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铺天盖地的炮火在清军的阵地上升起一团团的烟柱,最初是一团团的烟雾,到后来整个阵地都被炮弹溅起的尘沙所覆盖,清军最前沿阵地搭建的掩体工事被炮火炸得粉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不时有人的身体被抛向半空中。
“禀报军门,日军同时从三个方向,对我军的阵地动了猛烈的炮击。”宋庆的亲兵一头冲进位于前沿阵地后面的掩体中,站在宋庆身后大声禀报道。
宋庆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日军炮火急袭的情况。
此战,宋庆将清军在牛庄一线的防御分外三个部分,他亲自率领毅军所部镇守牛庄中路,聂士成负责防守左翼阵地,刘盛休负责防守右翼阵地。从防御体系上讲,已经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牛庄背后就是辽河,是真正的背水一战了,无法就是拿性命和日军死战而已。
“军门,日军炮火太猛,指挥所还是往后再退一点吧。”亲兵的话音刚落,一炮弹便在指挥所外炸响,腾起的气浪和沙石震得用木头搭建的临时指挥所哗啦啦的,就像马上要倒塌一样。
亲兵猛地一下扑到宋庆身上,却被宋庆一把推在了地上。
轰隆的巨响声中,便听到宋庆大吼道。“退,还能往哪里退,老子从鸭绿江一路退到这里,把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再退,你想让我将来连祖坟都进不去吗?……小六子,去告诉下面地兄弟们,要是还顾念这些年我宋庆对他们的情谊。这一战就跟着我宋庆死战到底,谁要是胆敢临阵退缩,别怪我宋庆心狠。”
叫小六子的亲兵眼睛顿时就红了,咬着牙望着宋庆。一转身冲出了指挥所。
密集的炮火在清军阵地上倾泻而下,几乎把阵地都掀开了一遍。清军士兵们一个个蜷缩在战壕里面,用手抱着头,浑身上下都是土。
“***,小鬼子的炮弹不花钱啊。这都打了多长时间了。”一个毅军的哨官捂着头,一脚踢向身边一个吓得瑟瑟抖的士兵,“你他妈地抖什么抖啊,这才刚刚开始,老子在虎山的时候就弄明白了小鬼子的这套,先用大炮轰,接着就是往上冲。早着呢……”
他地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士兵似乎是被吓傻了。猛地窜了起来就往阵地后面跑去。毅军地哨官一伸手没有拽住。便看见那个士兵摇摇晃晃地爬上阵地后面地土坡。还没走两步。一炮弹轰了过来。整个人便被巨大地气浪卷到了空中。
砰地一声。一截被炸断地大腿落在战壕里面。顿时。蜷缩在战壕里地士兵们都盯着那只大腿。连捂头都忘记了。脸上地表情就像是被生生地挤压在一起。骤然间。便传来一阵干呕地声音。
那个哨官摸了一把溅在脸上地血迹。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军终于停止炮击了。刚刚还震耳欲聋地战场上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日军就要冲上来了。都别慌。等会儿听号令。一齐开火……”一个被段祺瑞抽调到牛庄一线地新建陆军军官。躬着腰在战壕里面。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老子还用你教。毛都没有长齐……”那个哨官低声嘀咕了一句。慢慢地从战壕里跑了起来。所有地人都开始架好步枪。瞪大眼睛向前方张望着。等到硝烟散尽。所有地人都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阵地前方地那一大片开阔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戴着大檐帽地日军士兵,像潮水般的从尘烟中涌了出来,一眼望不到头。日军军官们都走在队列地前面,举着手中的指挥刀,嘴里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整个大地都似乎在颤抖。
位于主阵地后方的炮兵阵地上,负责指挥各处阵地协同攻击的新建陆军军官,在望远镜中望着日军汹涌的人潮,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猛然间,他举起右手向下一挥,“开火!”
随着主炮兵阵地的开火,整个阵地一线的炮兵阵地几乎同时爆,密集的炮弹狠狠的砸向了日军黑色的队列中,在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军队伍中升起一团团烟柱,继而,便像是一张用气浪和烟雾组成的大网,将阵地前沿的那片空旷地笼罩在其中。
然而日军的队列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是由便步,变成了快速的冲击,整个战场上顿时响起一片疯狂的叫喊声,像是黑色的滔天巨浪翻卷着扑了过来。在日军冲到阵地前沿布设的障碍物和鹿砦时,清军阵地开始密集的开火了……
一排又一排的子弹倾泻而出,冲在前面的日军士兵顿时一层一层的倒在地上,而后面的日军部队仍然不断的冲上来,日军是真的狠了,仅仅在宋庆防守的主阵地,就调集了一个旅团的兵力,不计伤亡不计代价的反复冲击。整个日军上下都是下定了决心,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伤亡,都要一举攻克清军在牛庄的阵地,彻底击垮清军的意志。
清军的步枪火力虽然猛烈,但是熟练程度和射击精度都不高,只是对着下面晃动的人影拼命放枪。相反,日军在以巨大伤亡冲破了清军阵地前沿的障碍物后,开始表现出了其战术素养高的优势,不断的向阵地上的清军阵地起冲击,一点一点的靠近了清军的前沿阵地,渐渐地。已经有日军士兵冲上了阵地……
“命令炮兵,给我往后打,截断日军的后续部队。告诉宋得胜,组织人头给我冲上去,把日军压下去……”看着日军已经开始突破了前沿阵地,宋庆对着身后大声喊道。
此时战场上的联络,就只能靠他的亲兵不停的反复奔跑,向各部传达指令。
“宋庆顶得住吗?”听着牛庄一线传来的枪炮声。光绪皱紧眉头,心中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牛庄这一仗已经从上午一直打到了黄昏,前沿阵地几度失守,又被宋庆等人咬着牙夺了回来。但是宋庆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尤其牛庄一线全是清军各部,对于他们的战斗力,光绪并没有多少把握。他相信宋庆等人是有决一死战地决心的,但是打仗仅仅有死战的决心那是远远不够的。为此,光绪还特意让段祺瑞从新建陆军第二镇中抽调了部分军官,到牛庄一线协助宋庆指挥,然而,真要是像平壤和鸭绿江一样,一天时间就被日军突破了,这一仗恐怕就难打了。
“宋庆已经存了必死之心。此战必定会竭尽全力坚守,皇上请放宽心吧……”段祺瑞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光绪说道。
光绪看了他一眼,也明白他话里没有说出的意思。仗已经打成这样了,前方的战场态势瞬间万变。后方无论怎么担心用力都是帮不上忙。
“宋庆等人如果坚持不住了,是不是把田庄台一线的部队调上去?让他的人都撤下来休息一下……”光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不行!”段祺瑞忽然大声说道。“皇上,无论如何不能调动田庄台一线地部队,这一战我们不是要歼灭日军,也没有能力做到,只能和日军打消耗战,即使牛庄失守,即使拼光宋庆各部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调动田庄台的部队去增援………”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牛庄失陷,日军攻过辽河吗?”光绪望着段祺瑞喝问道。
段祺瑞惨然一笑,“皇上,日军即使攻陷牛庄,宋庆各部一万多人全军覆没,至少也能消耗掉日军一个旅团的兵力……”
光绪猛然间一震,心中这些天来的疑问似乎忽然有了答案。
段祺瑞把清军主力,包括新建陆军剩下来的兵力,把大部分的炮火都布置在了田庄台一线,原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宋庆各部能够守住牛庄最好,一旦守不住,也要用宋庆各部尽可能的消耗日军地兵力和锐气……
弃子!光绪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悲凉,辽河一战,宋庆各部其实就是弃子,是置于死地的弃子。而放眼大清与日本这一战,自己和袁世凯、段祺瑞等人又何尝不是朝廷地弃子。
“朕明白了。”光绪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地笑容,“只要死的其所,死在哪里都是一样地。”
牛庄以东约两路里的紫方屯,山县有朋、大山岩等日军高级将领都面色凝重地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作战态势。
牛庄一战从上午一直打到了现在,日军第三师团近三个联队的兵力轮番攻击,好几次眼看着已经突破了清军的前沿阵地,又被清军硬生生的完全不计伤亡的逼退了回来。此刻,第三师团伤亡惨重,士兵已经疲惫不堪,无力再战了。
“山县阁下,是不是让乃木希典旅团投入进攻?”大山岩在旁边皱紧眉头问道。
清军如此坚决的抵抗,让大山岩也是震惊不已。即便是当初征清第二军攻袭旅顺的时候,北洋各部有着那么坚固的防御工事,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惨烈的抵抗过。
所有日军军官的目光都投向了山县有朋,虽然此战进展并不顺利,但是拥有两个师团主力在牛庄一线,清军是决计无法抵抗两万多人轮番攻击的。乃木希典更是跨前一步,跃跃欲试的等着山县有朋下令了。
作为此战的最高指挥官,此刻,山县有朋却静静的摇了摇头。
攻陷牛庄只是时间的问题,以清军在战场上的战斗力而言,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战斗的意志比起过去顽强了许多。任何一支部队的作战意志都会随着战场态势而转变,山县有朋并不担心这一点,只是清军会有如此强烈的转变,对帝**队而言,将会是付出惨重的代价……
山县有朋装过身,望着身边的日军将领肃然说道,“诸君都看到了,清**队并非此前的不堪一击,帝**队必须彻底放弃此前对清**队的观念,此战,帝国需要的胜利是完胜,而不是惨胜……命令各部都撤退下来休整一天,从明天开始,以中队起进攻,寻找清军防御的薄弱环节,再集中重兵一举突破。命令营口方向谷川好道的混成第十二旅团于明日起对营口的进攻,从侧翼突破清**队在辽河一线的防御。”
顿时,阵地上响起一片军靴磕碰的声音,日军军官们都表情严肃,举手敬礼。
“军门,日军已经突破了我右翼防线,刘盛休刘军门所部已经开始退了下来……”小六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声叫道。
日军经过三天不断的反复攻击后,终于在牛庄阵地刘盛休防守的右翼寻找到了突破口,乃木希典的一个联队迅速沿着突破口向纵深挺进,刘盛休所部力敌不支,开始向后溃退了。
刘盛休!宋庆猛地一拍土墙,瞪着眼睛大声喊道,“集合我的亲兵,去把刘盛休堵住……”
清军右翼的防御阵地上,阵地前沿已经被日军完全占领,刘盛休不敢退往辽河,只好带着铭军所部向宋庆的主阵地靠了过来。
猛然间一抬头,便看到宋庆带着自己200多人的亲兵队伍挡住了去路,一个个平端着枪,眼睛里冒着火似的盯着退回来的铭
“刘盛休,你还想再退吗?”宋庆大吼一声,提着一把大刀狠狠的注视着刘盛休。
“宋军门,日军攻势太猛了,铭军所部伤亡惨重,已经无力再战了啊。”刘盛休长叹一声,脸上全是血迹。
“刘盛休,老夫知道,你自恃身为提督,从鸭绿江一战到现在,一直都不服从老夫调遣,老夫不与你计较。但是今日一战,乃是国战,皇上就在田庄台看着,你想往哪里退?你又能往哪里退?你难道忘记了,你是七尺男儿,你是大清提督!”宋庆瞪大双眼,咬牙说道。
“宋军门,我刘盛休岂是怕死之人,日军把主力都调到了右翼,兵力悬殊,敌众我寡,就是此刻刘盛休把人都拼光了,也是守不住的啊……”刘盛休也是大喊道。
忽然间,一炮弹袭来,震的所有人都摇晃不住,一片尘烟中,就见宋庆脸上已经被划出条条血痕,灰白的头在风中飘散着,惨然一笑道,“那你就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今日一战,无论何人胆敢后退一步,老夫立杀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