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
1血流午夜
被一种焦灼的喜悦弄醒时,大概已是午夜。好闷热,我翻身下床,拉开窗帘推开窗,风汹涌而进,呼啦啦卷起窗帘。
桌上那张纸片随风荡起,打在我的脸上又飘落在我的脚下。
我打开灯,把纸片拾起,看着上面我亲手写上去的肉麻的情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想想,又禁不住笑了,又不是我要这样写,是林媚让我这样写的,写给那个叫费点的小痞子。还费点呢,直接叫蒸发得了。
替林媚写情书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现在放暑假了她也不放过我,所以我对他们的进展了如指掌,昨天她告诉我,他们居然已经达到吻了,还告诉我,吻是多么的神奇,能尝到费点舌头的味道。我问她是什么味道,她抿着嘴笑笑说:“有点儿咸咸的。”我说他可能是吃咸鸭蛋了。她指着我的鼻子笑我老土:“什么呀,不是那个咸,有点淡淡的味道。”我问她到底是咸啊还是淡啊。她花痴般看了一下天说:“哎呀,说你也不知道,到时候你就能尝到了,嘻嘻。”我说真没意思,连咸淡都不知道,没劲。她说谁像你呀,都快上高中了还不会恋爱,难道你要搞黄昏恋啊,悲哀。我说我愿意。
我好像真的很悲哀,并不是因为我不会恋爱,而是因为我可能恋爱了,偷偷的,不敢声张,尤其不敢告诉林媚,怕她又笑我老土,我好像爱上了一个年近三十岁的下巴上有着潦草胡须,常常穿着随意而懒散的休闲装的老男人,我喜欢他的名字,叫牧归,有种沧桑感,像他的胡子。我也喜欢他影楼的名字叫“守”。我常常暗暗揣测那快淡灰色匾额上的深蓝色的“守”字的含义,是防守?看守?还是守望?
他是“守”的老板。“守”就在我们学校不远处的街边,我常常和林媚一起去“守”照大头贴。我喜欢把他给我照的大头贴贴满我各个书的书角。
人们都知道他是摄影师,可在我心里更喜欢把他看作一个画家,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他在蓝湖边的那颗柳树下,面对静静的湖水安静地作画。我没有勇气走到他的身边看他画什么,只能像只夹着尾巴的狼似的,远远地躲在某棵树后贪婪地窥视,我被他的样子迷住了。
我把写着肉麻情诗的纸片小心地收好,我明天的任务就是把情诗悄悄交到费点的手上,当然是要林媚重新抄写的。
让我喜悦的是,明天我可能会见到那个老男人牧归,不是在他的“守”,而是在蓝湖边。因为在明天的郊游里,林媚不但约了费点也约了他,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有最好的摄影技巧,林媚想让他给我们照相。
我想关上窗子,伸开手臂,嗷,好难受,左臂上已经溃烂的伤口隐隐痒了一下,纱布上透出了难看的黄红相间的颜色。我一层层打开纱布,丑陋的一直难以愈合的伤口上又泛出了脓血,看到它,我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伤口不痛心好痛。
伤口像个洞,深深的,像怪兽狰狞的嘴。用棉签拨去粘稠的黄白色的脓,里面露出了白色透明的骨头,像怪兽嘴里隐藏的牙齿。我的心里忽然好像有驱虫在爬,比恶心更难受。
迅速擦拭脓血,扯下烂肉,换药包扎,整个处理过soudu.org程,伤口除了隐隐的痒,几乎不痛。医生说,我这是淋巴腺结核,烂到骨头也不痛。妈妈却说,我这是毒,什么时候脓血冒完了,毒也就没了,毒没了,自然就好了。
我将新鲜的纱布一层层裹在伤口上,直到将这个不堪入目的洞遮严。
这个丑陋的伤口蚂蝗般嵌在我的身体上,揪也揪不下,甩也甩不开,我只好整日严严地将它遮盖。可比起妈妈身上的伤口,我的伤口又能算什么呢?
除了这块白色纱布下的伤口,我对我十六岁日渐美妙的身体还算满意,甚至爱上了它。我的胸部在悄悄地隆起,皮肤日渐细腻,腰肢日渐曼妙,很适合跳萨满舞,像妈妈从前那样。
弄完了这些,额头上不知不觉有细细的汗,北方的八月,即使是夜也好闷热。有要冲澡的欲望,即使不能冲,擦湿也行。我喜欢夜里偷偷地冲澡,因为这样可以避开和妈妈在浴室相遇。不是我不喜欢和妈妈在浴室相遇,是妈妈不喜欢。
要不是一星期前我冒然闯进浴室,我身上的伤口也不会再次化脓。
那天傍晚,依然是闷热的天,我推开了浴室的门,看见花洒下站着裸体的薛蔓蔓,墙上的镜子被一片大大的布帘遮挡着。
薛蔓蔓被推门声惊转回头,望着我,双手死命般遮住胸前,惊恐的双眼险些从她惨白的脸上迸出来,干瘦的身体颤抖着,歇斯底里般对我吼道:“该死的乌夜!出去!”
“对不起,妈妈。”我惊恐着想快步离开,不想,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我胡乱地爬起来,抬眼又看到了她。“不要看!听到没有?”随即一记耳光清澈地响在我的脸上。
我愣在那里,险些跌倒,并不是因为脸上的耳光,而是险些被眼前强烈的视觉冲击击倒,我看到了妈妈胸前的伤疤。
“不要看!出_4460.htm去!”这次飞过来的是妈妈的脚,我再次跌倒,等我爬起来,左上臂的伤口已被撕开,红红的血沿着手臂滴滴流淌。妈妈甚至没有一丝迟疑,继续吼:“滚出去!滚出去!死乌夜!”
“对不起,妈妈。”我连滚带爬出了浴室,虽然五个红红的指印印在脸上,可疼的却在心里,原来女人的身体如果没有乳房是如此的恐怖,尤其是那干瘪的胸脯上留下两道暗紫色蜈蚣形状的伤疤,令人惨不忍睹。
妈妈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在舞台上舞蹈和歌唱了。虽然剧团团长乌小波是妈妈的丈夫,可更换《红罗女》女主的事实是不能改变的了。这次爸爸率团去台湾演出,男主角还是爸爸,女主角却不再是妈妈了。
据说爸爸和妈妈当年曾是舞台上最绝配的搭档,他们曼妙的舞姿,绝美的唱腔,不知迷倒了多少粉丝,尤其是我的妈妈薛蔓蔓。
我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光着脚走在地板上的感觉就是爽,软软的,轻轻的,没有一丝声音。客厅里所有的窗子都撂着窗帘,暗暗的,只能看见器物的轮廓。我摸索着向浴室走去。忽然,我定在那里,浴室的窗透着光,窗虽然是磨砂的,可仍然依稀可辨里面裸着身体的薛蔓蔓斜斜地仰卧在浴缸里,有哗哗的水声。
我刚欲转身离开,不小心碰落茶几上的不锈钢水杯,瞬间,金属落地的声音响彻房间。吓得我急忙再次望向浴室的玻璃,奇怪,薛蔓蔓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难道她没能听见?
这时,一股腥咸的气味儿爬入我的鼻孔。天!我冲进了浴室。
我的妈妈薛蔓蔓静静地躺在浴缸里,水流从她的头顶冲过,湿漉漉的长发裹着她瘦削的脸。她的一只手依然护着胸,另一只手颓废地耷在身旁,手腕上翻开着一道狰狞的血口。血已被水流冲淡,一丝一缕,像一条条缓慢爬行的小细蛇,蜿蜒游走在她惨白的身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