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灵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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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莹光灯下,门外的走道像一个长长的玻璃箱子,走道里偶

    然冒出的行人象一个个灰色的冒头鬼,我很难看清他们的面孔,

    只能看清他们的脑袋的形状,他们的头发,有的像是乱鸡窝,有

    的像蓬松的茅草,有的像被刚除干净的一小块草地。他们的身

    影,就像是一把大扫帚,有点显得很结实,有点显得很松散,有

    的似乎用的时间很久了,只剩孤零零的几根竹枝。穿过两排平

    房,有三间单独的砖屋,就是住院部的化验室,正在化验室值班

    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穿着一件余白色的的确良上衣,一条

    灰色的背带裙,小腿和胳膊光得象水灵灵的白萝卜一样。我想她

    的身体大概也会是这样,她是蒋的校友兼室友,我们到门口时,

    她刚从淋浴室出来,头上还是水淋淋的,被水淋湿的的,就像一

    张薄薄的湿纸,皱巴巴地沾在身上。

    看得出来,她很尊敬蒋莹,称蒋莹姐,问我们大概需要多长

    时间之后,便从外面把门锁上,说定一个小时后,再来为我们开

    门,免得中途有人来干涉我们。因为院里规定非化验室工作人员

    不得在化验室洗浴。

    我除了和母亲之外,还不曾与外人同浴过。不过蒋莹现在也

    谈不上是外人。她比母亲还卖力气,手脚麻利地帮我洗鞋袜衣

    物,背我到浴室洗浴。我的身体以前属于母亲,现在也属于她

    了。她洗搓的时候,就像是在洗自己的一部分。母亲此时却成了

    多余的人,站在一边,等我用完肥皂之后,再从蒋莹手上接过去

    擦拭。看着母亲的动作,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经常梦见的那条

    白花花的大蛇。特别是当她举起手臂搓拭臂膀时,就让我联想到

    白蛇慢慢脱皮的情景,而蒋莹就象一个白色的找不到食物的蟾

    酥,大大的嘴张着,扁平的腹腔鼓着气。

    穿衣时,蒋莹对母亲说,自己左边的仙桃有些痛,里面还有

    一个硬硬的核。母亲则取笑她,那一对仙桃太小,扁平的胸台,

    还不如我父亲杨明高。蒋莹,为她的这两个宝贝担忧,仔细察着

    它们损坏了没有。最后母亲戏弄地说:“别看了,看也看不大。

    以后找个男人帮你摸一摸,就会变大的。”蒋莹则说大概是自己

    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

    母亲又提到自己还想要孩子的心事,自从她信主之后,更希

    望能有一个孩了,确信如果自己再生一个肯定是个男孩。她时常

    在梦里见到那个未来的宝贝儿子,还看到那个胖小子宝贝蛋,长

    着一对雪白的翘膀,可恨的是杨明不允许她再生。

    我不对母亲再为我生个弟弟,或许弟弟真的是一个天使。可

    我反感她炫耀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好象她的脚都算得上是世界

    上最美丽的脚,她们肩头是世上最迷人的肩头,世上再也不可能

    有第二个女人,能象她这样完美无缺。她说话时故意把脚背伸得

    平直,还不时活动两个脚丫,似乎是让蒋莹注意她的脚趾都是很

    标准的。在她面前,蒋莹为自身陋弱的身体自形惭愧,低垂着

    头,完全不介意她那睥睨的目光。

    在蒋莹面前,母亲总是找机会夸耀身体的优越性。强调自己

    想生儿子,而且一定能生儿子,表现出强烈的生养欲望。只要提

    到这个问题,蒋莹身上的那股上帝赋予的魔力就失灵了,只剩下

    一个赢弱的肉体,丑陋不堪。对于来自母亲的丑化,蒋莹从不抗

    争,总是耐心地等待。母亲自我表现完之后,再和母亲谈拯救人

    类坠落的灵魂的事业,迫使母亲重新就范。

    因为我下个礼拜再出院,礼拜天,她们又推着轮椅,带我去

    教堂,让我为自己祈祷健康和幸福。感谢上帝为我所做的一切。

    她们认定上帝确确实实给予了我许多帮助,让我从外表上看起来

    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祈求上帝给我力量。

    我又看到了那个独眼的木匠,他用鹰鸠的目光,窥视着我

    们。所以我以为,这里尽管是教堂,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但住

    在这里经常是魔鬼而不是天使。我确实没有看到快乐的天使,只

    能从他们的画像,就连那个爱捣蛋的光屁股的男孩也是躲在圣母

    的背后,不愿跟这些邋遢的人在一块,那个木匠就是一个最大的

    威胁,他的背后有魔鬼的影子。

    当我说独眼龙像魔鬼时,蒋莹用手轻轻捂住我的嘴,要求我

    别胡说八道,所有到这荣光堂的人都是上帝的子民,不允许有人

    在这里出口不逊。

    后来,她跟母亲讲述了那个木匠的不幸,他是龙岗人,24

    岁那一年偷走了公社的老黄牛,贩卖给一个宰牛的外乡人,事出

    不久,他们的黑交易被屠夫招供了,抓获后.他被判处了十二个

    的徒刑。在狱中他蹲了整整几年后,政府宽大处理提前释放了

    他,当他回到那偏僻的小村后,他成了人见人怕的恶魔,无法无

    天,没有人能制服他。他变本加厉,希望能把过去的损失弥补回

    来,再也不愿干活。靠偷鸡摸狗勒索哥嫂过日子,哥嫂无奈只有

    与他分家,把家中唯一的一个破土房给了他,并同意由哥嫂种家

    里的一亩三分地,每年给三百斤粮食给他。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因为哥嫂的宽容,发现良心的不安,反

    而变得越来越像畜牲。有一次他到哥嫂家敲酒喝,因为天气热,

    嫂子汗衫全湿透了,映出了胸前的一对丰硕的奶子,他心里象猫

    一样的抓。快三十岁的男人,还没尝过女人是什么滋味,他快要

    疯了。因为他喝了很多酒,尽管眼睛已不对光,哥嫂还没看出问

    题。喝完酒之后,他就假借上茅坑,一直等到兄长出门,才从茅

    厕里出来,把在灶屋里清洗锅碗的嫂子强奸了。为了顾全面子,

    嫂子也不敢大喊大叫。

    第二天中午又来敲酒喝,这一次哥嫂早作好了准备。当他窜

    到嫂子房间准备施暴时,兄长从门外冲进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扁

    担。在他回头时,反手又一扁担捅到了眼窝,把他的左眼捅瞎

    了。他落荒而逃,再也没敢回去。

    以后就开始了十多年的流浪生活。害过不少人,更是吃尽了

    千辛万苦。他有心洗心革面,请求主的侥恕。最后荣光堂收留了

    他,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这是主的英明伟大。只有主才能拯救

    这种罪恶深重的人。主不抛弃任何人,母亲也相信了这个故事,

    并赞美蒋莹和神父的情操和仁慈,泪流满面。

    就在这天晚上,当母亲和蒋莹在旁边的病房上睡着之后,我

    看见了阿妹,穿着短裤.打着赤脚,光着上身和脑袋来到我的床

    边,她伸出手,让我闭上眼睛,对我说:“好好睡吧!你会好起

    来的。别忘了到时候来看我。”就走了。看起来就像是那些天使

    一样,不过我知道天使都是男孩,而月不穿衣物,而她穿着短

    裤,所以决不是天使。

    早上,母亲她们醒来后,我告诉母亲,阿妹昨天下半夜来看

    过我。她让我去看她,母亲认为我说胡话,还摸我的头看看我是

    否发烧。蒋莹在测过我的体温,看过我的瞳仁之后,则说:“没

    有问题,一切都很正常,我估计她可能是见到天使了。”

    “不!不是天使,是阿妹!’’我告诉她,阿妹虽然不是天使,

    但她也是很有魔力的。因为她的奶奶是个不寻常的老人,能看到

    一个人的前生和来世。

    母亲仍不相信我的话,尽管如此,父亲来了之后,母亲还是

    同意我去看阿妹,托蒋莹陪父亲把生活用品都带回去。

    我们的来访,使阿妹一家惊喜万分。阿妹娘胡凤英,更是惊

    恐不已。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去看阿妹。母亲说这是没

    有办法的,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是她这个女儿非要来。反正回

    家也没事,不如就来看看阿妹,了结我的心愿。胡边说,阿妹一

    天到晚在家念我,总记得她曾对我说过的,好了别忘了来看她,

    现在终于把我念来了,看来这俩个孩子是心性相能。

    据她父亲说,他们目前还在给女儿筹措去西安治病的费用,

    也许要等到热天粮食打下以后,可以去乡下老家的远房亲戚那借

    一点钱。这一段日子,阿妹的病情比较稳定。有时好一些,有时

    差一点。前天他们还请了一个江湖医生,给阿妹治了一次结果还

    不错,钱也花得不多,还不到医院半日的费用。所以过两日打算

    继续请江湖医生用中医偏方来治疗,情况好的话,也可能用不着

    去西安用外国人的机器治。

    而阿妹却偷偷地告诉我,那个满脸大麻子的江湖医生不是个

    好东西,他用开水牛粪抹在她的脑袋上,在她昏昏沉沉的时

    候,就揭起她的衣裳,上上下下地观看,还动手摸,她不想把这

    事告诉父母,以免引起他们的不快。不过她还告诉我一个秘密,

    她知道她是不会死的,最多是她会被迫离开现在的父母.而到另

    一户人家去,她非常担心到了那户人家,我会认不出她来,她非

    常牵挂我,也牵挂她的父母,但是那户人家非常有钱,她会全部

    送给我。她问:“你相不相信我说的是起真心话”。

    我回答道:“是的,我是相信你的。”

    她快乐地笑了。

    母亲她们聊完之后,就推着轮椅和阿妹父母告别,阿妹不顾

    大人的反对,坚持帮我推轮椅,一直走了很远很远,我看见她的

    额头上又渗出了许多汗珠,有的象露珠一样闪闪发亮。但她仍歇

    力想和大人拉开距离,并附在我身边说:“记住我对你说的秘密,

    不要告诉任何人!”

    从这以后,我母亲便和阿妹娘胡风英有了往来。母亲并且主

    张也把那个江湖医生请到咱们家来,帮我看一看。她相信阿妹的

    病情的确有了好转。可我坚决不同意,父亲后来也表态说,江湖

    郎中骗子多,不会有什么真才实学,既然我不愿意就算了,这是

    我又争赢了母亲,所以我感到很自信。

    我常常可以从母亲那里打听到阿妹的消息,阿妹无论有了好

    消息,还是坏消息,她娘都会告诉母亲,而我母亲是个没有心计

    搁不住话的女人,有什么都会讲出来。

    随母亲一起来到这个家庭的蒋莹,让父亲感到很不方便。以

    往夏天,父亲常在家打赤膊,穿裤衩,由于蒋莹几乎是每天必

    到,父亲再也不便穿着拖鞋,打着赤膊在厨房,厕所,穿来穿

    去。即使是坐在房间里看报,至少都有要穿上背心或长裤,或者

    干脆就呆在家里。母亲似乎不习惯在客厅接待客人,或者她根本

    没有把蒋莹当客人。在父亲的面前,母亲常叫蒋莹做妹子,蒋莹

    也叫母亲桂芳蛆,叫父亲畅大哥。

    本来父亲呆在家里的日子就不多,自打多出一个妹子,呆在

    家里的时间更少了。一天叶力来作客,父亲心里就冒出一个念

    头。等到晚上睡觉时,父亲就提出让母亲给叶力和她的干妹子做

    月下老人。如此俩人都会有自己的事,不会经常往这里跑。母亲

    没想到父亲会有这种想法。居然嫌别人好心好意的护士来的时间

    太多,别人是来关心我的身体。家里不是有我这样一位病人,请

    别人来,别人都不一定来。不过,做媒这件事,也不算是坏主

    意,自己为什么就不曾想到?

    蒋莹早班下班后,就到了咱家。父亲早已出门,因为天气酷

    热,母亲午睡还未起床。蒋一进屋,母亲就让汗流浃背的妹子去

    冲洗一下。然后对蒋莹说是父亲的主意,要为蒋莹做媒,不知蒋

    是怎么打算的。她没了吱声,转身到了我卧室来,问我今天感觉

    如何,又问我需不需要方便,然后跟母亲讲起自己的身世。

    她是个孤儿,她不了解自己出身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那一

    天出生的。她只知道很小的时候,她就生活在孤儿院里,她是和

    一群孤儿一块长大的。她六七岁时,问过阿姨和婆婆们,婆婆们

    说她是孤儿,父母大既都离开了人世。而有的阿姨则说她是个私

    生子,是被父母遗弃的女婴。她们憎恶那种只图享乐,放纵,而

    不负责任的男人。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以后她再也

    没有向别人问及自己的身世。

    “六一”儿童节就是她的生日。她读小学的六年里,都一直

    住在孤儿院。到初中时,她再也不想看到那个破烂的孤儿院,坚

    决要求住读。因为那个孤儿院以前是教会的产业。在她离开之

    后,又收归了教会。所以她读初中的费用是教会提供的。初中毕

    业她进了地区护士学校。护校毕业就分配到了县医院。因为她非

    常孤独,也特别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她从懂事起就和一般的同学

    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认为自己最适合做护士工作,因为她很容

    易理解病人的痛苦,理解弱者的痛苦,或者受到伤害者的痛苦。

    她对老婆婆们的印象非常不好,那时候她们总是用拧她屁股

    的方式惩罚她。甚至没有一点理由地揪她的屁股。对那种老皮老

    筋记忆非常深刻,现在见到那样的手,屁股还抽筋,她喜欢母亲

    这样富态慈详的女人,这是从小就有了好感,因为有个年轻的阿

    姨,长得就像母亲一样丰润,是唯一真正同情她的女人。

    母亲对她的过去深表同情,并向她许诺一定要让她体会到家

    庭温暖,帮她找一个好的归宿。尽管主是万能的,但主不一定能

    照看到每一个人。不能关注到每一个人的每一件小件。所以在上

    帝管辖的范围之外,人们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也许从这一天起,母亲好象对她有了一份责任感。而她不知

    不觉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在这里她什么事情都做。把过去属

    于母亲的活都揽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