐。”麻姑低下头,拳头捏得死紧。

    我也愤怒起来:“这男人真混帐!该死!”

    麻姑猛然抬起头,竟是泪流满面:“所以我离开了。可……可多少年后,我他乡遇故知才知道,他、他出海遇上大风浪,船沉了!他意外获救,却也失去了记忆。可即使失去记忆,却依旧记得这一年的这一天该回来,问他回来干什么又讲不清,只知道要回来!”

    我的心随着她语气的沉沉浮浮也忽高忽低,最后沉淀下来,都是苦涩。这就是,造化弄人吗?

    “这么多年了,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当年如果我有勇气,上前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不会……”麻姑忽然捂住胸口,脸也扭曲起来。

    我慌忙从她肩周大穴运气按下,引气顺循。好一会,麻姑脸色才渐渐好了起来,虚弱的笑笑:“谢谢你。”

    “客气。”我淡淡点头。麻姑的意思我大约有点明白了,要我去面对,去问清楚叶笑尘到底在想什么。

    “与其在这里黯然流泪,为什么不去问问他的想法呢?逃兵是不配拥有爱情的哦。”麻姑又笑得没心没肺了,好象刚才的事情跟她无关似的。

    我接过她手上的酒瓶,狠狠灌了口:“我要出去洗澡!”

    “好。没问题!检查兵来了我们就说你上厕所去了。速去速回哦,不然我们可要说你掉进厕所里了哦。”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郑重朝她点点头,纵身跳进风中,投入黑夜的怀抱。

    洗了个澡,洗得身上香香的,我换了身夜行衣在高楼大厦顶上疾奔,耳边的风吹得心里痒痒的,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他,就止不住的亢奋。灯影霓红从身边咻咻退去,最后却在金池大厦楼顶猛的停下脚步。只因对面,狮舞大厦的墙壁屏幕上,放的正是叶笑尘慰问M国受灾地区的直播报道!

    呆呆的站在大楼顶上,我心情起伏不定。他、他竟然现身在公众场合了?这说明什么?他退出锦衣卫了?因为往事已去,一切对他而言都结束了吗?

    怔怔的看着大荧幕上叶笑尘温文浅笑的俊脸出神,我眼泪不知不觉又掉了下来。他身后紧跟的三个风衣墨镜,是锦衣卫吧,被称为守护者的A组锦衣卫。他真的,退出了吗?去追求新的目标了?那我,我怎么办?

    揪紧胸口的夜行衣,我心如刀绞。

    低下头,我用比来时还快的速度原路奔回。有的时候,不去问个究竟也是种幸福,真相就像剥洋葱,剥得越接近洋葱芯,眼泪就流的越凶。就像那些噩梦,到真相大白,伤害的却是所有人。

    回到拘留所,对上麻姑关切的眼神,我抓抓那刚长出的两寸短发,笑得灿烂:“迷路了,嘿。”

    爬上床,忽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个哲理故事:曾有人做过实验,将一头最凶猛的鲨鱼和一群热带鱼放在同一个池子,然后用强化玻璃隔开。最初鲨鱼每天不断冲撞那块看不到的玻璃,奈何只是徒劳,它始终不能到对面去,而实验人员每天都放一些鲫鱼在池子里,所以鲨鱼也不缺少猎物。只是它仍想到对面去,想尝试那美丽的滋味,每天仍是不断冲撞那块玻璃。它试了每个角落,每次都是用尽全力,但每次也总是弄得伤痕累累,有好几次浑身破裂出血。持续了一些日子,每当玻璃一出现裂痕,实验人员马上加上一块更厚的玻璃。后来,鲨鱼不再冲撞那块玻璃了,对那些斑斓的热带鱼也不再在意,好像他们只是墙上会动的壁画,它开始等着每天固定会出现的鲫鱼,然后用他敏捷的本能进行狩猎,好像回到海中那样不可一世的凶狠、霸气,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罢了。实验到了最后的阶段,实验人员将玻璃取走,但鲨鱼却没有反应,每天仍是在固定的区域游着。它不但对那些热带鱼视若无睹,甚至于当那些鲫鱼逃到那边去后,他也立刻放弃追逐,说什么也不愿再过去。

    那短文最后的评语又浮现在我眼前:许多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失恋过的人都知道,它怕痛。

    我是逃兵,我懦弱,我不配拥有爱情,只因我怕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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