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搵男儿泪


本站公告

    林惜惜马不停蹄的赶回皇宫,前后不到一个月。她抖着手将怀中的龙涎花递与目瞪口呆的孙大圣,双膝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孙大圣与数位御医无暇顾及她,刻不容缓的开始炼制丹药。林惜惜则守在龙床边,虚软如一摊烂泥,此时,她方觉周身痛入骨髓,最后一丝力气业已用尽,心神一松,无边无际的疲累泰山压顶般狂卷而至,她靠在孟寒枕边,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她被一名御医叫醒,抬起重如千钧的眼皮,触目所及是一张眉开眼笑的菊花脸。“凌大夫,皇上得救了!凌大夫功德无量呀!”

    林惜惜猛地扭头望向枕边人,但见原本枯败的脸色终于转至红润,虽依旧昏睡,但脉象明显,生机勃勃。

    她喜极而泣,那名御医诧异的看着她,道:“凌大夫怎么了?皇上得救了可是大喜事啊!你哭什么?”

    “唔……我是高兴……我立了大功……”林惜惜发现自己已可发声,只是声音嘶哑难听,如潮咽的管弦。

    御医笑了。“凌大夫赶快去洗浴一番,好生睡一觉,待皇上醒来,再告知与你。”

    林惜惜点点头,自己腥气满身,污秽不堪,恐怕与落入臭水沟的野狗无异。当下问道:“我……在哪里休息?”

    “柳丞相已安排你暂住皇上寝宫,我等须得轮流守护皇上,直至皇上完全脱离险境。”

    林惜惜呆呆的点头,由着宫女太监领了下去洗浴。

    舒舒服服的洗完澡,重新乔装完毕,回到寝宫,又仔细探视了孟寒一番,方爬至一旁的长榻之上睡死过去。

    这一觉亦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浑身酸痛难言,半丝力气也使不出。缓缓扭头,惊愕的发现孟寒已经醒了,几名御医围绕一边,邱圃正小心翼翼的喂他汤食。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挪下床,悄悄来至床头之后,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睫。她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喝完汤,孟寒合眼躺下。邱圃轻声道:“陛下好生歇息,奴才告退。”

    孟寒闭目不语,邱圃不敢再言,躬身退下,几名御医随后鱼贯而出。

    林惜惜无处可去,呆了半晌,决定出去胡乱转一转,不料,尚未移步,门口一暗,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驾到!”

    林惜惜眼皮一跳,慌忙退开几步,但见几名宫女簇拥着一位宫装妇人缓步而入。一见那妇人,林惜惜不由全身一僵,动弹不得。

    那妇人瘦骨支离,两鬓染霜,面容憔悴,却又风华绝代,这便是太后娘娘水香么?怎的半年未见竟似苍老二十岁?!

    林惜惜傻呆呆的看着她走近龙床,听她柔声细语:“孟寒,你可好些了?”

    孟寒微微睁眼,轻轻“嗯”了一声。

    水香的眼泪顿时滚滚而流,坐在床沿,握住他枯长的手,哽咽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唏嘘了半晌,又道:“朝中之事,你暂且放心,柳坚他们做得很好,你只管安心养病。”

    孟寒微微颔首,哑声道:“师娘请回吧,我没事了。”

    水香拭着眼泪,又温言抚慰了一番,方起身离开,将至门口,忽然回身看着暗影里的林惜惜,道:“你随我来。”

    林惜惜愣住,踌躇片刻,终于随她来至寝宫之外的长廊。

    水香先是将她上上下下一番打量,直令她心中突突狂跳。“太后娘娘叫我出来不知有何事?”她强自镇定道。

    “你就是凌大夫?”水香面容无波。

    “草民正是。”

    “你嗓子怎么回事?”

    “呃,或许是连日劳顿所致。”

    水香沉默片刻,道:“你冒死救驾,忠心可表,勇气可嘉,皇上龙体大安之后,定会重利封赏,你可有何愿望?”

    愿望?林惜惜心中苦笑,她的愿望何其简单,却又何其难以实现。

    “为何不说话?”

    “呃,草民的愿望无非是求得一生圆满,别无他求。”

    “圆满?”水香喃喃低语。

    “是,太后娘娘见笑了。”

    水香忽而摇头叹息。“你很贪心。”

    林惜惜一愣。

    “这世间最难求之事便是圆满,你说得倒轻松。”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

    “人都是贪心的,不圆满求圆满,倘若圆满了呢?恐怕又会求长久,世间哪有如此完美之事?俱是痴心妄想罢了。”

    林惜惜有种错觉,眼前这个萧索凄凉、如一株正在颓败凋谢的花朵的妇人不是水香,而是一个同样面孔的长者,感世伤怀,凭吊自己。

    “娘娘说的是。”再度附和。

    “你走罢。”她冰凉的语气似乎带出一层白雾。

    林惜惜求之不得,转身便走,不料,将将走得四五步,即听得身后一声:“灾星啊!”骇得她几乎一个趔趄匍匐在地。

    她错愕的回头,却见水香眼望远方,神色怔忡,不知魂归何处。她心中惴惴不安,急惶惶的跑走。

    当晚,便由林惜惜轮值看护孟寒。她白日已睡足,此时睁着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孟寒。

    令她万未料到的是,孟寒半夜突然发起了烧,她用帕子裹着冰块亦不能使他降下体温,他烧得双颊通红、迷迷糊糊。

    林惜惜慌了,嘶声叫着邱圃,让他即刻去把孙大圣叫来。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之后,孙大圣随邱圃赶来了,诊视了片刻,吐着气道:“无妨,只是体虚受了风寒。”

    “可是,为何总不退烧?”林惜惜担忧的问。

    孙大圣瞪她一眼,“我说无妨就无妨,待天亮,高烧一退就没事了。”

    林惜惜正不以为然,水香闻讯赶来,大祸临头般坐在床沿。“老孙,他没事吧?没事吧?”

    “娘娘,应该没事,皇上只要闯过了这一关,就无大碍了。”

    水香看着孟寒,亦是将信将疑。

    孟寒忽然睁开了眼睛。“这是何处?”他问。

    众人俱愣住,半晌后——

    “是你的寝宫。”水香答。

    “不,我要去星月阁。”

    “好,就去。”水香滚下两行清泪。

    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却又时睡时醒,双颊鲜艳如花,烧灼着空旷的寝宫。“这是在星月阁么?”他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

    水香握紧他的手,不住点头。“是,是星月阁。”一颗一颗眼泪浸湿了被单,水香哽咽难言。

    他忽然又睁开眼睛。“惜惜,是你?”他的手滚烫,如两块被火烧红的石头,他的眸子空前的黑亮,似无尽头。“惜惜,惜惜,真是你?”他炯炯望着身边的女子。

    水香艰难的点着头,涩声道:“是我,是我。”

    “惜惜?”

    “是,是,是……惜惜。”

    “惜惜……”他欲抬手,却抬不动,黑亮的眸子里闪动晶莹欲滴的水气,“惜惜,你上来,地板上凉得很。”

    “是,你睡吧,你睡吧。”水香掩住嘴。

    “你不要再离开,你不会再离开吧?”

    “不会,不会,你……放心。”

    他终于合上了眼,呼吸渐渐平缓,嘴角微翘,两滴泪水挂在眼角如美丽晶莹的朝露。

    水香始终握着他的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掩嘴失声痛哭。

    林惜惜早已恸倒在一旁,好在人们的注意力俱在孟寒身上,无人在意她。

    天将亮,高烧终于退下了,众人慢慢退出,林惜惜跪在床头,伸手轻轻抚上他瘦消的面颊,长长的眼角,那里似乎尚存有湿意,如水滴石穿般侵蚀着她的心。

    泪水再次浸湿被单,两个女子的眼泪在一处交融,开出一个一个奇异的花朵。

    不久,孟寒便在这花朵间醒来,神智清明,果然大好了。

    众人自是欢喜雀跃,愈加精心服侍照料。

    孟寒复原神速,傍晚便自己下床走动了。林惜惜惊喜之余,亦明白自己已不能久待,便向孙大圣提出告辞。

    “咦?你立下如此大功,不等皇上封赏么?我本打算过两日就告诉皇上……”

    “此事不必告知皇上,凌某乃大夫,救死扶伤原是本务,凌某不敢居功。只因家中有事,凌某须得尽快赶回去。”

    孙大圣只叹息一声,亦不留她。“你去向太后辞行吧,我就不留你了。”

    林惜惜只好来至凤鸣宫,与太后说明去意。

    “你这人倒是怪得很,不过,你只求圆满,恐怕皇上不论如何封赏你,都难达你的愿望,那就走罢。”命宫女拿出数张银票,并一些古玩珍奇,“这些就收下吧,总不能叫你空手而回吧?”

    林惜惜谢过恩,沉吟一下,道:“草民看皇上似有心病,娘娘没有想法子医好皇上的心病么?”

    水香顿时面色萎败,许久,方喃喃道:“哀家如何没有想过法子?哀家的法子都用尽了,甚至将他催眠,但,没用,那个人已在他心底生了根,即便催眠,亦只能使他恍惚一阵,而且,他拒绝看我的眼睛,我无法将他深度催眠。”

    林惜惜心房一阵紧缩,亦分不出到底是苦是涩是酸是痛,眼见孟寒如此,她倒宁可他被催眠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