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握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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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绥闽二江于黄丘交汇后,河道曲转,自西向东奔腾入海,却有一支流蜿蜒深入群山之中,水势渐缓,润泽那一方大地。

    而莫秋就是在那潺潺的江边捡到了我。

    莫秋的小屋坐落在山谷中,三面环山,一处便是江水。一袭银白围着那层峦耸翠,以柔傲视高耸入云霄的魄然,便成了一处人间仙境。

    自那天醒来,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两个月平静的生活,正是我一直期望的,仿佛从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怅首回望,已是恍若隔世。

    莫秋是个孤儿,自小被莫群收养。在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下,他未至冠龄就将莫群的学问学得七八,只是从来没有正式医病救人,倒是整天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药。

    我作为他的第一个病人,也就成了为他试药的工具。而我随便他折腾,拿来什么便吃什么,心无所求,只是尽我药人的职责罢了。

    好在身体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不适,反而比原先还要好了些,不由感慨果真是天意难违,世事难料。

    而他自从知道我会厨艺后,就将下厨以及洗衣打扫等所有细琐的事都一并交给了我,自己只顾守着那些瓶瓶罐罐,细细琢磨。

    少年人心性,生活上总是不太会照顾自己,我便替他惦念着,两人的相处模式,倒渐渐产生了些变化,既像父子,又像朋友。

    如此安定又宁静的生活。

    ******

    独自站在桃树下,看着那简陋的孤坟,心下有些不知名的滋味。一堆碎石,便是昔日神医如今的居身之处。

    没有任何感官,触不着、嗅不到、看不见、听不了,也没有任何欲望,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迎了日出送了夕阳,然后慢慢腐坏,最终化为一?黄土。

    微风过处,桃花纷纷而落,落在墓上,为其带来一点艳色,却又很快消逝,竟是如此萧恻凄凉。

    莫群,你是否曾经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结局?

    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什么都不要想。终还是随意便好吧……

    想通透了,心里安稳,看什么都是惬意的,只是莫秋的某个恶趣味,实在是让我难以招架。

    ******

    “请问有人吗?”门外敲门声阵阵,有女子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开门一看,竟是一个眉目姣好的妙龄女子。女子轻喘连连,一副匆忙赶路的模样。

    “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吗?”我诧异地看着她。这山间老林里并无其他人家,这女子孤身一人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这位大哥,我来这里探亲,不小心迷了路。眼看天就要黑了,您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留宿一夜?”女子楚楚可怜地恳求道。

    “这……”古时女子最重名节,我和莫秋都是男的,倒是不太方便。

    见我有些犹豫,她突然倾身靠了过来,柔声道:“大哥,只要你留我一夜,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说完柔媚一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狡黠之态倒有些似曾相识。

    被女子大胆的言行惊得目瞪口呆,我推开她,只觉触手之处滑腻无骨,却又和一般女子不同。

    “你……”正想开口,闻到从女子身上传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心里马上就明白了。

    “莫秋,又是你!”我叹了口气,只得败下阵来。

    “怎么又被你识破了?”女子闻言脸色便垮了下来,低声嚷道,分明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伸手往脸上一揭,露出一张更加白皙的脸来,正是莫秋。

    “大叔啊,你看我今天的易容怎么样?是不是有进步啊?”莫秋的不快总是易逝,很快他就扯着我的衣袖追问道。

    “好、好,有进步、有进步。”不留痕迹地把衣袖扯回来,我随口敷衍道,有些懒得搭理他。前一次他易容成一个衣裳褴褛的老妪,再前一次是一个脸色蜡黄的年轻人,真不知道下次他要易容成谁了。

    “我就说嘛!像我这种天才怎么会被人识破?我百变神医的招牌果真是名不虚传。”他有些自得的大笑道。

    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正要起身去开门,门被“砰”地踹开,大风猛灌进室内,接着就有一个重物压在了身上。

    莫秋扯开被子,拉着我的胳膊极其兴奋地嚷道:“大叔,你怎么还在睡?真是懒死了。快起床快起床,我今天带你去镇上逛逛。”

    我愕然。这小子以前哪一次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来,今天难道是吃错药了?

    见我不动,他柳眉一皱,一阵风似的刮出去,又飞快地跑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把水盆放在我面前,他双手叉腰道:“快梳洗了,镇上离这儿远得很,我们要早点出发。”

    无奈地耸耸肩,磨磨蹭蹭地开始梳洗,等呵欠连天地梳洗完毕,我总算是清醒了许多。走到窗边望着外头,远处天地之间已有微弱的霞光出现。

    “大叔,你看什么呢?”他好奇地走到我旁边,看看我,又看看外头。

    看他一眼,又转头向着外头,我挠挠头,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这可真是奇怪了。”语气颇为苦恼。

    冷哼一声,他气恼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一顿,似是想了些什么,一跺脚,又转回来拉我出门。

    有些好笑地跟在他后头,看着他暗自赌气的背影,觉得偶尔逗逗这小子也不错,便忍不住笑出声。

    他的脚步声愈发大声,重得连大地都要抖上三抖。

    果然还是个孩子。

    远离是非喧嚣,永远保持着那份纯真爽直,虽举止乖张了些,但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被他的朝气感染,我慢慢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许多可留恋的。

    莫秋,你从未问过我的过去,也从来没提过报仇的事。虽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你一定都要像现在这样笑对每一天,好不好?

    ******

    屋外天朗气清,顺带着心情也是舒朗的。

    沿着江水而上,等终于到达镇上的时候,已接近正午。随便打发了肚子,我们直接去了镇上唯一的药堂。

    知味堂。明明是家只卖苦药的药堂却叫知味,知其苦味方得良效,这老板也有趣得很。

    “忠叔,你快出来,我送药来了。”在店门口站定,也不进去,莫秋便开始扯着嗓门大叫。

    “是谁在店外大喊大叫的?都把客人吓跑了。”一个伙计匆忙跑出来,见是莫秋,脸上青白交错闪现,只得赔笑道:“原来是莫小弟啊!老板现在正忙着呢!他……”

    莫秋也不理他,双手拢成喇叭状,只管一个劲地叫:“忠叔,我送药来了,你快出来,快出来……”越喊越大声。

    那伙计满脸尴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来了来了。”不多久里面终于走出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来,穿着洗白的长衫,嘴上还叼着一杆烟。

    “小秋,你怎么又这样!我不是跟你说让你来内堂找我么?”忠叔埋怨地用烟枪敲了敲莫秋毛茸茸的脑袋,脸上却是满满地笑意。

    “那样麻烦死了啦!”摸摸脑袋,莫秋取下肩上的药篓,递给忠叔,“这次的药材可是顶好的,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就给你送来了。”

    “不错不错,确实是上好的。”忠叔点点头,叫了伙计把药篓取了,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扔给莫秋,“收好了,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被贼光顾了,我可就不管你了。”

    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我,他微微点了点头,便是打了招呼。

    我也学着古人的样子做了个揖,算是回礼。

    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莫秋干笑道:“那次是意外,呵呵,意外啦。”随手把钱袋往我身上一塞,“我们走了,你可别想我啊!”

    “小兔崽子,你找打!”忠叔恐吓地朝莫秋挥挥手里的烟枪,却没有半点威力。

    眼见两人已走远,一直恭敬站在一旁的伙计上前一步,对忠叔俯首道:“老板,最近上面正闹得不可开交,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禀告上去?”

    一路走走逛逛,太阳还未落山,我们已将这个不足几千人的小镇逛了个遍。

    走到一家饭庄前时,莫秋拉拉我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大叔,我肚子饿了。”

    “什么,你又饿了?”我一惊,哭笑不得:“你已经吃了一袋糖炒栗子、两块松蜜糕、两串糖葫和一碗芙蓉霜露,这么快就饿了?”

    他的胃是黑洞么?

    “人家在长身体嘛!大叔,我好饿啊……你就这么忍心看着我被活活饿死吗?”莫秋抓着我的衣袖甩啊甩,眨巴着大眼睛,掐着嗓子撒娇。

    这个臭小子,每次都是这招,就是吃准了我奈何不了他。<>

    “好了好了,进去吧,我真是服了你了。”我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无奈地说。

    欢呼一声,他跑进去,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叫小二把店里所有好吃的通通拿上来。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哀叹一声,只希望待会身上的银子够付账才好。

    远远听到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接着走进来一帮人,个个都身着短打武服,佩戴兵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似乎是他们的头领,左右身侧各有一把佩剑,不知是何来头。

    山野小镇的人哪见过这种架势,原本吵闹的店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络腮胡环视了店里一圈,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一伙人便在店里坐下,叫来大盘的肉和几坛酒,用银针试探了,才放心的大吃大喝起来。

    “奇怪,这镇上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极少有外人来到这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江湖人?”莫秋歪着头,一边忙着扫荡桌上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碎碎念。

    “吃你的吧,管这么多做什么。”我扫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淡淡地说。

    莫秋“嘁”了一声,撇撇嘴,继续往嘴里塞食物。

    “妈的,这算什么酒?叫马尿还差不多!”只听“哗啦”一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踢了椅子,抓住跑堂小二的衣领怒目而视,“你们这饭庄坑人是不是?这种连猪都不吃的东西竟然也敢拿上来给老子吃?”

    可怜的小二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也不敢擦一擦,吓得瑟瑟发抖:“这位、大、大爷,这些菜已经是小店最好的了,如果您不、不满意,小的给几位爷换了?”

    这时一直静静喝酒的络腮胡发了话:“老三,你也别太挑剔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你按捺些吧!”

    叫老三的男人立马气焰全消,恨恨骂了句“真是乡下土包子”就放开了小二。那小二年纪尚小,经此一吓便满脸通红,马上跑走了。

    “不知道是哪来的乌龟王八蛋,竟然跑到这里撒野来了。”终于吃饱喝足,莫秋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懒散散说了一句,不高不低的声音正好让店内所有的人都听到。

    “臭小子,你说什么?”老三瞪着莫秋怒吼道。

    “啧啧啧,明明是王八还不承认,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挖了挖耳朵,无聊地拿着根筷子在桌上戳戳戳,莫秋一脸不爽。

    “莫秋,别找麻烦。”我用眼神示意他。

    “小兔崽子,你找死是不是?你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可是……”

    “老三!”暴喝一声,老三被打断,正是那个络腮胡。

    “大哥,是这小子他……”

    “这位小兄弟,是我家兄弟不是,冒犯了各位,还请小兄弟赏脸受我一杯权当赔罪。”络腮胡倒挺客气,端了一碗酒走到我们面前,拇指不落痕迹地在酒里点了点。

    “莫秋,你别喝……”话未说完,莫秋已端起碗一饮而尽,脸色平常无半点异样。

    “就你说得还像个人话。”把碗还给络腮胡,莫秋擦擦嘴,抱拳道:“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我们还有点事,先告辞了。”说着径自走了出去。

    “哎,莫秋,你等等。”忙付了帐赶出去,可店外哪还有他的人影?

    刚走到一处小路口,突然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了进去。“莫秋!”见是他,我稍放下心来,“你做什么呢?你刚喝的酒……”

    “你看你又惹麻烦了!”苦笑着轻叹一声,我正想拉着他快快离开,谁知他竟大喇喇的走了出去。

    “喂,我在这里哦!”他竟然还怕他们抓不到似的朝他们挥挥手。

    很快,我们便被团团围住。

    “小子,快把解药交出来,大爷我可饶你不死。”老三冷笑道,手中双刀泛着阴冷的光。

    “想要解药,让他亲自求我。”莫秋并不买他的帐,抬起下巴指了指正被几个手下架着,全身抽搐的络腮胡。

    “小子你竟敢、竟敢暗算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把解药、解药拿来。”络腮胡五官严重扭曲,额上青筋暴起显得愈发狰狞,全无方才风度。

    “切,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还在这大言不惭,你还不如……”

    “莫秋,你住口!你以为自己捅的篓子还不够大吗?”眼见那帮人个个摩拳擦掌,眼中似有嗜血之兆,我早已心急如焚,不由喝道。

    从来没有见我这么严厉的和他说过话,莫秋愣了一瞬,眼眶马上红了。

    “今天真是对不起了,小儿贪玩,做事没有分寸,请各位多多包涵,别和他一般计较。”对络腮胡说了些好话,我转身对着莫秋摊出手来,语气凌厉:“快把解药给我。”

    他睁着水盈盈的大眼瞅瞅我,又抽了抽鼻子,虽万般不愿,还是拿出一个清绿小瓶放到我手里。

    服下药之后,络腮胡脸色便有和缓。

    长吁了一口气,我正欲抬头,耳边却听到风声作响,有剑气凌空而来。本能之间顺手一挡,竟只用两指将剑尖夹住,微一用力,剑身便应声而落。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的断剑,再看看自己的手指,张大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武功?

    “乾坤无影指,你是凤玄宫的人!”络腮胡大惊失色道。手下众人闻言无一不神色严峻,摆好武功阵势,皆如临大敌之态。

    “盟主料事如神,凤玄宫果真会来抢这把凤吟剑。我刘彪对天发过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络腮胡沉声道,“除非我死了,不然绝对不让你们将这把剑抢了去。”

    “哎,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什么凤玄宫的人,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我慌忙摆手道,“误会,纯属误会!”心下却怅然。凤玄宫,为什么又是凤玄宫?我逃了这么远,终究还是斩不断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么?

    “你休要狡辩!乾坤无影指我怎会看错?我刘彪驰骋江湖多年,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血手无敌刘彪在江湖上排名第八,虽使剑却不精于剑,一招万丝擒拿手才是他的成名绝技。刘彪扔掉断剑,却不取腰间另一把,而是三指扣起一个起手式。正是万丝擒拿手。

    我只觉身上冷汗直冒。方才那一招什么乾坤无影指是我无意间使出来的,又要让我如何再使一次?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身后伸过来一只温润小手放进我汗湿的手心,手心细腻的触感传达出的热量让我心里为之一振。

    莫秋挨到我身边朝我甜甜一笑,嘴边那一个小小的酒窝显得愈发深陷。他悄声对我说:“大叔,你很紧张哦?”

    有些尴尬的笑笑,心里冷静了下来,想到了一些狐疑之处。

    这个刘彪不知受谁所托护送这把剑,还时刻提防凤玄宫来袭,那他应该低调行事才是,可刚才的所作所为分明是他们故意挑起事端。或者说这一切,只是个计?遇到我纯粹是偶然,那他们的目标是凤玄宫?也就是说有凤玄宫的人在附近?

    想到那两个人,心里就有一丝抽痛弥散开来,传达到四肢百骸。

    手被用力握住,莫秋对我眨眨眼,笑嘻嘻地说:“大叔,你再发呆的话,他们又要杀过来了哦!”

    我一楞,这才发现身前已有人哀嚎着躺在地上打滚,全身开始溃烂腐败。其余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化骨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刘彪惊愕地退后几步,与我们拉开距离。

    “鬼才告诉你!”莫秋朝他吐吐舌头,“你小爷我玩够了,怕死的就不要再追上来。大叔,我们走嘞!”说完拉着我就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确定身后没人追上来,我们才停下脚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