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笑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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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的做过同一个梦。

    我梦见小小的自己被一双比我的大不了多少的温暖的手牵着,走在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上。

    白雾弥漫。视野里全是一片迷蒙的白色。

    脚下的路是那么的长,没有尽头一般的长。

    整个世界安静到只剩下我们两人轻轻的脚步声。

    我不安的拉拉那人的衣襟,那人摸摸我的头,柔柔一笑却没有说话。

    白雾散去。石板路的那头,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温柔的看着我,叫我:小……

    一阵风吹过,卷起落叶无数,滑过她摇曳的发,世界静寂无声。

    每一次的梦境,我都想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可那轻微的风声,却也卷走了所有的声音。

    一个总是让我感觉疲惫无比的梦。

    父母出车祸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这个梦,从此将它掩埋在记忆深处。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还会做这个梦。

    就在我们到达驳阳的时候。

    驳阳是个古镇。青青石板路,尖尖吊稍亭,沿着那弯弯的浅水,古色古香的建筑,竟和我梦中的景色是惊人的相似。

    “我来过这里……”我喃喃,抓着段钦衣袖的手无意识的收紧。

    “何言,你怎么了,没事吧?”段钦紧张的问,反握我的手,却触手是汗。

    “好熟悉,就好像小的时候在这住过,而且还住了很多年。”抹不开胸中那种郁结缠绕的感觉,却又说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和一个女子,还有一个比我大上几岁的男孩子。”

    段钦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脸上表情有诧异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半晌,他头一歪,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wWw.们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好不好?上次你不是说想开家茶馆么,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一家。”

    我愕然。

    两个月前我们途径炽烈之城炎陵,天气极度炎热干燥,我口渴难耐,而附近连一个茶摊都没有,就随口向段钦抱怨了一句说要开茶馆,还要全国连锁的。这么久过去我自己都早已忘记,没想到他还记得。

    “好、好主意。”我讪笑,“店名就叫……就叫柳尘居好不好?”胸中郁结不知不觉消逝,段钦总有这种能力让我忘掉不快。

    “好,都依你。”他抬手戳戳我的脸,笑得那叫一个谄媚。

    段钦的办事能力不用怀疑,一周以后,我已升格为驳阳第一家茶馆柳尘居的掌柜。

    茶馆生意不错,只是自开业以后段钦就再也不肯在店里出现,偌大一个柳尘居,只剩我一个人上下打理,累得半死。跟他一说,他拒绝地理直气壮:“什么?你让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青年去做跑堂的小二?”接着掏出一叠银票来,“去,去请个勤快点的帮工来。”

    我气得够呛。我还翩翩美中年呢!难道你不知道那些来喝茶的小姑娘都是冲着你这张俊脸来的么?

    腹谤归腹谤,怎么说出钱投资的是他,他才是真老板,我只是个打工的而已。阶级压迫榨取劳动力由此产生。

    于是我一边勤勤恳恳的替老板打工,一边感慨有钱就是好,有钱的老板像个宝。

    还好新请来的伙计阿芒不错,做事踏实不说,为人也憨实,给我省了不少力。

    茶馆的生意一般都在下午,于是我就做了些小吃点放在其他时段来卖。以前小嘟最喜欢吃我做的糕点,绝对的现代手艺,保证让这些古代人吃了以后欲罢不能。

    一日正午,我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门口响起踢踏的马蹄声。马在门前停下,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少爷,这家柳尘居是新开的,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赶路可好?”

    接着是另一个温润的男声:“好,我也有些累了。”

    中午没什么生意,我便打发了阿芒去休息。现在生意上门了,我只好亲自应付。猛灌了几口水冲去绕着我满头满脑乱飞的瞌睡虫,我打起精神迎上前去。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

    来人身着银边玄纹锦衣,气度从容淡漠,温文有礼,举手投足间便可知其出身不低。虽气质截然不同,但那张让人一看便过目不忘的脸,不是关卿是谁?

    “掌柜的认识在下?”他似乎很是惊讶,那表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呵,竟然还装作不认识我了?也好,反正我们也不熟。

    “不,不认wWw.识,我认错人了。”暗自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你想演戏我就陪你演呗!看你还能玩些什么花样出来。

    “掌柜的,把你们这的好酒好菜都拿上来,我们吃了好赶路。”旁边小厮模样的男子说道。

    我忍不住讥笑道:“你们是走错了地方还是不认识字?我这柳尘居是茶馆可不是饭庄,你们要吃饭找别地儿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招呼客人的吗?”那小厮暴跳如雷,跳脚骂道。

    “真是对不住了,我就是这个脾气,你们要不喜欢就请自便。大门在那边,慢走不送。”我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就要走,却被男人拦住了去路。

    “抱歉,下人不知礼数,请掌柜的不要见怪。没有酒菜也无妨,既然进来了就喝杯茶吧,正好我也有些渴了。”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嘴角噙着一丝略显无奈的笑意。

    呃,这家伙是几个月没见转了性还是被马踢到了头?瞧这演技都可以提名奥斯卡了。

    有生意当然不会不做,上了茶之后,见他们是真饿了,我还颇为好心的端上了一碟芙蓉酥。末了离开之前,我依旧不甘心地凑近他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男人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确实不认得。今次我与掌柜的是第一次见面。”

    我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不认识就不认识吧。反正和你的前两次见面也算不上什么好的经历。

    男人见我叹气似乎更为诧异:“掌柜的,难道你我真的相识?”

    “少爷,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别和他听?嗦了,我们吃了赶快上路,可别错过了下午的武林大会。”那小厮说完还瞪了我一眼,一脸鄙夷。

    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我甩了个白眼给他后便不再管他们。

    二人喝了茶付了钱之后便很快离去。这件事也马上被我抛到了脑后。

    谁知当天晚上我竟然见到了关卿。

    夜深沉。寒风刺骨。未关的窗户被风吹得作响。

    我披上件外套正打算去关窗,窗前人影一闪,一青衣人陡然站在眼前,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

    他是……关卿?

    “哟,小言言,好久不见,你想我了没?”说着他就八爪鱼般的缠上来,直往我脸上凑,“我可是想你了。来,快让我亲一个!”

    浑身鸡皮掉了一地,我急忙甩开他。“我和你不是很熟吧?”

    “小言言你真狠心。这么快就不记得人家了,人家好伤心啊!”说完还假惺惺的抹了把眼泪。

    我呕……

    虽说和段钦呆得时间长了我也早有了些免疫力,可看关卿那张看似充满正气的脸做这些动作还真让我觉得反胃。

    “关卿,你有没有孪生兄弟?”除了性格不同以外,这两人长得根本就是一模一样,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没有,我家几代单传,就我一个独子。”突然伸手将我一拉,我猝不及防扑到他身上,“春宵一刻值千金,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应该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他又往前凑了凑。看到那张和白天那人一样的脸越来越近,我突然产生一种十分好笑的感觉。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两人性格差别如此之大,怎么会是同一人?这关卿分明就是一无赖!

    一把推开他,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进了隔壁段钦的房间。

    段钦刚脱了衣服,似乎正要入睡,看见我闯进来便愣在那里。

    “段钦,我今天和你睡。”我想也没想就说道。

    “呃?”段钦脸红了又红,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脱了衣服往他床上一躺,往里缩了缩,看他还杵在那,拍拍床对他说:“待在那干什么?还不睡觉。”

    “就这样?”他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当然,不然你还想做什么?睡觉睡觉。”说完我便自顾睡去。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神话。

    在这个时代,如果你不知道武林盟主青云剑管潇,就好比你吃中国大米不知道袁隆平,玩电脑不知道比尔。盖茨。

    15岁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青云剑法闻名江湖,20岁既以弱冠之龄登上武林十大高手榜首,25岁大败凤玄宫宫主凤玄野,随后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如今20年过去,江湖上风平浪静,管潇也似有退位让贤之意。

    武林大会本为各青年才俊比武交流,本届更是有一人力拔头筹。此人原本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谁知上台之后便在十招之内打败江湖排名第七的铁笔判官阎罗,其惊艳才绝让在场之人无不俯首。

    据传,此人年过弱冠未及而立,面如冠玉,气质内敛,使一柄青锋剑,剑法身姿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在大获全胜之后便纵身离去,无人知他姓甚名谁出自何派。

    又据传,此人便是管潇在外学艺多年的独子管覃。

    所谓虎父无犬子。江湖百晓生断言,此人将是下任武林盟主有力人选。

    ……

    权力纷争几多何,怎可比逍遥自在随性而过?

    奈何……

    ……

    *****

    男人进来的时候,我正趴在柜台上算账,拨着算盘扒拉扒拉算得不亦乐乎。

    “老板,有人找你。”阿芒跑来喊我。

    “老板”这个称呼是阿芒在我威逼利诱下才肯这么喊的,对此我很是受用。

    “没看见我正忙着呢?谁这么……”抬头便看见那男人站在面前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他不说话,我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掌柜的,你不认识我了?”见我呆立不动,男人扬了扬线条刚毅的下颚,轻笑道。

    “你是上次那个!”我指着他叫道,“你找我干什么?”一个关卿已让我一个头两个大了,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在下穆青阳,想和掌柜的做个朋友,不知掌柜的肯不肯赏脸。”男人又淡淡一笑,似乎势在必得。

    “好说好说,我叫何言,小人物而已,不敢高攀。”我随口应付了几句,实在懒得搭理他。

    “何兄似乎对我有些微词,不知可否告诉原由?”漆黑犹如子夜的眸子定定看着我,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没、没有的事。”我扯了扯脸皮,皮笑肉不笑的说,“叫我何言就好了。哈、哈哈哈……咳咳咳……”

    笑得太假,我不小心被一口口水呛到了。

    穆青阳抚掌笑道:“有意思。何言你这个朋友我果真没交错。等你闲暇之时我们小酌几杯可好?”

    脑中灵光一闪。我正色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

    穆青阳颔首同意。

    月华楼。驳阳唯一的一家妓院。

    当初我知道驳阳如此古朴的一个城镇竟然也有妓院时不禁心生感慨:古代的性行业果然发达。

    也许是因为行业垄断,月华楼的生意出奇的好。

    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之处。琴声依稀耳畔,有女子轻柔的嗓音婉转。

    “你约我来的,竟是这种地方?”知道了我们要来的地方,穆青阳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我挑眉。“怎么,是你说地点由我定的,这么快就反悔了?”

    “没、没有。”他苦笑道。

    “先说定了,银子由你付。”说完我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门。

    一进门,酒香混着催情的熏香扑鼻而来。一年轻女子走过来,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身着清透白纱,妖娆的身段在走动间若隐若现。

    “二位公子面生的很,想必是第一次来。”她掩唇轻轻一笑,妩媚非常。“我们这的姑娘都是顶好的,不知二位想找谁作陪?”

    呃,她就是老鸨?怎么和电视里那些笑起来全身肉都会颤的胖老鸨不太一样?

    “就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姑娘叫来。”我张口说道,故意不去理会穆青阳黑得跟炭似的脸。

    “公子,你长得好俊,快陪奴家喝几杯。”陪酒的女子一看到穆青阳便使劲往他身上靠,恨不得全身都挂在他身上。

    穆青阳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管那女子,自顾自喝着酒,看他那脸色大概连劈了我的心都有了。

    穆青阳,你可别怪我,谁让你长了一张跟关卿一模一样的脸。那家伙不是采花贼么?这月华楼这么多花,随便你采。

    心情不由大好。在我身边的女子一个劲的给我灌酒,我也不推脱,一杯杯的喝下肚,很快就醉了。

    含含糊糊的对穆青阳说了句让他记得付账,就半推半就的被女子带上了楼。

    躺在床上,感到有一双滑嫩如玉的手在给我脱去衣物。我闭着眼睛,扬了扬手喃喃说了句“范蓉,别管我,看儿子去”便转身继续睡。

    突然衣领被狠狠提了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段钦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酒马上醒了大半。

    “呵、呵呵,段钦,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决定装傻。

    “你有出息了,竟然来妓院招妓?”把我提起来,指着那缩在墙角衣衫半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找得还是这种货色。你、你气死我了。”

    “那是,那是。那些女子怎么比得上你好看,如果是你肯定可以做花魁。”我胡言乱语一通,却不知自己这无心的一句话就好像一把利刃在段钦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上狠狠捅了一刀。

    “你……”段钦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峰眉一皱,把我扛到肩上,跳出窗户飞身离开。

    头朝下挂在他身上,只觉全身血液都往下涌。

    “段钦,我、我要吐了。”捂住嘴,忍住胸口的翻腾。

    意识在渐渐远离,眼前灯火辉煌的景色不断后退,最终飘忽成一片迷蒙。

    早上醒来觉得头疼欲裂,突然想起自己昨晚的胡话,便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

    起身随便收拾了一下,正要出门,却见段钦开门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白粥。

    “段钦,你……”双手不耐的搓着衣角,低垂着头不知如何面对他。

    “你饿了吧,把这碗粥喝了。”他淡淡的说道,脸上也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昨天我……”正想开口道歉,却被他开口打断。抬头看他,他并没有看着我,那盈盈的双眸冷冷清清,眼神似是对着不知名的某处。

    “我有些事要处理,要出门一段时间,你不必挂心。”把白粥往桌上一放,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在跨出门槛时停了下来,背对着我说道:“记着,那穆青阳并不简单,你要小心提防他。”之后就毫不犹豫的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红色的身影逆光而行,仿佛黯淡了许多,失去了往日的轻灵。

    弯弯的庭院中,我站在这头,看着他渐渐消失在那头。

    微风过去,卷着多少世间烦闷无常,却盘旋着挥散不去。

    最是愁苦时。

    心里沉闷非常,想要留住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里。我以为巨石迟早会风化,会消解,却蓦然发现它早就生了根,牢牢地扎在他的心头。而我,再一次扯裂了那个伤口。

    段钦,我究竟伤你几多何?

    一连几天,段钦都没有回来。我也没什么心思打理柳尘居,便关门停业了几天。马上就有人找上了门。

    “穆青阳?”晚上很久都睡不着,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一出房门,就看到男人坐在庭院里独自小酌。“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知道你没醒,就在这里等你了。”穆青阳笑道,完全看不出对上次那件事有丝毫恼色。“柳尘居歇业了?”

    “嗯,休息几天。”眼光不经意扫到他手上的酒杯,心里咯噔一下。

    “你、你、你竟然偷喝我藏了这么久的女儿红!”我指着他大叫。这女儿红可是我背着段钦偷偷藏的,自己都舍不得喝一口,就这样被他糟蹋了。

    “错,我不是偷喝,是正大光明的喝。”他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在我眼前摇晃道,眉眼含笑,带着独有的英气。

    我抢过石桌上还剩一半的酒坛子紧紧抱在怀里,狠狠瞪他:“这是我的酒,谁让你喝了?我明明藏得好好的,怎么给你找到的?”

    “上次你答应与我喝几杯,可你却喝醉了自己跑了,难道不该补偿我么?”他作出恼火的样子,眼里却光华流转,“至于我是怎么找到的,当然是靠这个!”说着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是狗么,鼻子这么好使?我撇撇嘴,愤恨的想。果然还是对上次那件事耿耿于怀了,竟然这样来报复我。

    “你做什么骂我?”大概真真有些恼了,他轻皱眉头,薄唇微微抿着,身体有些颤抖,脸色开始不正常的发红。

    “哎?”我惊讶的看他。我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喂,你也不用这样就生气吧?你……”眼见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双眼弯成一个弧度,脸色也越来越红。那个样子,竟然是憋笑憋的!

    “哈哈哈……”他终忍不住大笑,豪放的笑声飘荡在略显清冷的庭院里,惊起几只鸟雀扑凌凌飞过。

    我满脸黑线。

    等他终于笑够了,清冽的眸子对上我的,嘴边又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没有茶喝,喝酒也不错。今日我是喝够了,暂且告辞,改天再来找你。”说完一展衣袖,身形一闪马上不见了踪影,只留空气中一丝酒香,沁人心脾。

    “会轻功有什么了不起,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飞来飞去的,莫名其妙。”我自言自语道,心里忽觉有些不对,低头看看怀里轻了许多的酒坛子。

    “难道他来我这里就是来骗酒喝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