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沟坡有一孔不知何年何人开挖的小窑洞,刚好能容下薛振东和他的一副箱担。好在正是深秋,林子里的野毛桃、山葡萄之类的野果尽可采摘来吃。头一天倒还罢了,到第二天薛振东的肚子就涨得咕咕地响,不断地吐酸水,野果子吃不成了。之后他就从小溪边采掘水芹菜、苦苣苣、芦根、菅草根等,从箱子里取出些盐面、辣子面蘸着吃。小沟底的溪流是从两边沟坡上浸渗出来的水珠汇集成的,薛振东挖个小坑,聚了一些水,用芋叶卷成一个喇叭形的筒,从坑里挹水来喝。
当孩子时,薛振东就喜欢在鲸鱼沟钻芋园,捉小鸟,掏螃蟹,经常给家里拔野芹菜当饭吃。他每次来到沟里都要折几片芋叶卷个大喇叭,一直吹着走着从鲸鱼沟吹回到家。现在野芹菜成了他最重要的食物,而用来吹哨的芋叶喇叭却成了喝水的水瓢,他多么想拿起芋叶喇叭对着鲸鱼沟美美地吹上一气,但却不能。
这几天里,让薛振东最难熬的还是那可怕的夜晚,且不说每到后半夜那逼人的寒气,这还可以拔些蒿草把自己围成一团抵御一下,只是那些不知是什么野禽野兽,在寂静的溪谷中远一声近一声不停地怪叫,声声让人心悸。就连他过去听起来最悦耳舒心的“呱呱啼”的鸟叫声,也都像猝不提防的枪声那样刺耳心烦。
最糟糕是第三天的晚上,一阵阵的狼嗥声把刚刚朦胧入睡的薛振东惊醒过来。薛振东熟悉狼的叫声,这家伙肯定是闻着了人的气味,想吃一顿美餐;那叫声分明是冲着他来的,而且越来越近,他已经隐隐绰绰看到了它步步近逼的影子。
薛振东抄起扁担,站在等身高的小窑洞口等着看着,那狼并不离去,还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着。薛振东想,这样对峙也不是办法,他见窑洞旁边有一棵大树,他挥一下扁担,把那狼吓退几步,然后很快把扁担插在后腰,三下两下爬到树上。那狼见他爬到树上,便也来到树下,龇牙咧嘴地仰头看着薛振东,不甘心地绕着大树转来转去,后来竟蹲在树下,看样子要僵持下去。薛振东在树上看得明白,他气得在肚子里骂:“狗日的,你也想帮保安团来跟老子作对。”想罢,抽出身后的扁担狠狠地对着狼摔了下去,正好打中了狼的腰背。乡间有几句关于狼的描述,说狼是“麻杆腿,豆腐腰,铜颡铁尻子,白铁牛牛子”,就是说打狼就要打它的腿和腰,那是狼身上最脆弱的地方。那狼受此一击,向树上嗥叫一声,便无奈地一瘸一瘸地拖着尾巴隐没在树林深处,再也不见了动静。
他在树上待到天快明的时候,才下决心要离开这个林子。对他来说,比这更大的苦也受得了,只是这样长期躲藏终究不是个办法,再说,现在外面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情况,其它党组织有没有受到影响,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快走出林子。于是薛振东又挑起担子,穿出黑林子,跨列石、过石桥,趁天色还未大亮,快速地沿着坡根与芋园边的路,来到芋园沟村。
这个村经过上次的斗争胜利,党的组织和斗争形势得到很快发展。支部还在村里组织了一个“穷人会”,作为保护党组织的外围组织,同时也把一些党组织的活动通过“穷人会”公开进行。薛振东一进村就先隐蔽在村口一个老大爷家里,这个老大爷是“穷人会”的成员,非常可靠。薛振东初步了解了村上的情况后,便让老大爷去把老韩找来,他迫切想知道这几天来的详细情况。
原来那天晚上果然是朱清民派人去捉薛振东的,两个团丁一直等到快天明时还不见薛振东的影子,便要把薛振东的妻子绑到神龙镇,逼她叫回丈夫。薛振东家是薛族三支宗脉中人丁最不旺的一支,二百多年直至薛振东仍是单传独户,为此薛振东的母亲每日忧伤哭泣,竟哭瞎了一双眼睛。老人家怎能经得起这样的重大变故,一时吓得瘫倒在地,苦告求饶不要捉她的儿子,这时她见那些当兵的又要绑走他的媳妇,这样连小孙子的命也将不保,这不等于要绝这门子的后么!老人一横心,豁出老命抱住一个团丁,又是抓又是咬,死活不让抓走媳妇。那团丁急了,用枪托狠狠地在老人背上砸了几下,眼看着一股鲜血从老人的口鼻里涌流出来,终于松开了双手。两个团丁见出了人命,那里还再敢带人,便回去向朱团长交差去了。事后第二天,薛清斋组织村人连夜打墓,伐了薛振东家后院一棵大树,简单做成一副薄板棺材,也不等薛振东回来,于第三天便将老人埋了。
朱清民一心想捉住薛振东,打开报复樊清轩的缺口,他见没抓住薛振东,便准备对李广田下手,于是亲自带人突然来到神龙镇小学,把李广田带到一间空房,逼李广田承认是**党。李广田开始拒不承认,朱清民便拿出在李广田房子搜出的剩余传单和秘密文件,并用老虎杠子、灌辣椒水的大刑和升官奖赏,双管齐下,威胁利诱,终于李广田承认了自己是**党员,还招出了支部的另外两名党员和他的上司薛振东。
陈立正正在上课,得到李广田被捕的消息后,他首先让皮匠的儿子回去报信,接着又赶回自己房子,消毁了一些保管的秘密材料,等他要逃走时却已经来不及了!陈立正被捕后,朱清民又派人去逮皮匠,这时得到消息的皮匠早已逃脱,这里的党组织因彻底破坏而暂时陷入瘫痪。
老韩是从佘保长的口中得知到这些情况的,薛振东家里发生的情况暂时还不知道。由于薛振东和各支部保持着单线联系,他估计李广田的叛变还不会给其他党组织造成破坏,但这个叛徒却了解一些组织活动规律和一些其他情况,还不得不采取一定的措施,他指示老韩:(一)、做好隐蔽保护;(二)、打听皮匠下落;(三)、掌握叛徒动向;(四)、探听陈立正被捕后送到什么地方。薛振东安排完后,便从沟底的另一条小路返回,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去一趟麻家梁村。
在麻家梁村的祠堂旁边,薛振东把拨啷鼓接连摇响了五遍,这是他和地下党员联系的暗号,而通常情况下他是摇两下,中间间隔一下。他摇过波浪鼓后,就坐在祠堂旁边的一个碌碡上歇着,这时从祠堂对面的屋里出来个人,老远就喊:“薛货郎,今日带火纸么?”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人,连忙说:“噢,是先生哥啊,有、有。”那人来到跟前,接过火纸,趁着给钱的空儿,塞给薛振东一个纸条,低声说:“这几天你村每天都有保安团的人等着抓你,俺村也有敌人活动,你要多加小心;情况都在这字条上,到安全地方后再看。”薛振东一边装着字条和钱,一边故意说:“这儿的买主少,我到那头去转一转。”正在薛振东猫腰取扁担时,猛听一声“不要动,蹲在地上”的喝声。薛振东知道遭遇保安团的人了!故意头也不抬说:“是那个兄弟在开玩笑?买东西还是钉鞋请说话。”说话间薛振东已感觉到从祠堂后面围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来到身后。薛振东话音落点,不待两个团丁回话便已跃身而起,抡起扁担“啪”“啪”两下,左右开弓把两个团丁打翻在地。薛振东随之扔下两只货郎箱,拿着扁担迅速拐进一个胡同,然后飞也似的向鲸鱼沟里跑去。
两个还在地上翻滚的团丁眼睁睁看着薛振东从手中逃走,他们自顾不及,也无法追赶。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现场的接头人几乎被这突然间发生的事情吓懵了,此时他不便马上离开,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问:“两位老总,你们跟这个货郎有啥仇恨,咋一见面就打起来?”一个团丁气呼呼地吼道:“你他妈还问个毬杆子!你不看让**党打成啥了,快去叫保长寻个车子,把我俩拉到黄大夫那儿。”
当黑夜再次吞没了鲸鱼沟两岸大地的时候,薛振东也趁着夜色悄悄地回到簸箕斜赫庆奎的窑洞。赫庆奎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目前赫庆奎和薛胜、郭铁娃都已经是薛振东考察培养、基本成熟并准备接收入党的革命分子。赫庆奎告诉了薛振东母亲的死讯,并说保安团的人还常常来他家守着,劝他千万不要回家去。薛振东得知母亲惨死的消息后便再也控制不住,不顾一切地冲出柴院奔回家去,赫庆奎见事情不妙,也紧追着去找薛清斋想办法,岂知事情果真就发生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