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着,边走到我身旁,不客气的坐定,俨然一副旧时密友的样子:“妹妹可曾读过书?”
因先前外祖母便已问过我这个问题,此时又被提及,我便少不得心里厌烦。
于情于理来说,我这厌烦本应与他无关。可脾气一上来,却也顾不得这诸多所以然。于是,沉下调子,没好气道:“不曾,只上了一年学罢了!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
无瑕也不恼,又道:“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
因先前唐突了他,现在想来,也实觉对不起。固,语气温和了许多,对道:“允楠二字。”
我便是这样一个人,性子一上来,便毫不犹豫的皆数暴露无疑。可火气一发完,便又后悔万分,少不得跟自己生气。
老师就曾以此来凑趣我,说我这一身娇系之病,怕多半是气的。
他哦了一声,又问表字。
我却又真真烦了,心想:“我什么表字与你又作何关系?”于是,翻了个白眼,干练吐出,二字截定:“无字!”
无瑕天真一笑,像是没有欲知我的愠怒,开言:“我送妹妹一个妙字可好?”
他这么一笑,我的心里,便又生了愧疚。回想方才那股无名之火,也不知是冲谁烧的。点了点头,报之嫣然一笑:“不知二哥哥要送什么字?”
“嗯。。。。。。”他低头深思片刻,复又抬起,拍着手道:“莫若颦颦二字为妙了!”
“哦?”探春姐姐便问:“这是出自哪里呢?”
无瑕看定我,认真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二字,岂不两妙?”
我一听这解释,甚是美丽,便唇际浮笑,点头默许开来。
“妹妹可也有玉没有?”冷不丁的,他又问出这一句。
母亲曾提及过,说这无瑕一生下来,口中便含玉。玉上有天成的小眼,可共丝线穿入。似是,还写有几行字。
此刻见他问得,固心下想道:“定是因他有玉,特来向我炫耀,方问我有没有。”这么想着,醋意便上来,冷语对道“我可没有那个!那玉定是神物,岂能人人有得?”
无瑕听了,脸色倏然变得通红,竟起身发起狂来,夺下颈上之玉,狠命自地上摔去,骂道:“什么神物!人之高低不择,还说什么通灵不通灵呢!今儿个,我便也不要了,省得劳这个神子!”
他这一狂,着实将我骇住。怔在当地,不知怎样才好。
回头看向雪雁,她似也被吓傻。口唇半张,脸色素白。
她这一傻不打紧,打紧的是,我却更没了底气。惧意阵阵浮上,作别离开南京,回那淡妆微雨姑苏去的念头萌动上心间、眼底,化了泪水,滴落。
“这是个什么繁杂的鬼地方!我便是死也不要呆了!”一时间,任性的想。
二嫂嫂机敏的唤了婆子来带我回房舍。这边众人劝着那“混世魔王”,我便与雪雁趁空档离开了。
因我来的突兀,一时间腾不出房来,二嫂嫂便叫人收拾了无瑕的房子。
我居内室,他居外室,暂且这样凑合着,明年开春再做另一番安置。
我本不大乐意与他同居一室,可又不好劳烦旁人,却也只得应下。
。
夜渐渐变得深沉,一团暗黄冷月于天幕中高悬,很凄凉、也很美。
这是我来荣国府后,过的第一个夜。
我曲身坐在床头,想着白日种种,泪光便不由盈盈下来。一种浓浓的寂寞,更是漫了天、漫了地、漫了心。
我并非有意伤人,可我不找世事,却是世事找我。于之这人世,真正懂我、惜我的,怕也只剩了老师、父亲二人。
漫漫寂夜里,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态袭上心间。
老师,我好想你;父亲,我好想你。。。。。。。
“姑娘怎么还不安歇?”兀然的,无瑕贴身丫头袭人轻巧走进,笑着问我。
定是见我灯还亮着,固不放心,来看看吧!
我一见,抹了一把泪,笑着叫她坐下。
雪雁亦在炕沿上坐了,笑说:“我们姑娘正在自己淌眼泪呢!说今儿才见,便惹出了你家哥儿的狂病。日后,若出的什么乱子,岂不因我之故!”
袭人听得了,慌忙笑劝我一番,叫我别再多心。
我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只是每每触及某事,眼泪却似是不听我的使唤,这叫我好不烦恼!
如今倒劳烦她来劝慰,委实叫我着羞。也便投了歉然一笑,连连说着无碍。
袭人似是放下心来,闲聊一会子,提起那通灵之玉。因而,我却偏生又好奇开来,问她那玉竟是什么来历?
这袭人也是直性子,当即便要拿来我瞧。我唬了一跳,吩咐她莫要做忙。
雪雁知我所忧,固与我一道劝阻,方才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