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看到先前那一幕,此时此刻,心下定又在嫌我多事了。
眼见他便要追到,好在我已行至门前。前脚迈入,无瑕后脚便紧紧跟了进来。
我不及多想,猛地一转身,将不明就里的他推了出去,又实实掩住了门子,柔柔身段靠于门板上,抬罗袖,掩面低低啜泣。
“妹妹妹妹,你开门啊!”
“妹妹,我听到了,你可是又哭了么?”
窗子外面,无瑕不肯离开,声声唤着,急切而无奈。
我将心狠下,懒得去对他多加理会,只是躬身自审。
莫不成,真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何就连一向对我祥和而笑,遇事还曾帮我解茧的二嫂嫂也会于背后凉薄我、助宝钗的势头?
金陵,也许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大观园,更是人间的天堂,纸秽金迷的天堂。
然而,世人只热衷于它表面的浮华,却若非躬身亲见,谁又可曾知晓那一张张热情、善良的假面具后,会是怎样的污杂、阴霾、笑里藏刀!
老师啊老师,“寄人篱下”这个道理,你岂不懂得?却为何,为何当日力劝我孤身而往?老师,你把我丢在这么一个繁华如斯的“人间天堂”,自己又径自往何处去?老师,你也不要淼儿了么?
想于此,彻骨的绞痛。
这时,窗外寂静下来,想是无瑕见我不理会他,已然去了别地。
这里本就是无瑕的住处,我一个借宿的反倒青天白日里将门户实掩,把这真正主人拦于外面。若传得出去,不定会引得什么事端呢!
于是,轻轻点了点眼角泪痕,转身开门,却发现无瑕竟还痴痴站在那里。
见他此般发丝凌乱、衣角不整的呆呆模样,我反有些不好意思,便未曾再度关门,抽身径自向外步去。
无瑕见我出来,慌忙跟上,眼角眉梢焦急之余,连连不解:“凡事都有个缘故,妹妹怎么却好好就恼了?”
我一听,也不停下,冷冷一笑道:“你问得好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来这里就是给你们取笑的。”语尽,晶耀泪水复又漫上,缓缓滴落。
“何人敢笑妹妹呢,妹妹生得是哪门子气!”无瑕紧走几步,于正前方截住我,相视而问。
我一转头,从他身侧移开,不做理会。
无瑕却又不依不饶的紧紧追上,再度将我截住。
此时,我也不由好笑得紧,便定下身子来,侧目,与他对望:“二哥哥的意思,是不肯饶我了?”
说到底,什么论亲论疏,宁荣二府里看重的,还不是那一份子家势!若非孤苦,我岂能不远万里遥遥投奔而来?罢了罢了,薛宝钗于这些浊人眼里,一早便是胜了我一筹的。再怎么争,怎么优秀,又有得何用!
可这些委屈,我又安能于无瑕说起?若说了,他不定怎生笑我市侩呢!素日里,不过些许脾气,他都暗自笑我敏感,何况与宝姐姐的排场攀比?只是此时,我却又拿什么事端搪塞于他?
“拿我比戏子,还说不知何故!”想于适才饭席之上,他与云儿的谈资,便借这个为由,不冷不热诉出一句词来。
“我并没有比,也没有笑,你恼我是何故!”无瑕听闻后,想也是懊恼不断的,一张皎洁如中秋之月的美面扑红阵阵,反来驳我。
“你还要比?你还要笑?旁人比得不够,你没比没笑不好?还要再去添油加醋么!”一听这话,我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尔后,才觉万分无礼而跋扈,花颜也不由羞红。灵眸微转,顾盼之间,敏捷改口:“你不比不笑,比别人比了笑了还要过分的紧呢!”
“我。。。。。。”无瑕想辩,却发现我这本就无中生有的话语着实无语可辩;又怕再多言下去会叫我越发不高兴,便也不则一声。
我略微转身,忍不住好笑一阵,复又看向无瑕,微微想起什么,蹙眉,借时一并问出:“我见屋里着闷,便带了雪雁出去透气,回来后,却见你与云儿眉来眼去,又安得是什么心?莫不是你们熟络到如此,我却成了外人,不配听你们谈资么!”
“哪里就眉来眼去!”无瑕一急,声腔兀然挑起,惊了我一跳。他却似没看到般径自言语,音调高昂不减分毫:“我不过怕她那话传于你耳里你又自己生气,便叫她缄默而已,怎就存了异心!”
被他这一激,本与他无甚大碍的事端便也有了牵绊。你心急切,却吼我作甚?他言罢,我也不认输的抬高语音,颤颤,“你又拿我作情,说到我小性儿;她恼我我恼她的,与你何干!”
无瑕张了张口,终究无话,我也立着看他,不做言语。
良久后,无瑕却是一转身,想是无趣,也不理我,径自回了房去。
这一次,张口而发不出声的却成了我。
见他离了我,本能的,我想唤他。还好,未出口便抑制住咽下。自己添气,两行清泪却悄悄的淌。
“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见了面,也别说话!”终到底还是忍不住,对着无瑕决然背影,我高声喊出。
无瑕仍是不理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我心有不甘的守在原地,也不敢稍动分毫。无瑕,无瑕,你会回来哄我,会像以前那样回来哄我对不对?
然而,直到他的背影抽离了我的视线,彻底的抽离。
凉飕飕的风儿略开如云美发,亲吻我的面颊。鼎盛繁华的美丽大观园,我却早已泪眼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