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叫甄伊挪不开视线的,却并不是这尊雕筑精美的石台,而是置于石台中央的……那一盆玲珑的盆栽。
这是……梅花么?可是,如今这既非冬末也非初春,梅按理是不会盛开的。
然而看这样子,八分是梅的形态。她不敢轻易下结论了,因为,这株植物,实在是奇特异常,让她仿佛着了魔一般走上前去。
靠近了细看,它矮矮的,不足一尺,长在一个通体透白温润的盆盏中,而那如白玉的盆盏好像溢动着晶透的流光。花枝上几乎没什么叶,那些洁白的花朵一朵间隔一朵,开得蓬勃烂漫。
花朵呈五瓣状,颜色略显深暗的花蕊丝丝分明。花瓣是如雪一般的洁白,那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圣白,微微通透如同水晶。甚至让她觉得她的眼睛依然安安稳稳地,让她看得清这湮没在夜色里的美景。可是,沿路走来,分明就不曾见过如此白皙的花朵。
这每一朵花就像是被一团柔美的白色光晕环绕着,仿佛是花瓣弥漫出一层薄薄的轻烟,整株植物像是被打上了柔光,隐隐有着细微闪烁的琉璃之感,让人不禁会错意为扑闪的萤火虫停驻于此,而真实只是花朵而已。
还有那缠绵在花间的清玉般的香气,更是沁入甄伊的心脾。
柔光的盆景,流光的盆盏,此刻就仿佛一轮皎洁明月,在这方黝黑的花木间熠熠闪光。难道真是漏下来的明月一方么?
不由自主,像是意识迷离般,她抬起手来,触上花瓣,空气里刹那漾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从甄伊的指尖荡漾开来,细微到令她无法发现。
那花瓣柔软的触感,好似在轻抚着幼鸟的绒毛,又有些清凉凉的。
甄伊沉醉在这细腻的触感里,恍恍惚惚间,脑海里忽然再次渗入那个声音,那个如同空谷幽兰般空灵虚无却又令人痴迷的声音,好听到让人无以自拔。
“漓--”
她的雾气蒙蒙的眼眸中,浮现出那一袭白衣,轻扬翩跹如飘渺的浮云,渐渐离她远去,远去……可是他的脸却是越来越清晰地逼近她的眼前,如同这冰晶白梅的花瓣般,苍白却又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然而却是分明的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是那轻薄的唇似扬起微微的弧度,那个飘渺的声音再次漫天而来:“漓--”
“漓……”甄伊低低喃喃,是名字么?他究竟是在叫谁的名字?为何她会看到如此怪异的幻象?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殇春。”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清冷似晨露。
方才的幻象让甄伊还有些迷钝,似是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来,刹那恍惚间,这种感觉却是如此逼近刚才的幻象,那个虚晃中的白衣男子……
猛地一惊,终于清醒过来,这个声音,不是昏君么?她怎么会一瞬间把他们混在了一起,只不过……
“你说什么?”甄伊下意识反问,竟一时忘记问他为何这时会出现在这里。
“晚殇春。”他口吻寡淡,徐徐向她走来,依然说着,“这株白梅,叫做晚殇春。”
晚殇春?好生凄美的名字。甄伊看着他慢慢走近,而眼神却一直停驻在这株梅花上,俊逸的脸庞不似平日里的轻佻,反而多了几分……哀愁。
哀愁?甄伊小小惊讶,他居然也有伤感的时候?
慕汀弦与甄伊并肩而立,视线一直落在这小小盆景上,嗓音低沉,似是沉入无限过往里:“晚殇春--万红漫天不若此,一树孤雪独伤春。‘花色白,无叶,树龄二十载始开花,自此花开不败,直至四十而枯,奇年之后,新芽出,再入轮回。’天下纵然有无数姹紫嫣红,娇兰玉树,却无一能与它相比。”
天下竟然有如此让人惊艳的白梅!甄伊听着惊诧万分,“花色白,无叶,树龄二十载始开花,从此花开不败,直至四十而枯,奇年之后,新芽出,再入轮回”,这……真的是一株白梅么?
“晚殇春,天下独此一株,再无第二。随先皇后带入宫中。”他的口吻那么幽深,仿佛湿漉漉的大雾,添上一句,“先皇后……就是尊的母后,这是她最珍爱的白梅。”
甄伊转头看他,他的脸庞上萦绕着淡淡轻纱般的柔光,眼神却是黯淡忧伤,尤其在提起“母后”的时候,眼里那抹孤寂,就像是一个受伤的幼童般,迷离地让人心疼。
母后?他的母后,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叫他这般自傲轻狂的君王如此缅怀情伤?
“为何……把如此珍贵的东西摆放在这里?留在自己身边不好么。”甄伊轻声道。不知是否受了他反常的忧伤感染,她的声音淡去了一贯的冷漠,竟然带着一丝关怀的意味。
“是母后决意如此,只道晚殇春在此定会遇见命定之人。”
“一株植物,怎会来命定之人?”甄伊如实阐明她的疑惑。
“你不会明白的,”慕汀弦看了甄伊一眼,淡淡摇头,“母后的预言,从来不会有差池。”
他还记得自己五岁那年,哭闹着要《北荒记》上所记载的瑞雪狐兔,而父皇束手无措地拿他没办法时,母后却是微笑着摸着他的头说:“五日之后自有人送来。”
那时年幼的他将信将疑,连同父皇也是迷惑不已,瑞雪狐兔身形矫健,蛰伏出没于北荒雪漠里,极难猎捕,而北荒那时并非天宸下属国,天宸之人不可随意捕猎,怎会如此轻易有人送来。
然而五日之后,料想不到的是,北荒使者前来朝见天宸帝王,所带的贡品中,居然果真有两只瑞雪狐兔!据说是牧民侥幸捕获,献给北荒君王,而北荒君王转而供给了天宸王。
从此以后,他终于明白,母后如同大祭司那般,懂得观星占卜之术。可是,终究谁也无法得知,他的母后,上一代风华绝代的缨皇后,究竟来自哪里,仅仅是羽族的平民如此简单么?就连他的父皇也不曾说起,是不知,还是不愿,无人知晓。
那样宛若与尘世隔绝的女子,他的倾国倾城且通晓星象的母后,为何,竟无法预知自己的厄运?任凭那一方清水涟漪湮灭了她……如花的容颜?
他的面前忽然浮现出那个影像,他的母后漂浮在那方池塘里,雪白的衣裙肆意地飘散在水中,宛若一朵盛放的白莲,绝美而又让人心痛到无法呼吸。
苍白的脸,紧闭的眸,倾城的脸庞像是安静睡去了一般。可是她却再也无法微笑着轻抚他顽皮的发丝,拭去他任性的泪滴,任他在怀里无赖调皮。
那年,他六岁。
六岁的他,随父皇外出狩猎,在刚刚见证了一次死亡后尚未从惊恐与难过中缓过神来,奔回母后的宫邸看到的,却是几乎将他撕裂的画面。
从那一刻起,六年单纯顽劣的岁月如同尘埃,被碾得荡然无存,那个无忧无虑的男孩子,从此冰封在苍茫的黑色海洋。
无论是谁……他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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