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南京我的夜生活:第十一章:多伦多多伦多


本站公告

    1

    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这空荡荡的房子里会有很多人。我总是张开嘴,想和她们说话,说,今天多伦多的天气真好,夏天来了,及时又准时。多伦多最美好的时刻,就是温暖和明媚,就是我们眼前的这种亮。

    有的时候,我会因为无聊去坐地铁,然后在地铁的节奏里,想念国内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里的旋律。我再不开车,我真的得罪了车神了。

    有时候,设想自己真的离开多伦多,又觉得会很舍不得不得。当年我离开珠海和中国,都没有这个感觉。

    有一天,我还试图写点诗歌,结果只写出了一个句子,那是:我在多伦多,发现死亡是最完美的睡意。我把这句子送给上海的大美女编辑。让她觉得我的骨子里,其实还藏有那些并不残酷的诗意。

    春天或者说夏天来了,花园里又变得生气勃勃。郁金香最早开。然后是丁香,玫瑰。还有我去年种的那些草莓,红莓,黑莓和蓝莓,全是朴素的小花。

    其实,在这房子,看不见石头,我反而感觉很自在,也许和她在一起,我会感觉一种压力。爱情或者友谊,其实我都要需要学习。

    有的时候,我还会去网上玩玩,以前的那个闻香识女人终于彻底死了。在网络上死去,其实很寂寞。你活的时候,很多人像鱼一样在你身边游来游去,你死了,大家会很快忘记我。

    我还在网上找到一篇文章,名字叫:一个投资移民是如何在多伦多变成绑架犯的。它出自一份华人报纸的网络版。

    里面写得生动具体,说我在这里每天去看脱衣舞花光了带来的钱,最后绑架富婆女友的女儿讹钱。

    也有华人报纸的记者找过我,说想采访我。我说我的故事,我以后自己会写。不用麻烦别人。

    最近,上海留学生绑架致死小女孩的案件,留学生认了罪,说是想弄点钱搞假结婚留在加拿大。舆论都在关注他,而完全忽略了我这个另类绑架案。终于没人在网上提我的故事和我的结局了。

    忽然,我也会有再也不想见到石头的念头,我太怕见到她了。我对着镜子看自己,还想象她。一个因为我受害的女人。

    爱和恨,界限在哪里?

    没有了爱和恨,是不是就可以空空荡荡地好好活下去。

    2

    有的时候,我到家附近的一家澳门人开的意大利面厂打工。只要走十分钟就可以走到那里。有一天,我无意路过那里,看厂门口,写着中文的找工。就闯了进去。在这里,我真的养成了不劳动不赚钱就会浑身不舒服的怪毛病。而且,老是一个人在家里,也实在是太寂寞。尽管我的案子还没有了结,尽管我似乎已经变成了另一条老鱼。

    这公司很多华人女工,她们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按摩师。因为她们知道我擅长按摩。这个公司从老板娘到清洁工,他们都不知道我真实的名字,只会叫我按摩师。她们不知道,由于我有案底,我的安省按摩牌就失效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有时候还真帮她们捏捏肩,按按腰。她们总说我手法真好,应该去靠按摩赚钱。

    我在生产线上负责检查食品的质量,把不合格产品要用肉眼挑出来。有时候挑出一堆,只是因为形状做的不完美,就仍垃圾箱了。我总想,要是带回去,喂前后花园的野鸟该多好,石头最喜欢听各色野鸟在清晨的鸣叫。

    因为我住附近,同事们总说要去我家看看。

    有一天中午,大家一起来我家吃烧烤。他们一致认为我家里就是花园最美,说华人们的花园都没我的好。

    但看到我一个住那么大的房子,他们就问我为何必不分租。我说,以前也分租过,我就要卖了这房子了。我想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我的新生活。

    说到这里,我想起以往那些在这里逗留过的移民们。他们是生活的过客,还是生活是他们的过客。

    以后,我在同事们眼里就成了怪人,有房有车的单身,白日梦就是想卖了房和车,去远方流浪。

    其实我工作时候,也一直在那么胡思乱想。体力劳动的好处,是思想会完全自由。

    他们总是觉得我人生的方向,是不可理解的。因为我的胡思乱想和他们不同,他们会想房子车子这些基本生活用品,而我则留连在我荒芜的精神家园里。

    我想,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故事,也许,哪一天,当他们看到我的故事,他们就会恍然大悟。

    心灵是一场必需的游戏,我慢慢地检查那些食品的时候,总这么想。也许,工作也是游戏的一种,一种带来钱的游戏,所以对待工作,你要小心,钱,是双刃剑,在这点上,和爱情是双刃剑一样。

    3

    工作的时候,我还会想起我童年时候,那条浑浊的运河从江南武进的小镇横林中间穿过。两岸遍布搭建的捞网,去搜索那些被污染还依然幸存的鱼。

    镇中间的运河上,有一座石桥,架通小镇两岸。以前日本人占领时期,就有士兵在上面站岗。文革后期,那桥就慢慢倒塌了。

    我出生在文化大革命中,父亲准备去加入某个造反派,结果因为黑出生,被司令两个耳光煽了回家,无聊之余,在造反派们武斗的枪声中就种下了我。母亲大串联,去北京朝圣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我。她激动地远远看见伟大领袖站在天安门上的雄姿的时候,不知道,那时候的胎儿般的老鱼,是否会一并感觉到那种快乐。

    后来,母亲回老家,在江南水乡生下我。四岁时候,我在池塘里摸鱼捉虾,不小心滑冰进深水,结果,没几下,我就自己飘了起来,就那时候,大家开始叫我小鱼。虽然,我真正学会游泳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在少年体校。我的邻居是少体校游泳教练。后来,又因为,我体格不够高大,又被少体校淘汰。读中学时候,大家又把小字换成了老。他们觉得我总是老态横生,就算是鱼也得呼唤成老鱼。

    在江南小镇的童年时代,我一直在向外大城市生活,后来终于奔波在各大城市,却又开始向往江南小镇的那种民国气氛。

    我还想起,小时候,进到一个旧宅,看见一个老人故去。他死亡的样子,让我心惊了好几天。灰暗的房间,灰暗的尸体。苍老不堪的景象。后来还看见别人平整土地,搬移墓地,棺材被挖出来,白白的骨头和骷髅洒了一地。那时候,我的心中就埋下过一种残酷阴影,认为死亡是一种痛苦,凄凉和对世界的背叛。

    活的种子,所以一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骨头里。有时候,夜深了,我会觉得深刻的内疚,对于石头,或者其他我生命中的人们,也想到过死亡。

    但天亮后,我还是觉得活,才算是天空最优美的云层,和鸟群。我愿意就这么活在多伦多,虽然换了一个地方也不怕。但我真的有点爱多伦多,爱这个让我扭曲的地方。

    活在多伦多,目前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挑战。

    4

    老狼再次出现在了多伦多,这回他是以公益人士的形象出现,他在张罗一些为困难者不幸死亡者捐款的活动。他还打来电话,问要不要给石头搞一个捐款活动。我说你昏头了?她现在有钱,就怕人知道她是怎样有钱的。

    老狼是一个虚伪的人,部分混得还算不错的老移民,身上都有他的那种味道。那种假腥腥,让人郁闷。别人受难,在他身边,他会毫不理会,一旦上了报纸,电视。他们就立刻来劲,好像生活给他们提供了一次表演机会。

    他们做作起来,让人觉得,移民生活,让一些混得不好的移民变态,让一些混得好有了好一点工作的人同样变态。

    老龙的老婆则在南京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准备办投资移民来多伦多,因为孩子大了,希望到这里读大学。

    我说你们有钱,没问题。

    老龙老婆问,多伦多怎样的房子最好。

    我说有诗意的房子最好。

    她说,什么算有诗意?

    我说,湖边,带私家码头。

    她说这样的房子要多少?

    我说一两百万刀。

    她说,你就说人民币吧。

    我说,一两千万。

    她说,不贵,一点也不贵。

    我说也有近亿人民币的。

    她说,那是有点贵了。

    老龙老婆还说,如果真买了这样的房子,老龙还准备买一条游艇或者帆船,说要和你一起去安大略湖钓大鱼。他不在多伦多,就留给你一个人开,你一个人开着船飘荡,才符合你的诗人气质。

    我说我早不是诗人了。我是人间害人虫。

    老龙老婆大笑,说,国内朋友最怀念你的,就是以前你为女人舍身撞车的壮举。有时候,你看起来,还真是疯狂。

    我说,那是过去。永远的过去了。

    老龙老婆说,她还记得我为她捉的萤火虫。以后,一定来多伦多和我一起去按大略湖钓鱼。

    我说,这里的人其实都喜欢在周围的湖泊开船钓鱼。因为安大略湖有点污染。再说太大,鱼在其中目标很小,很难得手。

    老龙老婆说,不就是要那个手持鱼竿的感觉吗?要吃鱼,不如去海soudu.org鲜坊。

    她的话,还是让我想起现在的中国。现在的中国,一定是繁灯如梦。如今,中国发展快,变化大,三年了,如果现在回国一定会有不少陌生感和别时代抛弃感。看世界,终于把我看得迷路在家乡的远方。

    另一天,我收到另一个移民的消息。据说,人间蒸发了很久的冯凯歌在深圳则钓了一个富婆,但那个富婆有些变态,会当着冯凯歌的面和自己的爱犬做爱。凯歌请了律师,以他人格受到侮辱为理由提出离婚,并要求分到四分之一的财产。他还扬言,一旦拿到钱,就回多伦多还债,并东山再起。

    他说,还要带几个美丽中国情人,让多伦多广大男国移看见了就流口水。不过,后来据说后来他被变态富婆找黑社会暴打了一顿,答应以后要从深圳消失,估计不久,又会溜回加拿大来。但估计他几年内,是不敢出现在多伦多了。

    眉丽则真的来了一趟多伦多,她来的几天,我躲了起来,我不想见她,那种感觉,类似石头不想见我。因为我不想让眉丽看见我在这多伦多挣扎的悲惨模样。我白了头发,我的眼神中,有那种移民们惯有的变态神情。

    后来,她在我的房门上贴了一个条子,写到:眉丽到此一游,希望老鱼坚强。活着,游着,故乡再见。

    5

    我家附近的街角有一家叫大时间的小酒吧。有几个晚上,我郁闷了,也进去要杯橙汁喝。有一次,一个白人女人,似乎喝多了点,她不断地和几乎所有的白皮肤男人拥抱。却对我说,你走,这里不属于你。因为你是中国男人。

    我对她笑了笑,觉得她醉了。

    第二天,有女人敲门。石头的大学同学李沙来看我。她说她想石头了,所以来看看害惨石头的男人。

    她以前来过几次,我们小有接触。她六岁跟随家人从香港移民多伦多,现在还能讲点中文,但不会写和认。她写中文就像画画一样,就是把字完全描下来,其实一个她也不认识。

    我和她说昨夜在街角的酒吧,有个白女人说酒吧不属于我。李沙笑了,说要带我去这里洋的一个洋人的酒吧。

    石头出事后,我发誓不再开车。我是坐李沙的车去的那个酒吧或者说是俱乐部。

    李沙神秘地对我说,这其实是一个**儿老小俱乐部。他们每周活动一次。现在,加拿大**群P同性恋婚姻都合法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她笑了,说不告诉我。

    那晚上我喝了酒,所以头很昏。一个战斗机飞行员和他妻子坐在我们旁边,他一直请李沙跳舞,他妻子就陪我说话。

    李沙说,飞行员和她跳舞的时候,用下面贴她,还吻她。我说,他吻你的时候伸舌头了吗?李沙说伸了。我说,他大概是想**。

    到后来,里面一片混乱,有人在布后面大跳脱衣舞。看剪影,两个女人一直在相互抚摸,亲吻胸部。也弄不清那是表演还是自娱。还有几个中年白人女人则脱光了上身,抱在一起。还有两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则抱在一起抚摸接吻,她们俩的男友则站在一边亲密交谈。一个角落里还有几张裹着红布的床,早有人躺在上面,似乎喝醉的样子。也有男女躺在上面,抱在一起,做一些露骨的亲热动作。

    还有一个男人在我侧面,脱了一个女人的上衣舔她的胸部。另一个戴眼睛的很书卷的白人女人骑在一个男人身上跳模拟脱衣舞,这么说她,是因为她只做动作,几乎不脱关键的衣服。这里,女人似乎在是夜生活的主角,男人是配角。

    李沙咬我耳朵,说,白人女人好看吗?有几个现在真是畜牲。

    我很多年没喝酒了,觉得自己不是酒的对手,垮掉了。

    是李洋把我拖上车,我很昏,问她,是去**儿老小吗?

    她捏我脸上的肉,说,换个头,我们回家。

    我们去了她附近的公寓,一进她家我就吐了,弄脏了她美丽的大地毯。然后我倒在沙发上再也动不了。

    快清晨的时候,我感觉有一个女人的手,在摸我。我的身体开始亢奋,但却不想动一下。如果这真是梦,那这样的梦让我羞愧。

    我知道那是李洋的手,我闭紧眼,想让这一切感觉是个梦,并想让这梦赶快结束。

    李洋的身体小巧,当她开始吻我的时候,我觉得,她要试图和我一夜情了。一夜情,没什么了不起。但我不能,我绝对不能和石头的同学有一夜情。

    6

    我躺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猪。我决心逃亡。但也只是内心的渴望。我对她说,别动我,求你了,我爱石头。

    李洋停止了,我看见了她半裸的身体,**翘着,乳房细腻圆润。她喘着气,口里还有酒气,还满脸潮红,目光迷离。

    我忍不住,想用手轻轻去碰,我想起,我小时候,看见钢琴和钢琴黑白的琴键,就是那种感觉,我想就那么小心翼翼地去碰,但怕碰出声音来。

    这样的动作一闪而过,我就停住了。

    这时候的李洋,如黑暗中一座呼吸着的汉白玉。

    我开始觉得恶心,为自己,也为人性。

    我说,不能这样,真的不能这样。我现在是残疾人。心理残疾。

    我说,你离开我吧。

    她说,你真的没爱情就不做爱?我以前听石头这么说你。

    我说,是。

    她说,那你和石头做过爱吗?

    虽然我和石头纯洁无染,但在那个时刻,我还是点了头,说,都住在一起,怎么会不做爱。然后我的头又开始发昏,我记忆模糊,脸色暗淡。朦胧中,我感觉李洋离开了我的身体,她像一只小鸟,这个身体小巧的女人真可爱。

    我说,我醉了,没有感觉。

    她说,她喜欢我花白的头发,还以为我是染的。她就是因为我这样的头发,才觉得我性感的。

    我说,以后吧,等我了结了我一团糟的生活,再来和她喝酒。

    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感谢她会喜欢我,并且想和我亲热。我心中真的怀有那种感谢,如同我有时候会感谢命运,会安排我居然移民异乡多伦多。

    她开车送我回家,临别的时候,大力吻了我。然后说,去找石头吧。你只属于石头。你是她永远的贱男人。

    我说,你别胡说,我是她的兄弟。

    她说,兄弟还做爱?

    我说,我胡说的,因为我不想和你有。

    她生气了,加速的时候,把油门踩得轰响。

    进到家,我还是想呕吐,我趴在马桶边。那一周,我都没去打工,我的意识里,我一直坐在那个号称是**俱乐部的酒吧里。那个酒吧就是一个巨大的马桶。

    痛苦中,我想起石头的样子,如今,她的酒窝一定很冷。她是否会用我看安大略湖一样的目光去看纽芬兰的大海。

    7

    有的时候,实在郁闷,我还是会去网上转转。不过我已经很少发言。我甘愿自己是一只潜水的蛤蟆。

    网上,到处流传的移民们离婚,外遇,变态的各种故事。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还常有夫妻,把离婚官司直接吵到网络上。好像,生活这出戏,因为移民,而变得更加变态。我总是用变态这个词来形容移民生活。事实上,移民多年的华人,很少有目光中不带有变态神情的。吃过苦会变态,性压抑会变态,嫉妒和愤怒会变态。我这样的,还被抓进去过,可能就更变态了。变态变到家了。

    有时候,我还是会和我的多年网恋夜色温柔聊天,我的故事她知道一些片段,她也从不追根刨底。我喜欢她这种淡然的人生态度。

    有一次和她谈到爱情和友谊的区别。我问她,男女友谊之间,能不能有性。

    夜色温柔说,可以有。

    她还用了这么一句话来形容这样的关系,说,朋友不是用来上床的,但上床的可以是朋友。

    她说她对她的婚姻很绝望,她在枕边放了一个工具,而不再与丈夫做爱,就是接吻,她也觉得很痛苦。

    她说她羡慕我和石头的关系,那种友谊其实就是爱情。一种干净的爱情。

    我说,但这爱情害了石头。

    夜色温柔说,这世界不是害就是被害,因为感情是盲目的。

    还有一次,我去多伦多华人论坛,以闻香识女人的网名发贴。居然没一个人跟。我估计,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过去那个闻香重来,或者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个死去活来的著名ID。网络是虚拟和现实的结合。

    要是网络能够改变世界,我就去做一个真正的网络专家。

    8

    有一天半夜起来,想给石头写封信。我用电脑写,并发到我刚开始和她认识的时候她的MSN信箱里。

    我这么写道:

    火车是一种过去

    我们就这么看着它远去

    请把多伦多放在我的袖子里

    你是石头还是我是石头

    是石头就请想一想多伦多所有的坚硬

    夏天是一种刺激

    让我知道我是如何伤害了你

    无法弥补无法哭泣

    多少次我骑马站在悬崖边

    下面的多伦多是深渊还是海峡

    景色很美好

    我真想想越下去

    去你想买的那个海岛

    是工厂机器的声音还是汽车声

    我们共同的房子后花园的门

    总是悄悄打开

    真的我会重新听见你的声音

    反正我们家花园里的花都开了

    知道你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些悲伤之花

    没关系兄弟

    我已经在去找你的路上

    我带着老马老吉他老故事

    我带着你喜欢的一切

    别说大雪是凶手

    也别说时间伤害了大家

    移民的路上最长的火车真的很慢

    你说眼泪不是用来哭泣的

    我说哭泣不是用来忏悔的

    大海的波浪有几次机会

    我就有几次机会吗

    如果你真是我梦中的石头

    那我就替你走路替你伤心

    替你说话替你快乐

    生命是你喜欢的野鸟们

    安静地坐下

    没关系石头我的兄弟

    我已经在去找你的路上

    虽然我还坐在你从前的椅子里一动不动

    我们会一起相爱会一起怀念

    死亡的样子真可爱

    残酷的诗意变成所有的雪

    埋了这世界却埋不了任何大海

    还有你和我的世界里

    最后的残酷小说

    所以我已经在去找你的路上

    别忘记也别痛苦别听见了马车的声音

    就绝望

    反正我真的已经在去找你的路上

    通过心灵

    我写完了,看了半天,也读了几遍。也不知道这是诗歌还是信。我在网上常看见一些人这么诗意地写信。以前网友小丽就这么写她所谓的情书。也许,所谓情书,就是一种诗意的感情。会跳跃,会象征,会前言不搭后语。

    我还把信在网上我和石头相遇的论坛贴了出来。希望石头会看见它。那信没一会就沉下去了,就像一粒石头被投进辽阔的安大略湖,瞬间即逝。

    9

    梦里,总是这么慢慢走过多伦多。像走过年轻时代的中国某个城市。多伦多究竟有多大?以前不开车,觉得无边无际,开车后,又觉得不过是一阵风声,多伦多就被抛远了。现在又回到不开车的生活,觉得自己成了多伦多这城市里鱼一样的蜗牛。

    如果城市变成汪洋,那鱼一定是最快乐的居民。鱼会在水深火热中呼吸。但人不是鱼,我叫老鱼,也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

    我讲述老鱼的故事,你们不信也得信。这是一些真实得可怕的故事,告诉你移民们怎么在异乡伤感地变态。

    因为生活就是这么令人惊奇。

      就这么,有两个书,是关于老鱼的故事的,第一个是说说被污染的爱情,这一个是说说残酷的诗意。

    说来说去,其实也没有能说明白,

    我还暗暗想,写完这个故事,我会暂时不再写作。我需要沉淀,还需要远行。需要接近石头居住的地方,去感觉。

    找不找得到石头,其实我都不会很在意。因为生活不是目的,只是过程。而且,如果她真的不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勉强她。我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生的灾难。

    也许你们还想知道我和石头故事的结尾。能不能再次相遇,能不能让友谊变成爱情。生命里有些悬念,就是做爱的过程中,我也喜欢保留一些所谓的悬念。我不是悬念的大师,但我希望我的人生有神秘感,就像我年轻时候出版过的诗集体,叫做神秘的诗歌。

    我还想写一个更长故事,等我的人生真的彻底平静下来。我将写一个家族的故事,也许是一百年的故事,也许只是一百年,只化为一天。也许,和多伦多无关。也许,只是一些飘荡的乌云。

    中国,我真的想念那里。

    我为中国,我真正的故乡,写这个人在异乡的故事。谁听见了我的故事,谁就是乌云最好的朋友。

    我还想,我要是去教这里的第二代移民,那些香蕉孩子们中文,第一个字就是写梦,让他们认识梦这个中文字。看看,中文的梦字,和树林和夕阳有关,很美丽。让他们知道人生不能没有梦。梦是巨大的,善良的,温柔的,遥远的。

    谁的梦里都会有小雨,会飘雪,会居住在多伦多漫长美丽的冬天里。残酷时代,我们如果能住在梦里,那就是真的住在了所谓的诗意里。

    10

    火车叫了,很近地叫,某一个清晨,就像铁轨铺到了我的床上。我的房子就是那个孤独的车站。火车似乎突然开过我的枕边。它叫得那么响,那么冷。让我知道,人生的一部分,就像是火车叫声中的一部分,火车穿越人生。这感觉,我和石头一起在DOWNTOWN看火车的时候,就模糊地出现过。

    那天,我还去看心理医生。这是律师的建议。他们认为我在带走孩子的时候已经有些神智不正常。我本来是一个受害者,却那么简单就变成了害人者。

    那个医生的诊所在一个写字楼里,在一个拐角上。他的收费是三百刀一个小时。我可以向政府申请补助。如果是法官需要那样的报告,那就完全是政府来去这个钱了。

    我看的心理医生懂中文,她在亚洲工作过。但我觉得她的中文水平还是会很有限。

    她让我安静地躺在一个很舒服的大椅子上。说会问我一些问题,然后会为我做个评估。

    我安静了一小会,就觉得坐不住,这里的布置让我感觉特别郁闷。

    我就用中文问她,精神病和变态是一回事情吗?

    她笑着说,应该她问我问题。

    我继续问,移民会让人变态吗?

    她说,她的父母也是移民,从英国来。她没觉得他们变态。

    然后,她给了我六十个问题,全英语的。

    我看了一会,说看不明白。

    她说,要不下次为我准备一份已经翻译好的。

    这次,她就问我几个问题吧。

    她问我,你觉得痛苦吗?

    我说是的。

    她说一般觉得痛苦在什么时候。

    我说半夜。

    她说你知道你自己痛苦的原因吗?

    我说,我当然知道。

    她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活在多伦多。

    她摇了摇头,依然是一种严肃的微笑。还说下一次她会为我找一个翻译。

    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我痛苦依旧。

    我的心理如果有问题,那就是有关生命深处的问题。我走在街上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要读懂这个城市多伦多了。但多伦多能读懂我吗?那医生似乎代表着多伦多学术的一面。生活是科学的,但心灵不是。

    11

    没有想到的是石头的姐姐会突然来看我,当我快学到五百个手语的时候。她和石头是同父异母。以前,石头以前把她的照片发给我,说是她自己。

    说实话,石头姐姐比石头长得漂亮,但仅仅只是一种漂亮,那种漂亮给人一种空洞的感觉。还让你觉得傲慢逼人。

    我在家里请她吃饭,并告诉她这房子的一半属于她妹妹。一开始,她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看我。她说,她晚上回宾馆住。明天就坐飞机回美国。

    我问她,你有石头在纽芬兰的地址吗?

    她说,有。

    我说,能给我吗?

    她说,不能。石头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也是来看看,在多伦多,是怎样的男人,就那么把石头活生生能害得那么惨。

    我说,那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石头姐姐说,还好。

    然后,她说,给你说一个事情吧。小时候,他们家是兄妹四人。一个哥哥,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分别由两个妈妈所生。地一个妈妈因病去世。在爸爸妈妈去干校的时候,一直是哥哥带她们仨。

    后来,这哥哥出车祸死了。石头一直很伤心。哥哥帮她们仨打架的时候打破过头。血流了满面。对方使用了三截棍。哥哥还去果院偷果子给她们吃,结果被果农用鱼叉扎伤了肺。哥哥总是伤痕累累,在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

    石头这几年一直和她说,在多伦多,她又找到了一个哥哥。这个男人长得像她们失去的哥哥,性格也像。她和这所谓的哥哥还合买房子车子。那时候,她在美国就一直不理解。觉得这不过是石头因为小时候突然失去哥哥一种伤心恍惚的缘故。

    我看着石头姐姐,她说这些事情的样子真严肃。

    她的结论是,他们家的人命运挺不幸。也不难能怪别人,命运总是属于自己的。

    我说,那你的还不错吧?

    她说,不都说幸福是一样的,痛苦才会有个性?

    我说,那现在你现在看见我了,怎么看我呢?你应该对我有点直觉。

    石头姐姐,想了想,说,石头看错人了,我看你,更像是她的弟弟。你一点也不成熟。希望你以后会吸取教训。

    我说,那能不能找石头弄一个卖房委托书,我想卖了这个房子。

    石头姐姐说,如果石头不想卖,你就别卖了,不然她更加不开心。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还不了解她吗?她是一个固执的女人。

    最后,她还告诉我,真的别去找石头了,千万别去。她真的一点点也不想再见你。和你面对面,只能让她刚刚开始恢复有关生命的信心毁灭殆尽。

    石头姐姐走后,我一直在家里听恩雅的歌。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去想。那些空灵的歌声,犹如夏天之雪。我的皮肤上冒出鸡皮疙瘩。我希望这天快点结束,可以让新的一天全面展开。新的黎明让人向外。

    晚上,我边等待黎明,边在电脑上读诗人大哥伟地的博克。他说,千年的夜晚造成了今夜。不得不和你们说,我的今夜,移民三年就造成了,今夜还不错。因为,我拒绝死亡,也拒绝绝对的悲观主义。我在等待真实的黎明。

    我还觉得我就快要远去了。灵魂一样地飘呀飘地远去。我的灵魂,穿越黎明,一定会非常优美。

    让我的灵魂,去见石头的灵魂,她的灵魂总不会也那么冷酷地拒绝吧?我想,她的灵魂,一定也长有酒窝,微笑是那灵魂表情的主旋律。

    12

    家里的花园的树下,开始开一种黄色的小花,成片成片,我知道那花的名字就叫石头花,那花可以越冬,非常贱活。安大略湖边的石头缝里,也有很多这样的石头花,这花沿着石缝生长,和家里的石头花的区别,那就是安大略湖边的石头花,叶子很细小。但花开得一模一样。这花也很容易繁殖,一插就活。

    在写这个小说的时期,我还在大街上遇见了一个叫莓的中国女移民,在我坐在椅子上用面包碎喂野鸽子的时候,她主动和我说话,好像我和她是老熟人。她身材高挑,眼睛特别美丽,唯一喜欢的水果正是各种莓,黑莓,红莓。蓝莓,草莓。这几种水果我的花园里都有,就在我快要把故事写完之际,那些水果都快成熟了或者已经成熟。

    莓隔几天就来我家看我写的故事。她还喜欢一个人坐在藤椅上轻声读出来。她还满屋子翻找石头的照片。我跟她说,我可以通过电脑把故事发给她看。她说,她喜欢直接看见的感觉。直接看见作者和作者电脑里的草稿让她激动。

    有时候,我就觉得她像风一样吹过我。让我身上有一种田园气息。有时候,她会站在我的背后给我梳头,她总是说我的长发太零乱。我记得我已经有快一年没剪过头了,头发总是擦过后背连接脖子的部分。

    我把她和我梦里和现实里所有的女人比较。觉得莓很完美也很纯洁。在把故事终于要写完的那一天,她拉了我的手,很轻很轻的拉,好像是过去石头在拉我的衣袖。

    我说,这是石头的家。我的手属于她。你回自己家吧。

    眉说,她爱上老鱼了。

    我说,你爱的是小说里的鱼。我其实不是老鱼,只是写老鱼的另一条鱼,这条鱼看起来还不那么苍老。这条鱼,对于女人来说很滑很细很滑稽。

    她说,她还会再来。她喜欢这样的吻别。

    我说,我喜欢的东西,会受苦的,别做被我喜欢的东西。

    她说,那你喜欢多伦多吗?

    我说,喜欢。

    她说,多伦多不苦呀,快乐很多。

    三年,也许是一般移民的一个心理转折期。

    她还说,等我老了,写不动了,就让我来口述,她用电脑录入。

    我笑道,你以为我能写出钢铁是在多伦多怎么练成的呀?你把我当多伦多版保尔了。我写东西,只为纪念。

    她的样子,让我觉得,也许我的过去真是一个梦,或者,我真的不应该再去找石头了,海边的石头,没有我,一定会活的更加快乐自由。

    然后,傍晚时候,莓像风一样离去。她的背影和石头只有一点点像,让我伤感。我关于多伦多的小说终于快要结束了。

    我还坐下来,反思,我和莓的那次拉手,到底是谁更主动些。拉手让我感觉有时候生活是一种舒服的舞蹈。那种舒服悲伤而且诗意。

    我的案子明天就会有初步结果,我觉得我变得极有耐心,夜晚很长,但没有了爱情在身边,这样的生命,是速食的人生。

    我真的期待明天,不管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活着就有希望。

    虽然,命运总是那么冷酷。通俗说法那就是,爱他让他移民去多伦多,恨他也让他移民去多伦多,多伦多,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也可以什么也不是。

    但我觉得在这样一种的结局中,活着真的是一种真实的诗意,无论是残酷还是不残酷。我也许要当面把这句话告诉石头。递给她活在多伦多这本小说。

    这小说的最后这么写道:

    活着真是一种残酷的悲伤或者快乐!

    我感谢就这么活着,感谢就这么曾经和石头一起活在多伦多。

    如果说这感谢是一种谢罪,也完全可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