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平凡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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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家了半个月之后,叶力第二次踏入了我家的门。那也是

    一个下午,是父亲肯定不在家的时间。母亲开门时还以为是她的

    妹子来了,趿着凉鞋,萎靡不振,昏昏沉沉地打开了门。当她发

    现对方没有搭理她的问候时,才睁眼看清是叶力,马上意识到身

    上遮住的部分太少了。他也觉得是那样意外,由于她立刻想起了

    做媒的任务,没有在失态上想得太多,立即转身回房把裙子穿

    上,请他客厅坐,给他斟上冷饮,关心起他的工作和近来的生活

    情况,转而提到了他的媳妇问题。

    他吱吱唔唔地说,还没找到媳妇,家里虽然给他找了一个老

    家的女孩,但是他没有同意,他希望自己将来不要一心挂两头,

    人在城里工作,老婆孩子都在乡下。除非他有能力把媳妇从乡下

    弄到县城里来,否则,决不讨乡下的媳妇,于是,母亲就对他

    说,她帮他相中了一个孩子,就是他上次来咱们家的那个护士。

    蒋护士与咱们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是一种比血缘关系还要密切的

    关系。一方面蒋是我的护士,又是母亲现在的教友。还有着姐妹

    一般的感情。她强调这种关系是如何重要.她是怎样看重蒋护

    士。

    她说话的档儿,动作自然大方,她以自己的随意,让叶明白

    并未把他当外人看,她的口吻,还兼有长辈式的训话,而叶力,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脑子里就一直在昏乎乎地旋转着。母亲作为

    一个成熟的女人,透出了那股女性的醇香,早让他醉了。他何从

    见过这种肌肤婉若凝脂,生得胡天胡地的妇人。他不仅在最近的

    距离,欣赏到了她那令人销魂的体形,还见到了让他梦牵魂绕的

    脐眼。母亲坐在他对面时,他仍在那裙子的上上下下摸寻着,那

    些叫人痴迷的踪迹,跷在他面前的玉足仍使他想人非非,不能自

    己。那鱼腹一般的小腿,还在刺激着他的那根回响的神经。他清

    楚自己的胡思乱想全落在了母亲眼中,为了祈求母亲的原谅,他

    兢兢抖抖地向她表白自己的浅薄和寡识,表示出最大的忠诚,愿

    意把自己的婚姻交给母亲处理。只要母亲认为是怎么样,他就彻

    底照办。请母亲相信他是幼稚的,同时也是单纯的。他对母亲产

    生的那份强烈的冲击,和肉体性欲的那种东西无关,只是一种精

    神上的狂执现象。他告诉母亲他不想盯着她的外露的部位打量,

    即使掉转了脑袋,又有两个强有力的大手,把头扳了过来,他对

    自己的自控力感到是那么失望,为此羞愧不已。

    母亲见自己在他眼里有如此的神力,却反过来安抚他说,这

    是他没见过真实女人的原故,她坚信只要为他正式做媒,他们就

    会很快地相爱,以至不可分离,到了那个自然他再见到她穿着单

    薄的衣衫,就不会如此魂不附体了,将会有一颗平常和心态,平

    常的目光对待这种平常的事。

    这件事出乎母亲意料的顺利,父亲休息的那一天,母亲就约

    请俩人正式见面。为此父亲亲自下厨撑勺,席间作陪。三天后,

    蒋莹就随叶力回乡,谒见未来的公婆。

    他们回老家的这半个月时问,两人的沓形,一直都在我的视

    野中。我看见他们从那天下午,走进了一个灰色的邃道,那速道

    的两旁长满了竭色的胡杨木,在这种古怪的树木上,留下了许多

    奇形怪状的风眼。他们过了三条河,五道沟,转过了四道弯,就

    到了那块乌云下几间石屋。

    叶力有一个兄长已经成家自立门户,还有一个大姐也早已出

    嫁。家中还有一个妹妹随父母一起生活。俩老对儿子带了一个城

    里的媳妇归来,异常激动。叶丈虽然已经将迈七十,身板相当硬

    朗,身材显得高大。叶母虽然个子非常矮小,满脸皱纹像风干的

    菜瓜一样,但精神瞿烁,手脚麻利。午餐,一家人围在炕头美美

    地大吃了一顿,老人对未来的媳妇,问长问短,真个儿喜上眉

    梢。

    天近黑时,我看到在西方的开阔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在追遂一只野兔。晚餐,其中一只怀仔的大灰兔就被端上了叶家

    的餐桌。当晚,前坡后坡,石洼的居民,就都知道,叶大的儿子

    领了一个媳妇回来了,竟相前来观望,叶力的姐姐,嫂子也闻风

    而来。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挤在门外,就对这县城来的女子议论

    开了。有的说,这女子生得精精怪怪,收拾得于干净净,大概这

    就是城里出生的精怪儿吧。有的则说她的嘴有一榨宽,是吃穷家

    的相。有的说她腿太细,大概日后成家会窝里斗。更有人说她的

    屁股男人一样窄,只怕下仔难。这些话都落到了叶母的耳朵里,

    老婆子虽然看起来和埋下土的人差不多,可耳不聋,眼不花,心

    里不免有些犯疑。第二天就到下坡请来了一个看八字的先生,结

    果蒋莹告诉老人,她不知道自己准确的时辰,算命先生只能拿起

    架子来,既然如此,他就无能为力了,这一来反而加重了婆婆的

    怀疑。又听人说z板坡那边,有一个刘半仙,他的麻衣神算是人

    是鬼都灵验极了。于是,不辞辛苦前去,这一趟没有使她白跑

    腿,半仙声称明天,他刚巧要出远门,三天以后要路过那里,让

    婆婆回家等着。

    这公公、婆婆就在家苦苦等了三天,并嘱咐他们俩,这几天

    就别走远了,届时将有一个仙人,要路过家门。务必求仙人,看

    相卜凶吉。

    这一天夜里,蒋莹就感到凶多吉少,在炕上翻来覆去不能入

    睡。月光透过脚头的方窗,把一个变形的窗形投在炕上。叶力的

    妹妹,叶玖,早已入睡,这女孩壮实得象放养的猪一样,睡在那

    里,两条腿伸得笔直,双手抱在胸前,鼾声忽高忽低,时而像五

    雷霹顶,时而像涓涓流水。在短暂的间隙中,石屋里显得又是那

    样寂静,静得使人心惊胆颤。她的心里湍湍不安。最可恨的是搡

    都搡不醒这个鼾声如雷的小妹。那一身又肥又厚的肉膘,挠她的

    身子也不起一点作用。无奈到了半夜,天气已经转凉,她只好悄

    悄地溜进屋子起夜。在屋后的茅坑里,她仰望浩瀚的星空,再一

    次感到了主的存在。她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相信在这广袤的天

    际,在这美丽的星空下的空旷原野,只要她潜心祷告,主一定会

    降临。

    当她下半夜回到石屋时,叶玖的鼾声终于平息了,只有那露

    在衣外面的肚子,一会儿慢慢鼓起来,一会儿又慢慢凹下去。

    天刚亮,那个路经此地的刘半仙就到了。婆婆逞遑逞恐地将

    仙人请上炕,上首坐。蒋莹是在小屋见到那半仙,吓得魂不附

    体,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怪物。尖嘴猴腮,猩猩一样的上唇,一边

    各有三四根灰不溜秋且很长的胡须,一对狗眼,只见眼白不见眼

    珠。他见蒋莹出来冲她一笑,就吓她一跳,分明能看见自己。她

    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跟一个这种模样的人面对面坐在一

    起,她感到自己并非坐在炕上,而是坐在深渊里。半仙说了些什

    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从乡下回来以后,谁也没发现蒋莹的变化。叶力在自家也闭

    口不谈那件事,仍然象过去一样隔段日子来闲聊一次。父母还当

    他们的责任已经尽到了。但俩人没有出现他们想象的那种热恋,

    母亲以为那是叶力缺乏男子汉的热情。母亲认为那是妹子教徒式

    的婚姻态度,因而对叶力更加关心。

    仲夏,每天的太阳出得早,又迟迟不肯下山,父亲一天比一

    天忙。这就苦坏了蒋莹。她一心挂三头,住院部,荣光堂,咱

    家。她象在咱家干活和在教堂做弥撒一样,都是拯救她必不可少

    的,不仅每天替我洗澡洗衣物,还给我母亲父亲洗清衣物。日落

    之后,还要将我推到阳台上眺望城外的景色。

    叶力还是在那个时间到咱家,他的语言越来越少,有时只是

    坐一会便走,或者是在蒋莹下班之前来,似乎是让母亲觉得他是

    在这里等蒋莹。母亲对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意。有时就把他一人

    仍在客厅里。在这种时候,屋里的气氛就会有一些变化。一次,

    二次,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母亲的午睡,睡得越来越长。

    一天,父亲中午没有回家吃饭。二点多钟回来时,母亲正在

    睡午觉,房门半开着。看见叶力从屋里闪了出来,父亲走到房门

    口,看了躺在床上的母亲一眼,然后随手关上了门,什么也没

    说。他边吃饭边问叶力现在和蒋莹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将来

    有什么打算。叶力回答吞吞吐吐,很狼狈,蒋莹来了之后,他才

    感到得救了。父亲吃完饭便走了。

    母亲醒来后,叶力已经走了。母亲淋浴时,还不觉得蒋莹有

    什么变化,等到我洗完澡,蒋莹披头散发地从卫生间出来,母亲

    就发现,蒋莹的目光又变得炯炯有神,那张静穆的脸上,又现出

    了主的影子,好象主已经在她身上降临。她又开始了对母亲长达

    三四个小时的说教。上下两张煽动的嘴皮,是在借她的嘴说话。

    她努力使自己肌肉放松,心脏收缩。让痛苦和打击从血管里流

    走,竭力地空虚自己,以便主来占据她充实的灵魂。

    在她的控制下,母亲的自我保护能力,彻底地瓦解了,渐渐

    地感到自己的灵魂像一阵蒸气,环绕在身边。她似乎听到那个声

    音在说:“跪下吧!我的孩子。为了你那丑恶的灵魂,为了你那

    被魔鬼占有的肉体,主的本意是要将你肉体上潜伏的毒蛇连同你

    的躯壳一起消灭掉。但是为了拯救每个人的灵魂.也包括你的灵

    魂,它会容忍你肉体的存在,也容许你的罪恶继续在肉体里存

    在。

    母亲感到在那片漂浮的灵魂下,身体全部凉透了,她仿佛觉

    得她的眼睛,在上帝的角度审视着自己,她无法知道这双眼睛的

    确切位置。只知道那张早已完全麻木的脸上那双眼睑已经垂落,

    或许那后面是个空洞,同时她还看到一个娇艳的女妖魔藏在她的

    体内,还在动。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在她的大腿里

    面向上蠕动的东西,片刻又看到肩胛上的筋皮在扯动,她想不能

    将这个完美无缺的肉身让给妖魔,她必须回来,她还要面对主的

    教诲,面对蒋莹的启示,明白自己该怎么去做。

    她们现在完全顾不上我了,把我一个人独自丢在阳台上。在

    那满天的繁星下,我又看到了黑猫,它孤苦伶仃地散步在遥远又

    遥远的地方,不时地朝我张望。然后眨眼,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出

    现在我的周围。我想与它交谈,现在的它已不能跟我说话,我感

    到自己是那么可怜,我被她们抛弃了,被她们遗忘了。自打从住

    院部回家之后,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我只能静静地守候在这

    阳台的一角,默默地注视着屋子里面发生的一切。

    我又听到蒋莹在说话,她又说到了喻表。她认为她们应该把

    一切都献给主,让主净化她们的灵魂和血肉之躯,而不是把她们

    留给邪恶的小人。她深信,只要她们愿意抛弃世俗的一切,就在

    今晚主一定会降临.她们便能获得返回伊甸园的机会,主只要附

    身,一定会满足她们的愿望,她们应该作好一切准备。尽管母亲

    担心父亲随时会回来,仍顺从了蒋莹的意思,照她所说的去做。

    我真希望父亲今天能早点回家,在母亲的心离我而去的时候,我

    便希望能得到一点父爱。

    夜半,父亲才归来。家里第一次没有他熟悉的灯光,在深浅

    不同的黑暗里,他首先看到的是卧室那扇依旧半开的门,和从邡

    扇门里飘出的袅袅印度檀香,他一步步涉过黑暗,不知道家里发

    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卧室里的一片黑暗之中,床上有两个白色的

    人形,她们直挺挺地躺在那,他突然感到脑袋嗡嗡作响,两只强

    有力的臂膀,骤然有了无比的力量。当他仔细地看清那两个白形

    是两个女人时,头脑才慢慢地冷静下来,被刺激的自尊心和强烈

    的嫉妒心里,才趋于平静,他已认出了妻子身边,那个稍嫌瘦俏

    的女子是谁。他也知道她们既不是在昏迷之中,也没有入睡,只

    是处在一种朦朦胧胧的半清醒半幻觉之中,他不知道她们这是干

    什么,只好悄悄地退出来,找到了阳台上泪水汪汪的我。

    他轻轻地抚慰着我的额头,低声问我晚上吃饭了没有。然后

    将我推进客厅,借着月光,打水给我洗脸洗脚。从他握着我脚的

    大手上,我能体味到他沉重的心情。

    他把我抱进卧室之后,又为我撬开了两只罐头,然后就躺在

    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他一直都未入睡。黑猫的两只蓝幽幽的眼

    睛,在房间里飘移着,我担心它打扰了沉思的父亲,闭上眼让它

    离开这里,别让我父亲不高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