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沙滚滚的一条大路上,一队黑甲兵手执刀枪,押着两辆囚车,冲风冒着酷寒,向北而行。
前面囚车中监禁的是个中年人,发髻散乱,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一张脸上血污纵横,已经辨不出模样。显见沿路遭了那些黑甲兵吏的不少毒打。
后面囚车中坐的是个年轻的少妇,少妇衣衫尚还完整,怀中却抱着个婴孩。也许是寒冷或者是饥饿,婴孩啼哭不休。
少妇似是麻木,面对孩子的啼哭,只是将食指放在孩子的唇边。婴孩果然止了哭声,一口将母亲的手指含住,津津有味的吸吮起来,只是少顷又是大哭,显然是饿得极了。
哭声惹恼了囚车旁的一名黑甲兵,那兵士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喝道:“个小狼崽子,再哭,再哭!老子踢死你!”
那婴孩一惊,哭得更加响了。
“爷爷,那小弟弟哭得好可怜。”
离开道路数丈处有座草棚,草棚下放着几张板凳和三张破烂木桌,说话的是在茶炉旁用大蒲扇扇火得一个黄毛小丫头。约么三四岁的光景,却极为懂事的样子,一双黑漆漆的星眸里转动着乡下孩子少有的聪灵明慧。
闻听说话,炉子后探出一张长满花白胡须的老脸,老人见到这等情景,不禁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说道:“可怜,可怜!”
那小女孩子轻声问道:“爷爷,这一家人都是强盗吗?”
老人瞧了瞧前面那个中年人,又瞧了瞧后面那个妇人,摇了摇头道:“哪里是什么强盗,怕又是一个朝廷大臣遭陷害发配漠北。”
“爷爷,为什么要发配漠北?漠北很苦吗?”小女孩摇了摇头上扎着的两个小辫,心有担忧地望向那少妇怀中的婴孩。
“苦,怎么不苦,去了的十个有九个活不过一年,那孩子只怕连漠北都到不了就要死在路上了。”老人压低了声音感叹了一句,用力拉动风箱,风箱的呼哒声掩住了爷孙俩的话。
“那他们真可怜,爷爷,救救那个小弟弟好不好?”小女孩眼见那群人突然在路上停了下来,急忙附在爷爷的耳边悄声说。
“吆,官爷们要饮茶吗?”老人一见那些黑甲兵往这边望过来,急忙将女娃娃按在炉灶后,起身走了出去。
“老头,将热热的茶水送上两壶来!”一个黑甲兵瞧见草棚里就一个花甲残年的老者,不由高声叫了一嗓子。
“好啰,官爷稍等,小老儿马上送水来。”老人欢快地应道,转头却压低声音道:“丫头,咱们的机会来了,快进去把爷爷的佐料取来。”
“哎。”女娃儿低低应了声,身形灵活地转身进了炉灶后用草围子隔开的里间,麻利地搬了凳子,勾下泥墙上挂着的一个褡裢,从里面熟练地摸出一包药粉,极快地又回到炉灶后。
“官爷,热热的茶水来了!”老人接过女娃儿手中的药粉包,也不见如何动作,提着一壶热热的茶水就出了茶炉子,左手的篮子中还不忘提了一叠粗糙大碗。
“哇,这大冷的天能有口热茶喝喝,真是暖和啊!”老人热情地将碗递给那些黑甲兵,在里面一遍遍筛着茶水。黑甲兵们一边互相传递着,一边啧啧感叹。
“老爹,能不能给妾身一点热水,我这孩子都两天没有奶水了。”囚车中的女人望着那飘散着袅袅热气的茶壶,木纳的眼目中忽然泛起一抹活意,低头看了一眼哭够了的孩子,忽然嚅动着干裂的嘴唇迫切地望着老人道。
“这,”老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些黑甲兵,似是极为畏惧。
果然就有兵士啐了一口痰过来,恶恶地骂:“饿死那个小狼崽子也好,早死早超生,省得一路吵得大爷们心烦。”
“也是,我看这孩子也活不过几天了。”老人仿佛极嫌恶地离囚车远了远,转身热切地继续为那些铁甲兵斟茶。
“夫人,不若就让天儿早些脱离苦海吧。也省得让他挨这些苦楚。”前面囚车中的男子听到妻子的说话声,艰难地转过头来,见妻子的央告无用,不由凄凄叹了一声。
“老爷,这是咱们唯一的骨肉,妾身怎忍心亲手送他上路。”小夫人看了一眼丈夫,低头看了一眼孩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官爷们,茶水又来嘞!”喝完了一壶茶,老人见还有官爷没有招呼上,急忙回茅庐又灌了一壶来。
“呵呵,这老头儿,懂事,懂事。”一个校尉模样的人挤了过来,从怀里捏出一枚铜钱抛到老人手里道:“赏你的老头!”
话音刚落,先前喝了茶水的兵士忽然一个个扑通通倒在地上,只余下几个没挨上号的兵士正接过茶碗要喝,那赏钱的校尉立马警觉,一脚踹翻了那些人的碗,摇摇晃晃指着老人道:“他妈的老鬼,在茶水里下了药……”
一个药字刚吐出口,那校尉就扑通一声倒地,显然也是前一批喝过茶水的人。
几个尚还清醒地黑甲兵,见四下里倒的都是自己弟兄,顿时慌了神,纷纷自腰间拔出朴刀,将老者围在中间。
那老者手中拎着茶壶却并不见慌张,只一抬手,热热的茶水便箭般射向几个围上来的黑甲兵的眼睛,只听得一片哎哟哎哟的叫唤之声,几个兵士顿时丢了兵刃,抱头痛叫,显见那招子也算废了。
“老英雄!”腕粗的铁链咔嚓一声断在老人手里,中年男子顿时一惊,目中浮出无限敬意。
“少罗嗦,快扶了你家娘子随老夫走!”老人喝了一声,向官路两边望了望。
“爷爷真厉害!”炉子后的小女娃见爷爷眨眼间就将人救了出来,不由小燕子般从茅庐里飞扑出来。
“别说爷爷厉害了,快收拾收拾咱们的东西,这地儿可是住不得了。”老人唏嘘了一声,扯着女娃儿的手极快地奔回茅庐。
“多谢老英雄舍命相救,我吕士霖来世做牛做马要报答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中年男子见老人拉着孙女儿拾掇了个包裹背在背上出了茶炉,就知道是因为自己一家的原因害得老人丢了吃饭的营生,不由深感歉疚地拉着小夫人的手跪在地上嗑了个头。
“吕士霖?你可是那个敢于当朝痛斥妖后祸国的吕侍郎吕博?”老人吃了一惊。
“在下正是吕博。不知老英雄如何称呼?”吕博,字士霖,天庆元年三甲进士出身,却因驳斥太后谢婉莹垂帘听政把持朝纲,而被放逐漠北。
“小老儿贱姓燕,单字一个赵,从前也在京城里呆过些时间,后来遭受小人迫害,不得不带着小孙女儿在这官道边搭个棚子谋生。”燕赵看了一眼小夫人怀中的婴孩,听得哭声微弱急忙进棚子端了一份用热水泡了的稀粥道:“快些喂点进去,离开这官道逃生去吧。”
那婴孩得了米粥立时睁开大眼,虽饿了两日,眼瞳依然清澈有神,女娃儿翘脚见了直个嚷嚷:“小弟弟好可爱!”
“歌儿别捣乱,让小弟弟快快吃饱,我们好逃命去。”燕赵将女娃儿抱了起来,见那小婴孩几口下去吃的差不多了,急忙招呼道:“小老儿对这一块地况熟悉,且让小老儿带路到安全的地方,再谋划其他。”
几个人冒着酷寒,很快消失在官道边的一片黑色松林里,不远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显见那燕赵是想带着吕博夫妇先躲藏到深山里。
宽大的洞穴,因为在向阳的高处,竟极为干燥暖和。燕赵与吕博分头捡拾了些干草干柴进洞,燃起火堆,将一个盛水的瓦罐里放了些许米粒,熬起粥来。
小女娃却机灵,出去不大一会竟寻了些山中的野栗子,放在火中劈劈啪啪烧了,顿时异香扑鼻。
“姨姨,你将这栗子捏碎喂给小弟弟吃吧,可香甜了,小弟弟吃了一定会快快长大。”
女娃儿尖翘的下颌,灵动的水眸倒让那夫人喜欢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爷忽然开口道:“这女娃儿真是可爱,将来不知谁家有福娶了这媳妇儿。”
“不知燕老英雄可愿结我这灾祸之人个亲?”果然夫妻同心,夫人一说,吕博马上意会,立刻开口道。
燕赵一听,眼珠子转了转,见吕博并非短命之人,而那襁褓中的婴儿也相貌不俗,不由点了点头道:“我这女娃儿可是比令公子大上三岁,吕大人不嫌弃老朽怎会不乐意?”
“大上三岁好,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看你家这娃娃尖顶稀发可见也是个富贵相,我家啸天得这么个能干的媳妇,是我吕家三世修来的福分呢。”吕夫人一见老人同意,顿时高兴起来,拉过那女娃儿的手,左看右看都是喜欢。
“还没问过老爷子,这娃儿叫什么名字?”吕夫人道。
“这娃儿姓燕,叫南歌,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京城护城河边捡的弃婴。也不知道家中人如何舍得,竟将这么好的一个娃儿给抛弃了。”燕赵一说起这小孙女儿的身世,不由很是唏嘘。
小南歌儿听爷爷说起自己的身世,不由抱了小小的膝盖,在那火堆旁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惹得吕夫人急忙将那娃儿也揽在怀里。
“好歌儿,咱不哭,等笑天长大了就会给你一个安安稳稳的家,谁也不能欺负你。”
“姨姨,那些官兵为什么要欺负你们?”歌儿忽然想起先前吕夫人的狼狈,不由开口问。
“因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吕夫人眼望向京城方向恨恨说道。
“爷爷,什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歌儿好奇地扭头问爷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给人家斩割屠杀的意思。人家是切菜刀,是砧板,我们就是鱼和肉。”燕赵解释道。
“爷爷,我不要做鱼肉。”歌儿嘟着小嘴道。
“唉傻孩子,这鱼肉并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燕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