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宿世遗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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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觉方才那股温暖渐渐变得沁凉入骨,可是却不觉得难受,反而那种在骨髓中穿梭游走的凉意像是极尽所能地带走了她全身的疲惫,她的每一块筋骨,每一道脉络仿佛截然新生般的舒畅。连因为沐浴摘下眼纱后微微刺疼的双眼,竟也是莫名地清亮舒适。

    眼皮昏昏沉沉的,好想就这么睡去,没有一丝烦扰,一丝忧愁……

    “漓--”一个虚空飘渺般的声音忽然直直沁入脑海,那声音像是从亘古不变的遥远深处传来,无法言喻的幽深与空灵,她仿佛看见一个翩然飞升的幻白色身影,如同一只巨大的雪色飞鸟渐渐淡去……淡去……可是他的脸庞却反而越来越逼近,笼罩着茫茫白雾的轮廓,怎么也叫人看不清晰。

    为何……在她的意识里,会知道那是一个男子,一个如同天神一般的男子。

    她却不曾注意到,胸前那六芒星,在温润的水里,隐隐散发出洁白的柔光。

    猛地睁开眼,缺氧的憋闷让甄伊意识到自己在水下已多时了,哗啦钻出水面,大口喘息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一旁焦虑的侍女发现身体又可以动弹,也可以出声了,纷纷慌张地叫着圣主。

    白袍星使指尖的白色柔光已经消失,而她却是低下头来,似是释然般轻轻嘘了一口气。

    之后便是一个时辰的祈福。

    祈福即将开始,星使向甄伊递上一盅茶,恭恭敬敬道:“圣主,请喝了这杯琼甘玉露,是祈福之前的例行。”

    甄伊也不多心,接过一口饮过,只觉微微一股清凉甘甜之感,也没什么特别的异常。

    只是她看不到,一旁侍立的侍女却是心惊胆战地瞪大了眼睛,而她们的身体和声音,一如方才圣女沐浴险些遇溺是那般,僵硬木然。

    星使这番不合常理的举动,只凭星使的威严与权势,纵然不使灵力控制她们,她们也定然不敢声张,这么做,仅仅是以防万一罢了。

    只是她们似乎光顾着惊恐地看着圣女喝下那杯莫须有的例行之杯,却不曾注意到,星使眼中一纵即逝的错杂流光。

    一个时辰的祈福,原本以为会很辛苦,可是,不知是沐浴时候的花花草草的药理疗效,还是池水本身具有的舒筋活络的功能,直到结束,除了有些乏味外,甄伊惊讶地发现并不觉得很疲劳。

    被带回了闺阁后,甄伊就早早吩咐侍女们熄了房间的灯火,退下去。

    自从沐浴完后,眼睛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以往见了光,只会酸疼流眼泪,也会持续一段时间。可是这会儿,眼睛里却总是觉得沁凉沁凉的,仿佛在滴着薄荷眼药水般。那股凉意不断地在眼框内萦绕,浸润,一直蔓延到几乎整个面颊以及后脑勺。

    这是怎么回事?

    莫名的疑惑与怪异自她心底升腾起来。

    随着纱布的摘下,甄伊如同往常一般的睁开眼来。没有了光的刺激,晚上往往是她最自由的时候,然而此刻当她睁开眼来的时候,却还是觉察到了异样,那种与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眼前的画面明显黯淡得多,根本没有她习惯了的四下一片清晰了然的场景。如若平日里,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摸黑,再加上奇异的夜视,她每每在晚上看到的事物,总是白墙是白墙,黑瓦是黑瓦,每一样物体都有它各自的色调形态,让她辨认分明。

    可是为什么这次却出现了异常?眼前的昏暗又仿佛混合着淡淡的雾气,让她的视野里朦朦胧胧,像是蒙上了一层白纱。

    为怎么会这样……难道说……

    瞳孔猛然一紧,甄伊被自己的念头惊得心霎那间突突直跳。她的脑袋里嗡地一声,连呼吸都慢了一拍。难道真是如她所想么?真是这样……

    她的眼睛……她罹难时的侥幸……

    终于要到尽头了么?那夜视的异能终究也将自她身体里抽离而出了?

    乌商说过,她的眼盲是青丝蛇残留毒素所致,天下无药可解。如今,会否就是毒已至深,终于要夺去她见识这个天地的途径了么?

    胸口一沉,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软在檀木椅中。

    终于要到这一步了。本来也是奇异的侥幸,让她在遭遇里有了些许庆幸,在加上她生性淡漠,更是不觉太过伤心,可如今,真当要落得个全军覆没般的下场,心里还是忍不住了戚戚震慑与悲伤。

    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十指紧握在手心里,胸口一阵一阵的纠缠,仿佛是冬日无情叫嚣的冰风。

    甄伊的脸像是木木然地转向一旁,看到了墙上那偌大的呈花型的窗,心思里说不出的落寞。

    终于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踱到窗户前。

    推开窗,视野里是一片浓密的森森林木,那些高峻挺拔的大树,像是一个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座辉煌殿阁的后方。抬头望,天空里星子寥寥,如同一点点胶亮的哀愁,散步在黑岑的夜空里,却不曾看得见月亮。

    不知是夜里的山雾,还是眼睛的异样,她只觉得林木间像是缭绕着一片朦朦白纱,轻飘又虚渺,让整个森林显得格外不真实,却令人看着心底升腾起莫名的哀伤与混沌。

    沉沉叹了口气,垂下眼睑,却是暗自神伤。算了,注定要失去的,怎样也留不住。人这一生,起起落落,有得必有失,有福必有祸。伤心过了,也就过了,无论怎样,也是挽不住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看了看阁楼下,高墙里疏疏落落的苗木,甄伊回转身来,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还不如乘着眼神儿还好使的时候去外头走走。又或许……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太阳?想到此,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这么多日子以来,她原本就已许久不曾见到阳光了。而现今连同月色与星光也要一并失去了么?

    开门,下楼。竟也不曾遇见一个人影。

    这幢阁楼本是圣女专属的殿阁,而星使本就不落住在此,她们只是在七日斋祭之时,引导圣女斋祭祈福而来,祈福仪式完毕之后,她们即刻会回到皇宫祈星殿去。而那些随侍的女官、侍女和灵术师们,都居于偏阁里。若是圣主晚间有事吩咐,只需拉动垂于床内壁的流苏挂绳,那挂绳被层层牵制到侍女与护卫灵术师的憩房内。红色的为侍女房,蓝色的为灵术师房。自然,拉蓝绳叫灵术师来,肯定是紧急事件了。而灵术师必然会瞬息而到。

    这些,在侍女退出房间之前,都悉数告之过了。不过,侍女们不曾料到过,这次的圣女娘娘是个看不见的盲女。于是在下楼回房之时,纷纷商榷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两名灵术师也已来拜见过,是两个女子,声音听起来秀气,却满是冷艳的意味。大抵练武之人都得保持这种平和宁静的心态吧。

    其实甄伊还是不清楚灵术师或者御灵术是什么,心想大概只是一种功夫的门派套路罢了,也就不曾细细探听。

    下了楼,走出屋子,才发现这栋后殿与前面正阁之间隔着一个挺宽敞的园子。前方正阁里疏疏落落亮着几盏宫灯。风吹起阁楼翩跹檐角的银铃,发出细细清亮的声音,让人有种宁静致远的清幽之感。

    之前吩咐了侍女,说晚间不要在院内亮太多灯盏,本想以灯太亮影响她睡眠,忽而想到,外人看来她只是一个瞎子,亮不亮灯有什么关系,于是改口说灯多招虫,她最讨厌虫子了。看来这些丫头们倒也听话,此刻园子里只是零星几盏宫灯,昏黄摇曳的。

    细细看去,而园子里是如同那毓花厅般,满是芳草繁花,苍木玉树。视线虽是明显昏暗不少,却仍能看出大致的样貌。

    错落有致的格调与摆设,蓊蓊郁郁的栽培方位,花香或馥郁或清雅,每经过一片不一样的苗圃就是一种不一样的心旷神怡。

    甄伊在花木间游走,方才的愁虑竟仿佛淡去了不少。果然,还是这自然景物最能调解她的心绪。

    渐行渐赏,不知不觉间,已转到了园子中央处。当她从一处花架上转过脸来的时候,只一瞬间,看到的景象,却如同一道雪亮绝美的光芒,将她的视线生生定格。

    那种宿世遗伤般的吸引力,像是深海中的漩涡,团团将她包围,令她无法抗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