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七十八章 不觉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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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白如玉的手优雅拈起一枚黑玉打磨的棋子,摆袖,落子。

    “妙!”半晌,戚无忧一合折扇,“公子这一步以退为进,看似深陷绝境却是不惜拉着无忧玉石俱焚,置之死地而后生。佩服佩服!”

    无双公子自嘲一笑:“肖某走得是邪道,难登大雅之堂。戚军师走得才是棋之正道,正气浩然光风霁月,佐了明主霸气,圣君贤臣。”

    戚无忧一瞬间错愕。旋即失笑:“无论正道邪道,能赢棋的便是王道(无耻盗用了邓爷爷的话),若无忧败在公子手里,正道也无法扭转乾坤!”

    肖倾宇静静凝视着戚无忧:“生死轮回,天理循环。世间万物又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皇土霸业转眼成空,更何况我们这一小小棋局。”

    “公子――”戚无忧担忧地看着他。明明只有二十多岁,为何给人的感觉却像早已看破红尘,安静且寂寥。

    他暗中观察肖倾宇棋风――缜密诡谲清高孤僻,处处伏笔步步杀机,直让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刚处至刚,柔处至柔。

    然,刚极易碎,柔极易折……

    心情忽然有些沉重。戚军师连忙转了一个话题:“小侯爷近来棋力大涨呀。”

    无双公子温润一笑:“是呀,越来越有王者之风了。”

    戚无忧按下一粒子,道:“依公子之见,何谓王者?”

    肖倾宇低头喝了口茶,悠悠道:“王者,就是抛开一切规矩,不讲道理惟我独尊的人中之龙。拥有残忍狡诈,不择手段的帝王心性。只要是压在了王者头上的,哪怕是神,也要毫不手软地除掉。”

    忍无可忍!

    方小侯爷在一旁咬着牙:“你们适可而止呀。”什么意思!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贬低自己,当我不存在啊!

    无双公子斜睨了一眼,轻捋鬓发,无视他。

    戚无忧以扇遮面:“小侯爷,观棋不语真君子。”

    观棋?君子?

    方小侯爷嘿嘿冷笑:“是呀,要不戚军师来当这君子试试?”整整两个时辰,自己被两人明打击暗报复,还不能还嘴――还有比这个更憋气的吗?

    人家起码还是背地里说坏话,他们倒好,摆着我的面揶揄人!

    无双公子端起茶盏,冷静得渐至冷漠的眼眸里看见某些炽烈的决然的东西:“方君乾,肖某没骗你――王者就是不守陈规惟我独尊的人中龙凤。”

    方君乾一口否决:“我不信!”

    专注而凝定漫上他清逸眉间,无双公子如雪长衣垂落的风姿,比月色更皎洁:“翻云覆雨刚柔并济之手腕,泽照苍生行云化雨之胸襟,亦是帝王所要掌握的美德。”

    方君乾剑眉微挑:“还有呢?”

    “还有……”无双公子眼中有一般静水生凉的气质。

    纵使漫然闲坐,依然令四周气氛静谧如深水。

    还有――

    “寂寞。”

    自古明君皆寂寞。

    方君乾看着那双指节修长的手在青瓷边沿轻轻摩挲,他的心漏跳一拍。

    忍不住张口便说:“那方君乾大概是最幸运的人了。”

    “此话何解?”戚军师有点摸不着头脑。

    方君乾炽烈红衣临风飞舞,飘摇似九霄飞天。他的语气,是令天地都为之静默的自负骄傲!

    “因为我有倾宇!”

    低首正对上肖倾宇怔愣的眼神,只是一瞬间的惊愕,被肖倾宇低头喝茶的动作给掩盖了。

    戚无忧突然说:“若公子和侯爷联手,大概这天下也就争无可争了。”

    庆历330年七月十二日,一道消息将八方城打得措手不及!

    倭奴见方君乾在大庆西北自立为王,自知良机已到,于是倾倭奴八十万举国兵力,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倭奴凶残嗜杀,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所过之处寸土寸焦哀鸿遍野!

    十五日,故护城守将金泽林战死,死后被倭奴碎尸。

    十八日,白滇郡郡守胡子和以身殉国,倭奴屠城。

    二十二日,兹城副将夏企慕弑长自立,开城投敌。

    二十六日,炳德郡郡守弃城出逃,留下五万军民被屠杀一空。

    ……

    ……

    七月二十九日,倭奴一路势如破竹,竟已打到琦献郡,兵锋直逼大庆皇都!

    泱泱大庆,竟无一人能抵挡倭奴汹汹来犯!

    如果说方君乾的西北自立揭开了乱世序幕,那么,倭奴进攻大庆则正式吹响了乱世的号角!

    轰轰烈烈的乱世,终于来临!

    所有人都知道,当倭奴沦陷琦献郡后,势必与大庆西北的八方军碰头接触。

    八方城的态度是生死关键!

    自倭奴进犯以来,那片蕴藏着强大生机的西北土地,至今还是一片沉默。

    并不止倭奴。匈野,天镔,聊盟,还有大庆……

    在那个掌控着大庆西北的权势者没表态之前,全天下都在观望这个年轻王侯的态度。各个列强都在等待、揣摩那个二十三岁方小侯爷的真正想法,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八方城小楼。

    此时已夜深。

    肖倾宇静静坐在灯下,微侧着身,手执书卷,细细品读,神情专注而宁静。烛光与月光交织,漫上他雅致轮廓,是一种惊心的清与隽。

    劳叔恭敬禀报:“公子,前去侦察敌情的密探已经回来了。”

    无双公子优雅放下书卷。

    “公子……”密探九死一生从沦陷区逃出,满目风尘神色萎顿。

    他一字一句向烛光下的白衣公子诉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着说着,这个悍不畏死的大汉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讲到倭奴士兵将未满月的婴儿剖腹取乐,他讲到无数老幼妇孺被生生活埋,他讲到澄澈的河水被血染得黑红一片,无数尸体漂浮河面逐渐腐烂发臭……

    “公子,公子!好惨!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禽兽!――”

    劳叔将昏厥过去的密探送走。待他回来后,却发现肖倾宇已移坐于窗前。

    静静凝望着无边黑夜,但他眉眼却比这夜还黑,一袭白衣猎猎飘扬在晚风里,而身后黑发如墨菊千丝,绽放在略显单薄的肩后。

    书案上随手搁着两行诗句的诗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字迹潦草墨痕未干,想来是无双公子方才愤笔疾书之作。

    但字字惨烈,力透纸背,显见当时肖倾宇心情之激愤难平!

    在接过你递与我的那株桃枝时,我就在心里问自己

    ――我们之间,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

    “公子,这么晚了我们真要去打搅侯爷吗?”

    点头。

    肖倾宇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抛下黎民苍生不管不顾。

    而此刻,他只想问他一句:你可愿与我一起?

    世人皆知方君乾与大庆的恩怨纠葛,但他还是想知道他的答案。

    劳叔叹口气,静静推着他朝方小侯爷房间走去。

    穿过花木回廊,方君乾的卧房便映入两人眼帘。房内烛火通明,方君乾显然尚未就寝。

    房门虚掩着,劳叔正要叩门,却忽的被肖倾宇挥止。

    “公子?”劳叔疑惑的望向他。

    肖倾宇静静从虚掩的门缝中望向屋内。

    神韵迷离的容颜不辨悲喜,点漆似的黑眸却深幽如同苍穹。

    屋内有人。

    方君乾就负手傲立在桌案边。

    方君乾面前呈挂着一件崭新的,千余织工精描细绣的龙袍。

    跳跃烛光下,这件龙袍幽幽散发着昏暗的黄晕,显得格外丝滑且沁凉。

    这套冠服,褪去了衣服遮体避寒的实际意义,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是君权神授的帝王工具。

    方君乾仰首看着龙袍,

    志在必得的笑意从他的眉梢、他的唇角、他刀削般的完美下颌、以及他挺拔尊贵的身形里漫溢开来,透露出一个无比残酷的答案。

    方君乾,绝不会派兵援救大庆。

    是的,他不在乎大庆会死多少人,他也不在乎会有多少家庭会因战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根本不在乎。

    既然大庆对不起他,他又何必为这个国家操劳卖命?

    如有必要,下一刻他便会毫不犹豫亲手将天下苍生拖进这场浩劫!

    定定看着他,无双只觉得心底有深沉的悲哀悠悠铺漫开去,轻而缓的浸润肺腑,每流过一寸,便多一寸遥远的绝望。

    回廊静寂,阴寒彻骨,凉意满衾。

    那痛楚如利刃在内心深处戮力翻搅,令肖倾宇不由浑身微微一颤。

    哭不出,笑不出。

    原来痛到极处,便是麻木了。

    当答案血淋淋展揭在眼前。

    肖倾宇知道,自己已没有必要再去追问。

    自己与他,注定走不出同归的殊途。

    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绳结发……

    我为我们设想了千百种结局。

    想过你我携手隐居归隐山林。

    想过我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甚至想过助你登基为帝一统天下。

    肖倾宇想过千百种可能,

    而唯独没有猜到,原来,最终的结局竟是――没有结局……

    因为,

    你是方君乾。

    我是肖倾宇。

    肖倾宇,永远抛不下垂垂老朽的大庆。

    而方君乾,一方红巾终不能葬你霸业雄心……

    “谁?”屋内的方小侯爷淡淡发问。

    简简单单一个字,没有声色俱厉,没有咆哮如雷,也没有站在高处那种俯瞰众生的傲慢与凌人的气势,偏偏,就能让人生出无法抗拒的念头。

    方君乾天生就有一股领袖群伦的气质。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增多,这种气质也越发明显。

    劳叔连忙出声:“夜深人静,老奴跟我家公子不请自来,叨扰小侯爷了。”

    门“咯吱”一生被拉开。

    方小侯爷站在门口,那袭龙袍就这么被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肖倾宇挥退劳叔。

    方小侯爷见他毫无芥蒂,只淡淡微笑着,那笑容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忧悒,直映得夜空皎洁月色,也暗淡了几分。

    剑眉一挑:“倾宇为何不问本侯――”

    “嘘――”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方君乾果然噤声,不是因为他的手势,而是因为在做手势的那一刻,肖倾宇的眼梢唇角,闪烁着难以抵挡的风华,令自己不知不觉就失了声。

    肖倾宇忽的偏头看向他,淡淡一笑,道:“方君乾,肖某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今日却想任性一遭,想要你陪我一夜。”

    方君乾有点受宠若惊,要知肖倾宇生性清冷,犹如寒塘浸月,更兼少言内敛清心寡欲,平素里便是对自己,也从没要求过什么。

    他能拒绝吗?纵然此刻有天大的事,也万万说不出推拒的话来。

    方小侯爷长身玉立,眉目含笑:“那不知倾宇要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呢?”

    无双公子清雅回应:“花间月酌如何?”

    一直以为,是方嘉睿的赶尽杀绝注定了这场悲剧。

    现在我终于明白。

    原来,方君乾……桃花雨下的相遇,就已注定这凄怆的结局。

    绝世双骄来到小楼,小小的筵席就设在小院的花丛石桌上。

    看着无双公子从地下挖出一坛碧血桃花酒,小侯爷一付看透他的表情:“倾宇不是说碧血桃花都喝完了嘛。”

    竟然还有藏私。

    “上次离开八方城前埋下的。”无双公子眸光中流光溢彩,有不可一世的风华:“如若不这样说,这酒还藏得住么。”

    小侯爷语塞。

    很明显,如果知道肖倾宇还有藏私,他肯定会每天过来蹭酒,直到喝得涓滴不剩……

    月悬星河,园中花木似承载溶溶月色,飘渺得有点不太真实。

    石桌,石凳。两只白玉酒杯,一坛碧血桃花。还有两个漫谈对酌的绝世男子。

    此情此境,当真如诗如画。

    肖倾宇喝得很优雅,却是杯不停盏,一杯接着一杯没有丝毫停顿,看得方君乾不由暗暗咂舌。

    心下担忧:“倾宇,酒多伤身,少喝点吧。”

    肖倾宇抬起一双似有醉意而分外流光潋滟的眸子,眼波迷蒙如梦:“这红尘繁华的清醒,不胜人间一场醉。如若……真能喝醉就好了。”

    方君乾突觉自己的心慢跳了一拍,茫茫然转首看去,肖倾宇秀逸的侧面在分外清凉的月夜下,如重笔勾勒的水墨写意般温润柔和。

    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然而肖倾宇一身白衣胜雪,在月下闪耀潋滟波光,如风中一株寂寞幽兰。

    遗世独坐灵透月,长袖漫卷隐暗香。

    这般如诗如画的绝代风华,令见者目眩神摇,意乱情迷。

    触手可及的就是他的唇,那水润沁凉的触觉,令人迷恋的温柔……

    方君乾猛然抽回了手,皮肤像是烧着了似的火热。

    他在干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简直疯了!

    “方君乾,你醉了。”

    方小侯老实承认:“是的,我醉了。”

    自你我相遇,方君乾早已堕入十丈软红挣扎不起,从未清醒。

    不知如何相知,亦不觉是何时相爱的……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已忘却。

    只留下生命中的一个烙印,无论战争还是岁月都无法将它磨去,刻骨铭心。

    和他相爱后,对方君乾来说,一切都是折磨。看着他不悦时挑眉的小动作,看着他单薄清寂的背影,看着他静谧如水的微笑,看着他幽柔似月的眼神,还有他偶尔调皮的揶揄打趣……每一句话,每

    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折磨,旖旎的折磨。

    倾宇,你知不知道?方君乾到底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勉强控制住那种想要拥有你的冲动?你到底知不知道?

    直至一坛酒饮尽,已经月斜夜深。

    肖倾宇微醺地闭着双眼,淡淡晚风吹来,他衣带翩然,宛如翩飞惊鸿。

    方君乾见他雪白脸颊泛着红晕:“倾宇可是醉了?”

    将他从轮椅中打横抱起,方君乾缓步进了卧房,将他轻放在床榻上。

    他长而微翘的睫毛不时的颤动。方君乾情不自禁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的触摸着。

    肖倾宇没有躲开。

    方君乾低头一看,肖倾宇躺在床榻上,正淡淡仰望着他,双眸一片清明。

    也许是冷香太催情,也许是月色太醉人,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等待得太久,渴望得太久。

    压抑的感情如火山般瞬间爆发!

    待回过神,两人已交缠拥吻在一起!

    强压下心头欲火,方君乾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嗓音因忍耐而性感沙哑:“倾宇,可想清楚了?”

    他问他,你可想清楚了。

    一旦点头就绝不允许后悔,因为方君乾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了!

    肖倾宇用那双深情且宁定的眼眸凝视着他:“不后悔。”

    方君乾再不压抑。

    他在他耳垂边轻喃一句,我的倾宇啊――

    宛如世间最令人失控,乱人心智的魔咒。

    于是。

    白袍委地,玉冠解散,长长乌丝披落于双肩。

    烛影摇红,辉映一室春光。

    修长雪白的五指突然握住他的手。肖倾宇双颊绯红,轻咬水润薄唇。那双情迷的双眸里有羞恼,有委屈,还有不知所措。

    “别看。”

    知道他的难堪与难处,方君乾反手握住那人的手,怜惜地深深吻了下去。“好。”

    随着一道极细的指风掠过。

    摇曳的烛火被“哧”的熄灭,一缕青烟袅袅上旋,然后飘散风中。

    蓦然降临的黑暗让无双在极短的瞬间内丧失了目光的焦距。待到它们重新恢复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然被烙上了属于方君乾的温度――是他的唇,柔软的、温暖的、黑暗中依然能感觉到唇角上翘

    的、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迫切和期待,稳稳地、不偏不倚地吻在他的唇上,半是压迫,半是吸吮。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风入户,吹得轻纱曼飞。

    层层叠叠的金色鲛绡珠纱帷幕后面,一枕乌丝纠缠缭绕,低低喘息,轻声呢喃,细碎呻吟。

    帷帐中春色旖旎。

    听得他呢喃如梦,“倾宇,你如此聪颖剔透,智慧与刚强不似凡尘中人,方君乾看着你,每每觉得,你是否是那天上谪仙,你是否只是来这十丈软红令我动心追随,然后于某一日,回归属于你的地

    方,只留我一人徘徊怅惘。”

    炽热的吻在他眉宇间流连。

    “若真有那一日,我望你记忆里有我。”

    火热的手温柔爱抚。

    “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守护好你所重惜的东西,然后便随你而去。”

    埋首在他优雅脖颈轻轻噬咬。

    “若真有那一日,你一定wWw.要在奈何桥边耐心等我,千万别走得太快太急。”

    灼烈有力的拥抱。天鹅绒般低哑轻柔的私语。

    “若真有那一日,方君乾一定会上天入地追寻你,无论穷极碧落还是下堕黄泉。”

    我的――倾宇呀……

    那一夜,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那是两人毕生唯一一次的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瞬间驱散这晨间乳白色的薄雾。

    一天清辉之中,无双已经坐在轮椅上,正伸手扣上最后一枚衣扣。

    身旁男子闭着双眼,他睡着的样子宛如孩子般纯净灿烂舒畅夺目。

    吸入南柯一梦的人,不睡到翌日子时是不会醒来的。

    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他轻吻着他的发丝:“肖倾宇把能给的都给你啦。”

    “公子?”门外传来劳叔的轻唤。

    最后深情凝望了方君乾一眼,肖倾宇拿起了桌案上的黄泉剑!

    将剑紧紧抱在怀中,冰冷的剑鞘轻贴他的脸。

    猛然转过轮椅,他再度睁开的眼眸已清冽如深秋的寒潭!

    “嗯――”勉强撑起乏力的身子,方君乾摇摇头,想甩去头昏脑胀的感觉。

    怎么回事?

    猛然忆起昨夜!

    “倾宇――?!”身旁床褥空空如也,仅余淡淡桃花寒香萦绕于侧。

    他去了哪里?

    方君乾迅速穿戴好衣物。点燃灯烛后,一眼就望见书桌上一方云纹墨砚下压着的一纸清雅的薛涛笺。

    一把抽出信笺,果然是肖倾宇熟悉的字迹:

    前路漫漫,吾此去大庆,江诡湖谲,切莫以吾为念。君镇八方,今后风急浪险之处必不可免,君当谨慎筹谋,然必要时亦可行雷霆手段,铁血心肠。

    切记切记。

    江湖路远,望君珍重。

    “肖。倾。宇――!”方侯爷简直要抓狂了!

    他就这么走了!?

    一夜温存后便孤身一人独自上路?

    “来人!”气急败坏的传喝。

    立即有一个侍卫闯进门跪在他跟前:“属下在。”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和忐忑。方君乾迅速道:“传我命令,召集八方军所有官员至帅帐候命。”

    侍卫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看窗外黑沉沉夜幕。

    疑惑不安。“侯爷是指……现在?”

    眼下正值子夜。

    八方城悄然无声。

    万籁俱静。

    除了日常值夜守卫,人们皆已恬然入梦。

    冷冷一道眼光让侍卫不抬头也打了个寒颤。

    只听方小侯爷冷硬如铁:“就现在。”

    半个时辰后,八方城大大小小文臣武将终于悉数到场。

    堪堪从美梦中被拉起,所有官员无一例外的打着哈欠,外带两只熊猫眼。

    无忧军师无精打采:“这般扰人清梦,侯爷实非明智之举呀。”怪只怪无双公子南柯一梦的药力只能维持至翌日子时。

    众臣纷纷点头表示附议。

    睡着的李生虎将军当然没办法发表wWw.意见,不过他用响亮的呼噜声表达了他对无忧军师的赞成。

    贾目奇犹豫道:“不知小侯爷深夜传唤我等有何要事?”

    正说着,一位穿着云纹火龙锦袍的英姿飒爽的男子大步进了帅帐营帐,正是八方军主帅方君乾。

    方君乾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冰。

    他冷冷扫过众将,被他眼睛扫到的将官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奇怪!戚无忧敏锐发现,只不过一夜时间,方君乾就与昨日有了明显的区别。

    在潇洒狂放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成熟气质。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对呀,小侯爷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人!

    早已习惯妖红身旁那抹出尘雪白,乍见两人没一起出现,诸将顿觉好生不协调。

    李生虎问出了广大群众的心声:“小侯爷,怎么不见公子――”

    他忽然问不下去了,因为方君乾转过头来斜睨着自己,眼睛寒光一闪。

    众将骇然。

    方小侯爷声音冷得像冰块:“他走了。”

    晴天霹雳!将官们的瞌睡虫立马跑得一干二净!

    “公子走了?去哪里!?”

    方小侯爷沉着一张脸,颇为恼怒:“还能去哪?自然是回大庆攻打倭奴去了!――最可恼的是居然都不跟本侯说一声!”

    诸将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戚无忧一合折扇,深深道:“公子还会回来吗?”

    方君乾伸手按额,无奈一叹。

    戚军师语调平缓娓娓道来:“侯爷,当初公子助您千里逃亡,举国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八方城也接到朝廷将侯爷您革除官职贬为平民的圣旨。但是,公子不一样。自从得知公子与您回八方城后,嘉睿帝就收回了捉拿告示,朝廷甚至还派专人打扫修葺小楼。公子的官位、权势、府邸、赏赐全部原封不动。”

    将官们面色开始发白。

    无忧军师吐露出残酷的现实:“嘉睿帝费劲心思极力笼络,只要公子回去公开露面,他依然是大庆右相,权倾朝野位极人臣。虽说大庆垂暮老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子他,还会回来吗?”

    “会!”掷地有声!

    方君乾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许怜惜,几分落寞。

    “倾宇他,不是为了大庆皇室,而是为了黎民苍生。这样孤高清贵的男子,怎会恋权慕势流连忘返。”

    戚无忧发现,这个年轻的“八方城兵马大元帅”,一言一行似乎都有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魅力。

    也许,这世上最了解肖倾宇的人,是他。

    事后,戚无忧问方小侯爷:“如若公子不回大庆,小侯爷会出兵援救大庆吗?”

    方君乾很干脆道:“不会。”势不利,时不对,方小侯爷自然不会去干那种傻事。

    戚无忧打趣道:“噢~~那如果公子求你呢?”

    原本这句只是玩笑话,连戚无忧自己都没当真。谁料方小侯爷的反应令人大吃一惊。

    他久久沉默。

    半响,轻轻呼出一口气:“会。”

    当戚无忧退下时,他恍惚听见方小侯爷自言自语的苦笑:“方君乾迟早有一天被你逼疯。”

    谷嘉城。

    一顶白色的软轿被轻轻停放在城门口。

    软轿后面,站着劳叔和八十四云骑。

    看着城头那面蓝底飞龙大庆战旗,肖倾宇禁不住喉头酸楚: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到了大庆边境的谷嘉城。

    疲累感袭遍全身。

    如今,他是帝国唯一的希望了。

    皇都岌岌可危,肖倾宇是大庆硕果仅存的最后战士。

    他孤独一人,伴随他身边的,仅剩下一面蓝底飞龙的大庆战旗。他惟有抚摸着那面战旗,为大庆,为黎民百姓,孤独地战斗至最后一刻。而他的敌人却包括了倭奴、匈野、聊盟还有天镔。

    肖倾宇,什么都没有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