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迢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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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华鼎站在用芦苇和树枝围成的自家院子外,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一边喘气一边他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的太阳红红的,但依然散发着刺痛皮肤的热量。

    稍微喘了一口气,薛华鼎这才推开已经破败的院门。

    母亲正蹲在台阶上择菜,动作快速而麻利。

    薛华鼎再偷偷地嘘了一口气,装出精神百倍的样子,大声喊道:“妈,我又回来了!”

    母亲一愣,抓菜的双手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菜掉在地上。

    她很快抬起头来,一边站起来一边用很高兴的语气说道:“华鼎――!回来了就好,快把东西放下。”

    薛华鼎快步走到台阶上的一把椅子前坐下,将左手提着的行李放在脚边的地上,问道:“爸呢?这天气好热。”

    已经走进厨房的母亲大声回答道:“他到菜地里去了。七月的天气哪有不热的?”

    看着儿子大口地吞茶,母亲想问什么但又担心什么,终究没有问,接过薛华鼎的空碗后说道:“快去洗澡,等下吃饭。”

    将空碗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后,母亲又返身回到台阶上继续择菜,不过她的动作明显比刚才呆滞了很多。

    忙着打水洗澡的薛华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母亲见薛华鼎进了屋,看了看台阶上那一袋如乱草一般凌乱而肮脏的行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道:“哎,自费大学真的没有用……”

    88年高考时,薛华鼎因为严重偏科,英语只考了可怜的十七分,结果名落孙山。家里凑了六千元,让他在河北电子技术学院买了一个自费大专指标。三年读下来知耻而后勇的薛华鼎重点攻读英语,使英语成绩大幅度上升,顺利通过了国家四级英语考试。

    主攻英语并不意味着他的其他成绩就不好,刻苦用功的他在计算机、高等数学、电子电路等科目的成绩也不错,没有一门功课考试不及格的。

    最让老师称赞的是他的实习成绩:在河北一家电信设备厂一个半月的实习中,薛华鼎除了必要的休息吃饭和睡眠时间,他几乎都呆在车间与那里的工人师傅滚在一起,完整地参与了载波设备和交换机设备从部件组装到调试完成的一系列工作。甚至还动手焊了好多电路板,测试了很多部件,也跟着老师傅处理了许多故障。通过询问和交谈,他了解了老师傅工作多年形成的许多书本上找不到的经验。

    按那些老师傅的说法,薛华鼎的技术水平都超过了他们工厂一般的普通工人,带队的老师也多次表扬薛华鼎,老师傅有时还指派薛华鼎代替他们来回答实习学生一些简单的问题。虽然薛华鼎也知道这个工厂的纵横制交换机和载波设备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现在新开的电信机房所采用的极大部分是程控交换机和光端机,掌握了这门技术将来在社会上也用处不大,但薛华鼎还是乐此不疲,很是喜欢那种与电子元器件打交道的感觉。

    临近毕业,薛华鼎他们这些自费生却傻眼了:因为学校是违规招生,薛华鼎象其他自费生一样毕业的时候却拿不到国家认可的正式文凭,学校只给他们开了一张学历证明。

    当然,学校为了今后能招进更多的自费生,正在多方活动,争取为薛华鼎他们解决文凭问题。据内部流传的消息称学校的活动有了一定的进展,自费生不久也可以获得学校补发的正式毕业证书。不过这个“不久”到底是几个月、半年还是一年甚至数年就没有人知道了。

    没有文凭的薛华鼎六月初就从学校回家,一边等学校文凭的消息一边在附近找工作。可惜每次都是碰壁,唯一效果就是把家里一分钱一分钱卖菜赚来的钱交给了中巴车、小旅社、路边饭店而已。

    当薛华鼎洗完澡出来,刚才的劳累和萎靡一扫而光,好像换了一个人:帅气、精神。正在做饭的母亲欣喜地看着没有一点颓唐之色的儿子,心里稍安。她笑着对薛华鼎道:“前几天收到了你的一封信,放在你床上的枕头下,你去看看。”

    信是校友同学兼室友陈春科写来的。他也是一名自费生,但他叔叔在学校当老师,知道的情况比薛华鼎等人要多得多,陈春科自然成了大家的联系人。

    陈春科在信里告诉薛华鼎说,学校找上级部门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估计到明年五六月间自费生的文凭就可能发下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夹了一筷子菜给儿子,说道:“反正现在找不到工作,天气又这么热。干脆在家休息。我们这里的地快要征收了,到时候我们也是镇上人,你的户口也会解决,国家还能不安排你的工作?你就放心吧。过几天,你的那些高中同学也放暑假了,你可以到他们家里去玩。要不你到你姐姐家去住几天,上次小亮来就总是问我,‘舅舅呢?’、‘舅舅哪里去了?’”

    说到外孙,母亲脸上全是幸福的笑。

    薛华鼎不置可否,快速地吃着饭,吃完饭休息一会后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薛华鼎没有去姐姐家也没有去找那个渺茫的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书,几乎是什么书都看。看书看累了,就到家里那一亩六分地的菜地上帮父母种菜收菜。

    父母和周围的农民一样都是以种菜为生。

    有时他也串串门,帮邻居修修收音机、电视机什么的。他在学校认真参加了团委组织的家电维修培训班,现在对家电的一些小故障基本都做到手到病除。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会修电器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周围不少邻居都上门来请他,很多人干脆称他为小薛师傅。只不过这些熟人都不会拿出多少工钱,薛华鼎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只是喝一碗邻居准备的鸡蛋茶或一餐稍微丰盛的饭。

    这天清晨薛华鼎帮父亲挑着蔬菜进了离家一里多远的黄矛镇,和父亲一起蹲在父亲每天固定的卖菜位置等待着顾客的挑选。

    “老薛,这是谁呀?小伙子长的不错啊。”一个老年人提着一尾鱼走过来随口打着招呼。

    “牛会计!他是我儿子。”父亲一脸的尴尬。

    “哦,你读大学的儿子回家了?真是好崽,帮你老子卖菜,很好,很好啊。”说到后来好象触动了他的内心,脸上露出了悲嘁。

    父亲没有再搭腔,脸转到了别处。

    不久又有人过来招呼,但父亲的脸色不但没有随熟人们的招呼变高兴,反而变得越来越阴沉。

    薛华鼎自然知道父亲不高兴的原因,就笑着对父亲说:“爸,你也太好面子了吧。我都不怕,你这么害臊干什么?现在大学生又不吃香,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你要怕丑你就回去,我一个人卖菜,卖完了再回家。”

    “我没有你脸皮……,”父亲怕儿子受不了,强忍着把那个“厚”字咽了下去,说道,“算了。明天你就不要来了,给我老实呆在家里。一个大学生卖菜,谁不暗地里笑话我?”

    “哈哈,好,好。明天我们一人占个地方,我不影响你,你不影响我。”薛华鼎笑道,然后故意气父亲似地大声吆喝起来,“快来买,快来买。薛华鼎的菜新鲜又足称,快来买啊。”

    话音未落,不远处一个女声响起:“薛华鼎?真是薛华鼎?”

    “如假包换。黄清明?哎哟哟――,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么漂亮我都不敢认了。才几个月不见,变化咋这么大呢?”最后一句话,薛华鼎用的是东北地区的土腔。

    这时一个穿荷色长连衣裙的少女从人群中挤过来,两条齐肩辫子分挂两边,脸上两个酒窝特别诱人,笑嘻嘻地看着薛华鼎。

    薛华鼎笑问:“老同学,你也卖菜?”

    “你才卖菜呢!”黄清明笑着说道。

    “我是卖菜的呀。”

    黄清明看他父亲在旁边臊得老脸通红,就伸手扯着他的右手衣袖道:“别在这里捣乱了。走,请我吃早餐去!”

    “呵呵,亏你说的还这样理直气壮,请你吃是我出钱呢。”薛华鼎边笑边起身,他不想再在这里使父亲为难,就随黄清明走开了。

    二人并排走在拥挤的街道上,不时小声地交谈一二句。薛华鼎看着青春活力的黄清明,心里有点点激动,时不时偷看一下。

    “看够了?”黄清明脸上通红,小声问道。

    “我没看……,”薛华鼎心虚地说道。不过见黄清明盯着自己,就说道,“我没看够。”

    “扑哧!”黄清明忍不住笑了,脸变得更红。

    薛华鼎笑问道:“小姑娘,你现在是少尉排长还是上尉连长?”

    “什么排长、连长?”黄清明一愣。

    “你这么漂亮,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小青年……”

    薛华鼎的话还没有说完,黄清明就对着他的胳膊一粉拳:“你讨厌!”

    “哈哈,小姑娘开始学会害羞了?”

    “讨厌,你还说,我跟你同年的,谁是小姑娘?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正好,我可以省一碗牛肉面的钱。”薛华鼎笑着躲开她又伸过来的拳头。

    “想的美,我今天要吃三碗。”

    “你吃的下吗?”

    “我只吃牛肉,面全给你。”

    “哎呀,这姑娘一下变聪明了,会花钱了。”

    ……

    “到了,到了。”说笑间,二人来到了一家路边小餐馆,薛华鼎一进门就大喊道,“老板给我来四碗面,这姑娘三碗,我一碗!”

    “好呢。”老板先是高兴地应着,接着就感觉有点不对,“啊,她三碗?”

    “讨厌!老板,二碗。”黄清明忍不住笑了,“没钱还充大佬。”

    坐下后,薛华鼎问道:“什么时候放假的?”

    “昨天下午回的。听说你毕业一个多月了,找到工作了吗?”黄清明问道。

    “没有!曾经找到过一个,干了三天,我炒了老板的鱿鱼。”

    “后来呢?”

    “在家熬日子。”薛华鼎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黄清明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到南方的广州、深圳去。可我妈妈死活不同意。生怕她的独苗给南方的台风给吹断了。再说,文凭还没到手呢。”薛华鼎郁闷地说道。

    “文凭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有发给你们?没有文凭只能找一些体力活干。”黄清明问道。

    见老板端来了面条,二人不再说话。

    吃完饭,二人散步来到了一家“治德汽车修理厂”的门口。刚进厂门一妇女端着一盘洗完菜的水出来倒进下水沟。

    “大婶,你好!”薛华鼎轻轻一笑,招呼道。

    “小薛啊,稀客啊。吃饭了吗?”黄母李桂香抬起头发现他俩进来的样子,热情地招呼道。

    “吃了。黄叔呢?”

    “他啊,正在吃饭。”

    “谁呀,进来坐!”这时堂屋里传来一声招呼声,显然他嘴里还含着食物,声音有点闷。

    “呵,小薛啊。快坐快坐。吃了吗?”放着不少工具和零部件的堂屋里面坐着一位中年人,正在吃早饭:稀饭、馒头、凉菜。

    “院子里停这么多车,黄叔生意不错啊!”薛华鼎抓起一把竹椅靠墙边一放就坐了下来。

    刚坐下黄清明就端了一杯茶过来。薛华鼎连忙站起来接过茶再坐下。

    “小薛,工作找的怎么样?”李桂香在丈夫身边的桌边坐下,抓起一双筷子,端起装粥的碗,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薛华鼎还没有回答,黄清明的父亲黄治德就说话了:“这政策真是不断的变,怎么大学生要自己找工作了呢。前几年都是国家分配的。”

    黄治德把筷子一放,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豆”烟来,示意要给薛华鼎,见薛华鼎摇头就把烟放进自己的嘴里,说道:“我们长益县的经济不好,就是我们安华地区的也不行。在本地找我估计你找也找不到好的。你何不到深圳那些地方去找找?毕竟是大学生,总比那些初中生、高中生强吧。听说我们街道的强瘌子在南方找了一个什么保安,就是守大门的,都三百块一月呢。我要能守大门搞得三百块一月,我就不开这个破厂了,守大门多舒服。”黄治德点燃烟深吸了一口,说道。

    “三百块?你没听人讲副镇长的儿子在什么蛇口,是蛇口吧?反正那个地名有点怪。他一个月五百多块呢。春季回家过年他还说当一点小官就可以拿一千二千,甚至有拿六七千的。”李桂香边吃边说。

    “那二流子的话你信?反正我不信。六七千?我这么多人一年也难赚到。”黄治德随手把烟灰弹在地上。

    薛华鼎知道黄治德怕露富,笑了笑,说道:“我也想到南方找一找,但我妈妈不同意。再说我的文凭要到明年才能到手,所以先在附近找找,压住身子混点饭吃再说。”

    “那也是一个理。反正年轻,没有必要太急。听说你们家那里要征收了,是不是?”

    “是吧,听说是这样。”薛华鼎道。

    黄清明眨眨眼睛,好象想到什么,就说道:“老同学,要不你在我们家修理厂干一段时间,一边找工作,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再离开就是。”

    “哈哈,我们这个小地方怎么容得下一个大学生,说出去不让人笑话?”黄治德大笑起来。

    “是啊,我们也出不起这个工资。”李桂香也说道。

    “爸――,他也只是实习一段时间,又不是一直在这里干。他一个大男人不做点事怎么行?等他的文凭一到,他就走。”黄清明越发认为自己的想法好,在外找工作求三拜四,风餐露宿的,在安华又找不到工作,纯粹是浪费钱,“老同学,怎么样?放得下架子吗?”

    “什么架子不架子的,卖小菜我都可以干。只不过我能帮黄叔干什么?”薛华鼎觉得也不错,先找一个地方安身,等劝服了母亲、拿到文凭就奔向南方,相必母亲看到自己在这里做小工的辛苦也会同意自己到南方去闯的。

    “你真的愿意在我这里干?你不说,我还真缺一名手艺高的人。有时别人开来小汽车要我修,我还不敢动手,那是几十万一部的,修坏了赔不起。最多给他们洗一洗车身打一打气整整外壳。我们现在只修些卡车、中巴车、拖拉机、摩托车。修好车赚的钱多,早就想招人做这个了。”黄治德美美地想,兴奋地说道,“今后我们这里修到江西去的高速公路,好车会越来越多。”

    “黄叔,你可不要抱多大的希望。我可从来没有修过车。”薛华鼎实话实说。

    “那有什么,学就是。别人小学毕业生都可以学会,你一个大学生学起来还不快?不要几个月就可以了。哈哈,到时候你还要帮我教会几个徒弟你才能走。”

    黄清明见父亲同意了,就问道:“那工资是多少?”

    听到工资二字,李桂香连忙说道:“现在小薛还什么都不懂,只能当学徒。就按小秦的工钱来。小秦还干了二个多月了呢。”黄治德修理厂请了一名师傅二个学徒,今天国庆节放了他们一天假,一般他们是与黄治德一家同吃,住在各自的家里。晚上有什么急着要修的车就是深夜也可以喊来。

    “小秦一个月多少?”黄清明连忙问道。

    “这……”李桂香似乎有点说不出口。因为小秦是来学艺的,工资当然低的可怜。按当地农村的一般做法就是不给工钱也说得过去,以前学木匠的话要跟师傅白打三年工呢。

    黄治德没有理老婆心里的小九九,说道:“包吃,一个月七十五块。能教徒弟了再翻一倍,一个月一百五十块,比张师傅多三十块。”

    李桂香正要说一个学徒工七十五块太多,黄清明就发话了:“七十五块,太少了吧。至少一百块。每周还要休息一天,一天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

    黄治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想:“在这里哪有星期天的说法。每天工作八小时?鬼扯淡,你以为是国营单位。我们是一天从早干到晚,有时深夜还加班。要你说的这么做,我还要到你那里去打工呢。”

    薛华鼎看了黄清明一眼,笑道:“黄叔,别人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就一个月七十五块。”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喊声:“爸,有人要修车!”

    接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从外面进soudu.org来,他走到洗脸架前一边拿牙刷牙膏一边说道:“一部进口车,说是喇叭不叫,转向灯不亮了。”

    黄治德一边起身一边对他儿子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不修小汽车。”

    “我说了。可那司机说修理费可以出高点,他急着要赶路。”中学生一边从水缸舀水一边回答,起身转过来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人,“华鼎哥来了?”

    “才起来?”薛华鼎笑问道,随黄治德出门。

    “嘿嘿……”中学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几个人出门看见厂门口停了一部挂广东省牌照的深蓝色本田汽车。见黄治德等人走出来,那位站在车旁的西服青年连忙说道:“老板,快给我看看。这里的人真是素质差,看见车来了都不让,一定要用劲按喇叭才行。现在我的喇叭不叫了,简直开不动……”普通话里带着广东腔。

    黄治德本想解释说不修,但看了身边的薛华鼎就有试一试的想法,因此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薛华鼎。薛华鼎明白黄治德的意思,他小声说道:“我不熟悉这车的结构,怎么打开我都不清楚。”

    薛华鼎对机械故障不敢修,但对这种明显是电路问题的小故障还是有试一下的雄心。

    “没关系,张师傅曾经跟安华市的师傅打开过桑塔纳的驾驶台,他应该知道。”黄治德小声说到这里就对他老婆道,“你去把张师傅喊来。”

    李桂香连忙快步走了。

    薛华鼎走到车前,看了看布满泥点的车身,又打开车门用目光前后扫了几下。一股凉风和香味从车里冒出来,让人感到非常舒服。他看见车里还坐着一个漂亮女孩,见薛华鼎看她就把脸低了下去。薛华鼎没有说什么就轻轻关上车门,朝站在身边注视着自己的开车人问道:“你看了保险没有?”

    “看了,还换了,没用,保险丝没有断,不是保险的问题。”开车的回答道。

    “车里有使用说明书吗?”薛华鼎问。

    “有!但那也是白搭。不是英文就是日文。这车是水货,没有中文说明书。”开车的一边说一边走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将位于副驾驶前面的工具箱打开,拿出一本厚厚的说明书交给身后的薛华鼎。

    薛华鼎似乎随意地翻着说明书。突然看见有一个“常见故障处理”的英文专栏,他就按目录上的提示翻到了那个页面,仔细读了起来。显然里面还有很多他不懂的一些单词,薛华鼎就把书翻到对应的日文处。薛华鼎自然不懂日文,但日文里夹杂着许多汉字,对理解英文多少有点帮助。

    薛华鼎就这样来回地翻看着。旁边的黄清明以为他英语不行,他完全是在装模作样。

    她心里对薛华鼎这样子感到很好笑,不过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正看着的时候,那开车的人开口问道:“没有大问题的吧?我车还是借我哥儿们的呢。”

    薛华鼎没有回答他,拿着说明书走到副驾驶室位置,打开车门,弯腰把上半身伸进车里,左手支在座位上,打开工具箱,在安装保险丝的地方看了看,又抽出一个片状两脚保险瞧了瞧,再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四方形螺丝刀,动作熟悉地旋起保险丝上面那块黑色塑料板的螺丝来。

    看着薛华鼎旋螺丝那娴熟的动作,开车的心里轻松了许多。

    但薛华鼎身后站着的黄治德却开始紧张起来,生怕薛华鼎逞能把这台进口车搞坏了赔大钱。他正要开口阻拦,身边的黄清明明白父亲的担心,轻轻扯了黄治德一把,嘴向薛华鼎努了努。

    这时候薛华鼎已经把那块黑色塑料板拿在手里,看了看里面的情况。然后把上身从车里退出来,直起身子说道:“老板,你愿意出多少钱?”

    “你多快能修好?”开车的人问,不过他的手已经伸向了钱包,看来是一个不把钱当回事的阔少。

    “哈哈,给的多修的快。”薛华鼎看着开车的人开着玩笑道。

    “一百块!”开车的人用试探的口气说道。

    “行!一百块,还包你的车洗一遍。你这车太脏了。”薛华鼎笑着道。

    “是吗?太好了!幸好你提醒我要洗车。”开车人连忙拿出一张崭新的钞票交给薛华鼎,想了想又掏出五十元道,“你给我搞稳当点,把车洗漂亮点。我马上要去见岳母娘呢。”

    薛华鼎接过二张钞票顺手递给有点目瞪口呆的黄治德,重新弯下身子在车里面鼓掏一会儿,还用嘴朝里面用力吹了几下。之后重新上好那快深色塑料板,关上工具箱,拍了拍手退了出来。

    见开车人询问的目光,薛华鼎微笑道:“已经可以了。你把车开到那里,我们给你洗车。这车的质量不怎么样,继电器里掉进了碎铁片导致短路了。”

    “就这样行了?”开车人怀疑地问道,黄治德也怀疑地看着薛华鼎。就是黄清明那个中学生弟弟也露出不相信的目光,他刚从房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肉包子在咬着。

    开车人未等薛华鼎答话就快步走过去打开车门,手重重按在方向盘上:“嘀――”尖锐而响亮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有点刺耳但却让所有的人都高兴起来。

    那开车的人连忙坐好,启动汽车,把转向灯开关也打开了,咔哒咔哒的声音随之响起,桔黄色的灯也不停地眨着眼睛。

    车缓慢地开到了薛华鼎指定的位置,来这里玩过多次的薛华鼎熟门熟路正要去开水泵的电开关,回过神来的黄治德连忙阻止了薛华鼎,连忙说道:“你去坐一会,这里我来。”

    这时,李桂香也跟在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后面快步走进了厂门。

    黄治德一边走向水泵的电闸位置,一边高兴地对进门的二人道:“车修好了,你们来洗车。”

    开车的人下了车,把车后门打开,将车里那位穿着入时的女孩扶了出来。

    二人走到薛华鼎前面,开车的人道:“哥们,了不起,连外国字都认识。”

    那个一脸幸福依偎着男人的女孩笑着道:“手艺是不错,就是收钱太黑。”

    薛华鼎笑道:“这是你男朋友大方,他当时如果只出五块我也会修好的。嘿嘿,再说花钱买高兴多好,你看我们谁都高兴,这是金钱买不到的吧?”

    “哈哈,哥们说的好,钱是身外之物。我是只要能修好就行。”开车的人虽然笑着,但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毕竟自己当了一回冤大头,“哥们,你手艺高,又懂外国字,为什么在这里上班,到我们广州去,米米绝对多多的。”说着,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还快速地搓了搓。

    “呵呵,碰巧。兄弟,这是我第一天上班,你还真给我面子,这下算是站稳脚跟了。是不?”说这话的时候,薛华鼎看了看偎在身边的黄清明。

    “二位要喝水不?”黄清明站直身体,笑问面前的二位道。

    四人进了屋,边等洗车边闲聊了一会。开车的人见车洗好了,就起身欲走。临出门,他还写了一张纸条给薛华鼎道:“我叫欧阳山,等你拿到文凭就到广州去找我,我老头子要不帮忙你,我就帮你找其他哥们,一万的工资不讲,三四千绝对还是有的。”

    薛华鼎接过纸条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那辆本田车,张师傅又回家休假去了。李桂香也没有再心痛她将付出的七十五元工钱:刚才几分钟薛华鼎就赚了二个月工资呢。

    说好九月天气凉修车的业务多了再来上班以后,薛华鼎出了黄家的门,来到街道上发现父亲已经卖完菜回家了,他就往家里赶。

    假期里黄清明也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带着同学来玩的。带来次数最多的是二个人,一个叫王庆贺,在第一年高考落榜没有象薛华鼎自费读大学而是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外地三年制大专的邮电学院。一个叫曹奎,成绩很好,当年就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武汉大学,四年本科。他们二人都是明年毕业。同学们知道了薛华鼎将在黄清明家的汽修厂打工都有点惊讶,但想到他是自费生也就释然了。

    黄清明等人上学之后,薛华鼎就开始在“治德汽修厂”正式上班。看着薛华鼎与其他人一样劳动、吃喝,黄治德很是高兴,有时候还有意识安排薛华鼎干点轻松一点的活,只要不是太忙,他还是让薛华鼎一个星期休息那么一天半天的,晚上加班也尽量不喊他。

    很快又是学生们一年的寒假来临,九二年的新年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天早上,吃完早饭的薛华鼎对还在吃饭的李桂香道:“老板娘,你女儿今天回家,说是要人去车站接。”

    所有吃饭的人都知道肯定是黄清明写信要老同学薛华鼎去接她。薛华鼎从李桂香平时的话里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跟黄清明走得太近。现在自己在她家赚工钱,自然不好拂她的意,所以主动说出来,谁去接由她来定。

    果然不出所料,李桂香先是嗯了一声后就对她丈夫道:“你抽时间去接一下清明吧!这孩子怎么……”本要说这孩子怎么不写信把回家的日期告诉自己这当父母的却告诉薛华鼎,但话到口边收住了。

    黄治德不置可否,嗡声嗡气地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接什么鬼,几步路走就是。下车还可租一部‘叭叭叭’,很快就到。我这里的事多着呢。”

    李桂香可看重自己的女儿了,听了丈夫的话,她脸一沉,没有好脸色地说道:“清明的身子金贵着呢,哪象你们。她回家总要带些东西,一个女孩子怎么提得动?你这个破厂能有什么大事?今后你女婿稍微从手缝里漏一点就比你这破厂强多了。有天大的事你也得给我去,要是清明有点不高兴,你看我饶得了你?”

    她说话的时候,薛华鼎和张师傅、小秦和另一学徒连忙出了屋,站在屋外享受这短短的饭后休息。

    小秦凑到薛华鼎身边笑着小声道:“薛华鼎,她女婿是省长还是市长?手缝里漏那么一点点就……,哈哈……”

    张师傅看了笑不可支的小秦一眼,道:“少说几句,干活去!”

    小秦没动脚:“张师傅,我的饭还在嗓门口呢,再等五分钟。”说完又笑了起来。

    ……

    “好你个薛华鼎,本小姐求你去接我,你竟然无动于衷。象话不?”当薛华鼎躺在一辆面包车下工作的时候,回家了的黄清明在小秦的指点下找到他。她用脚踢了几下薛华鼎露在外面的腿。

    “丫头回来了?”躺在车底下的薛华鼎一边工作一边说道,“我这不是看重你吗?黄老板是这里的老大,他的级别比我高多了。只有他的身份和级别才配得上去迎接我们的小美女,是不?这是开了厂政治局常委会才定下来的……”

    “你就贫,我看你贫!看你贫!”黄清明接连踢了他好几下。

    “哎哟,哎哟――,丫头,你不知道我是你们家的工人?医药费由你家出的,要踢的话,先要请示一下老板娘兼厂党委书记李女士是不是同意出医药费……,哎哟――”薛华鼎又在车底下叫了一声。

    黄清明似乎踢出了兴趣,她笑着弯下腰隔着裤子捏住薛华鼎大腿上的一块肉用力一旋。

    “啊――”“咚!”第一声是薛华鼎叫的,第二声则是薛华鼎的脑袋还是什么部位撞击车底发出的。

    最后这一声音不仅把正在施虐的黄清明吓了一跳,还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才出堂屋的黄治德责备地对女儿喊了一声道:“清明!”

    其他的人则笑着看热闹。

    闻声从厨房里出来的李桂香看见女儿的手还停在薛华鼎的大腿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必须把这家伙给赶走,要是他们二人出了问题就糟了。”她假装嗓子不适咳嗽了二声。

    黄清明担心得脸都有点发白,她知道自己掐的并不重,最担心的是他到底撞在哪里,会不会受伤。她的手离开了他的大腿,低头去看他,可是被他的屁股和车底挡住了视线,除非自己把身子趴在地上才能看进。车底下薛华鼎还在嗖嗖地哼哼叽叽。

    好奇的小秦趴下身子打量了一下,然后起身。面对黄清明询问的目光,小秦笑了一下走开了。至此黄清明才放下心来:薛华鼎没事。

    本准备再掐一次,但想起刚才父亲的责备就忍住了。

    过了没多久,薛华鼎的哼声就停了,说了一声:“搞定!”身子将开始往外退着,很快他那张笑脸就露了出来。

    他一边退一边抓住身边的一张草纸揩手上的油污。突然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清明。

    “你怎么啦?”黄清明被他盯的很不好意思,羞涩地避让他的目光,手在脸上擦了几下。

    “哎呀呀,这是你吗?这么漂亮,气质高得我晃眼了。”薛华鼎大声说道。

    “你讨厌!”黄清明说着就抬起脚朝地上的薛华鼎踢出。脚离薛华鼎有段距离就停下了,脸羞的象块红布,一直红到了脖子下,不过心里的喜悦从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展露无遗。

    假期里薛华鼎多了黄清明这个跟班,做事的效率提高了不少,毕竟有人专门给他递工具,找零件,效率想不高都不行。

    不过他完成的任务量可没有增加,甚至还减少了。因为每次薛华鼎没有工作多久的时间,黄清明就扯起他休息去了。当那些放了假的同学来时,那几乎就是薛华鼎的法定休息时间,工作由修车变成了跟同学打扑克或聊天。

    看着女儿跟薛华鼎越来越近密,李桂香不爽极了。虽然她清楚女儿跟薛华鼎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二个人不可能谈恋爱,但李桂香还是有点担心年轻气盛的他们冲动之下闹出什么问题。

    通过几个月的工作,接受能力强的薛华鼎现在成了比张师傅还要强的修车师傅。他不但对汽车电器方面的问题手到牵来,就是差速器、变速器等机械方面的问题也能单独处理。焊、钳、钻等工序样样拿得起放的下。

    他的工资也涨到了一百元。当然手艺好只是针对这个小厂而言,他没有经过专业培训,还是不敢也不能承接维修高级轿车大故障的单。

    不过,能干并没有赢得李桂香的好感,她宁愿汽修厂不赚钱也不愿意他打自己女儿的主意。没有薛华鼎,他们家的汽修厂一样能生存。

    黄治德自然也不愿意女儿嫁给薛华鼎,薛华鼎人虽然是一个不错的人,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女儿是一个读五年大学的医学本科生,找的男朋友至少应该是研究生、博士生吧。

    在妻子的多次鼓动和催办下,他答应了妻子的要求,只等寒假一过就让他走人。他们都相信只要过一段时间不让薛华鼎和女儿见面联系,差距太大的二个小年青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到四月初,农村开始忙于春插的时候,修车的业务量也随之下降。于是,黄治德借口厂里没有什么事做,就把薛华鼎打发回了家――薛华鼎再次失业。

    在家休息了几天,把那些修车所用的“工作服”等处理了,准备再次到外地找工作。母亲现在也不再强求儿子呆在身边了,但心里对他要远赴广东那么遥远的地域还是有抵触情绪。

    准备动身南下的薛华鼎最后被同学陈春科的来信打断,他在信里告诉薛华鼎:他叔叔说学校已经办好了自费班文凭的事,薛华鼎不久之后就能拿到它们了。

    得到这个信的薛华鼎也懒得再找工作,只在家等文凭到手就去南方找那个开本田车的欧阳山。

    这天是母亲的生日,家里来了很多的亲戚,薛华鼎就在家帮助招待客人。一直忙到前来祝寿的客人吃完晚饭,客人大部分都走了,薛华鼎一家才清静下来,剩下要帮忙收拾家务的姐姐一家和路程远准备明天乘早班车回去的跃马镇舅舅一家。

    等收拾餐具打扫完屋子把小亮安顿好以后,三家九个人就坐在堂屋里闲谈。舅舅一家四口人:舅舅舅妈,表哥罗峰和表妹罗敏。当然年轻人跟年轻人是一个小圈子,老年人跟老年人是一个圈子。只有姐姐和姐夫不怎么说话,两边听着,有时两边都插上一句。

    闲谈了不知多久,突然舅妈抬头对薛华鼎问道:“华鼎,你是不是准备过一段时间到南方找工作?”

    “嗯。”薛华鼎看了一眼母亲后点了点头。

    “是不是最近没有很重要的事情?”舅妈双眼热切地望着他。让薛华鼎感到舅妈的话里是不是在设什么圈套,不过想想自己确实也没有很重要的事做就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帮你舅舅一个忙?”果然不出所料,舅妈开始谈到正题。

    “请说,应该可以的。”薛华鼎应道。

    “我家敏敏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事做。我们也不愿意她到广东深圳去赚钱。一个姑娘家的,我们不放心。她以前跟他小叔学了一段时间的电器修理,因为都说女孩子不适合学这个,加上她小叔也是半桶水,所以学的不多。要是收音机什么的,她还能修,但电视机就不敢下手。我们都知道你手艺高,你能不能帮帮她?我们跃马镇上有一家电器修理店要转让,如果她行的话,我们就盘下来,让你妹妹压住身,不在外面疯跑。等她找到男朋友了,让她男人的家里去操心去。”舅妈条理清晰地说道,眼神有恳求的意味,但不浓。

    “妈,丑死了。我养活我自己,与别人有什么关系?”罗敏一幅笑嘻嘻的神态,眼神时不时往薛华鼎身上落,里面饱含恳求的含义。

    舅舅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看来一切都是罗敏这小丫头出的鬼主意。可能真跟她叔叔学了一点东西就自以为可以开店赚钱了。

    “她叔叔呢?”薛华鼎问道。

    “到广州去了。听说在一个电子厂当焊工。”舅妈马上回答道。

    “可敏敏是一个女的,我还没有看见一个女孩开电器修理店的。”薛华鼎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从侧面迂回。

    “女孩怎么啦?你们能干的我们能干,亏你还是大学生。我妈妈都比你开通。哼!不帮就不帮,说这么多萝卜咸菜干什么?”罗敏虽然嘴里这么说,但眼神还是乞求。

    “这孩子,怎么跟你表哥说话的。他也没有说不带你呀。”舅妈当白脸。

    薛华鼎知道表妹是一个朝天小辣椒,虽然没有什么尴尬,但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们家又不是不给吃的。你在这里帮别人也是帮,为什么不帮我?我是你亲表妹呢。”罗敏的话又快又猛,让薛华鼎有点应接不暇的感觉,也让其他人感到好笑。

    罗敏又要说,薛华鼎马上求饶,说道:“行了,行了,请打住。我同意我赞成我马上行动,行不?要不现在就出发?”

    “这才是我的好表哥。表哥――,你真好!”罗敏那个哥字拖的好长,嗲声让薛华鼎起了一声鸡皮肉。

    姐姐推了罗敏一把,笑道:“我都受不了了,一个大姑娘的,害臊不害臊?”

    舅妈也笑着道:“这死丫头,不答应的时候恶狠狠,一答应就这么蜜的掉油。”

    罗敏女儿态十足地扭了扭身子,笑道:“表哥本来就是好人,我只是激一激他。是不?”

    第二天一早舅舅一家就乘早班车回去了。薛华鼎也答应过几天后就过去,罗敏也知道他还有事倒也没有催:一是他要帮罗敏找一些资料,特别是常见电视机的电路图。最主要则是等他文凭的事情,他估计文凭这几天就会邮过来。

    果然没有等几天,他的文凭就邮递过来了。看着这红皮小本,薛华鼎是百感交集,足足地盯了它十几分钟。

    得到文凭,薛华鼎轻松了很多。他坐班车到了跃马镇舅舅家。

    因为六月初正值当地的梅雨季节,几乎都有下雨,隔不了几天就是雷雨交加大雨倾盆。车里车外到处都是泥泞污水,车下的路面也高低不平。虽然只有短短的六十里路,可把薛华鼎累坏了,也把全身弄脏了。

    舅舅家见薛华鼎冒雨前来,对他非常客气,罗敏更是形影不离缠着他。吃完中饭薛华鼎就开始辅导她看电路图。从辅导她的过程中,薛华鼎发现这丫头虽然聪明,但以前对电路图的了解却是不敢恭维,真不知道她叔叔是怎么教她的。也佩服她仅仅凭会用万用表会打开电视机机壳就发出要独自开修理店的勇气。

    她学的倒是认真,这让认真教的薛华鼎稍感安慰。几天学习下来,二人都感到有点累了。

    一天上午,罗敏见天气稍微好转没有再下雨就提议到外面走走,随便问一问那个修理店的转让价格,顺便把薛华鼎昨天写给陈春科的信给发出去。薛华鼎当然巴不得,就用自行车搭着罗敏朝镇上而去。

    虽然路面满是积水和污泥,但闷了几天他们心情却非常舒畅,一路打打闹闹,遇见商店就进去逛一逛,虽然什么也没有买,但罗敏还是兴奋地满脸发光。

    只可惜到了那个修理店时,店门紧闭。从外面就可看出此店的不景气,门前全是垃圾,白色泡沫上书写的店名“跃马电器修理店”成了“夭马由哭修王口”,没有充分的想象力你还真难知道它的真实名称。

    问周围的人才了解到店主不想干,贴出告示一直没有人接手就懒得再等,干脆回家种地去了。如果要想接手必须到他家里去找他。

    虽然二人都有点失望,但并没有损害他们多少情绪,按薛华鼎的意思这也许是一个好事,转让价格可以压的更低。但罗敏心里却没有这么乐观,因为眼前的萧条意味着开这个店的前途实在光明得有限。说不定修理店开张之日就是她罗敏赔钱之时。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反正现在好玩就玩一段时间再说,大不了不开就是。心里的阴云一闪即逝。

    二人嘻嘻哈哈地推着自行车步行到了一排灰蒙蒙平房的邮电局前。整个邮电局除了水泥门楼和院子里那个近一人高的绿色大邮桶有点气势外,其他的实在不入眼。

    与东西两边围墙相接的水泥门楼比里面的那排平房远远高出一大截,上面是伟人书写的四个红色大字“人民邮电”,门楼左右两边是一幅对联,不过由于时代久远,红色的漆极大部分已经剥落,实在难以看清原来写的是什么字。

    门是由钢筋和钢管焊成的,左右各一扇,右边那扇还安有一张小门,平时供人出入,不过现在两扇大铁门都是大开着。与门楼进出口相连的是一个T字形沙石路,一个通向工作地点,一个通向平房后面,估计是职工住房或食堂之类,也一定是平房,因为薛华鼎站在大门口看不到后面有没有房子。

    用于工作的这排平房从靠门楼的东边往西边数过去,依次为出售邮票收发包裹信件收发汇款的办公“大厅”、分拣报纸信件的分拣室、内部召开会议堆放大型物件的会议室、并在一起的两个电话间、交换机所在地的机房、厕所。

    当然这些薛华鼎不可能一下看到,只能看见外面的门和窗户,仔细一点的话还可以看清几个门上悬挂的各房间的名称。

    刚一迈进门楼,二人就发现里面非常的热闹。几个衣冠楚楚的人正在走廊着小声交谈着什么,平房前的沙石路上停着两台吉普车,看来吉普车跑了不近的路程,全身都是泥浆,车头正冒着股股的蒸汽。司机都没有下车,斜靠在座椅上,也许是累了休息,也许是正在待命准备随时出发。

    薛华鼎和罗敏都放慢了脚步,奇怪地看着这些人。罗敏紧走几步挽住了薛华鼎的左胳膊,先看了一下那些人又转头看着薛华鼎。

    薛华鼎摇了摇头,他也只知道来的可能是当官的,因为现在这种吉普车一般都是官员乘坐,而且官也不是很大。

    这时一个穿着邮电制服的中年人急匆匆地从机房走出来。走廊上的那些人立即盯着他,其中有人问道:“马局长,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才从机房出来的人立即谦卑地笑着说道:“正在处理,正在处理。”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他来不及擦只顾快走。很快他就走到平房后面去了。

    “吡――吡――吡――”突然从会议室里传出几声奇怪而清脆的声音。

    一个人小声说道:“又来电话催了。这BP机催魂似的……”

    “听说这玩意几十里上百里都可以收到。”另一个人道。

    “这东西平时是方便,有点事就这么催,够让人心烦的。”

    ……

    没有多久,又响起了那奇怪的声音:“吡――吡――吡――”

    “华鼎哥,什么是BP机?”罗敏凑近薛华鼎的耳朵小声的问道。

    “叫什么无线寻呼机,就象电视机一样,一个发射台把信号发出来让一个小的东西接收,收到信号它就叫。”薛华鼎简略地对着罗敏的耳朵小声说道,说实在的他也是在大学听人讲过,并不知道具体原理,怎么编码怎么传输怎么映射他都不清楚。

    薛华鼎说话的气息吹在罗敏的耳朵和脖子里,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稳住神,脸和脖子都变红发烧了,却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哦。”薛华鼎说完,罗敏连忙应道。她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也就住了嘴。

    这时会议室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告诉他们快点修好。现在果园村的马路被洪水冲断了,不修好我们就是聋子、瞎子。”所有的人都听得出他话里包含着焦急。

    这下轮到薛华鼎发问了:“果园村在哪里?”

    罗敏小声道:“就是东边到县城和到你家的路上。如果那里的马路断了我们就进不县城,你也回不了家。”

    薛华鼎不知道的是现在机房里是多么地紧张。现在机房里站着三男一女。他们分别是县邮电局局长唐康,主抓邮政的副局长钱海军,多经股股长陈明军,机房值班员易红桃。

    局长唐康脸色铁青怒气冲天地盯着坐立不安的值班员易红桃,副局长钱海军在来回走动,股长陈明军嘴里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唐康厉声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懂?”

    易红桃带着哭音道:“我……才进局,不到……不到……三个月,我……我怎么……怎么会懂?”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唐局长再次询问,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以前在生产队喂猪,后来在家种田,我男人当了官,我才当供销社的营业员,他当副乡长后,我才来这里。”易红桃老老实实地说道,不过说到老公当副乡长时,语气稳定多了。局长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发无名之火,象她这种人邮电局不少,都是当地政府官员的家属,所谓的技术水平也就是知道接一接电话,喊喊人。交换机上的电路板都不敢拔下来清理灰尘,更谈不上修理了。

    唐局长转头问陈明军:“陈股长,你真的一点都不懂?”

    “我都五十多岁了,跟你一样一直是挨家挨户送信送报纸的邮递员。我怎么会懂这个?我是干一行爱一行敬一行,我送信这么多年处理了上百封无法投递的死信,连续当年被评为……”陈股长背诵着自己的光辉业绩,但被唐局长粗暴地打断了,“行了!”

    “这个怎么办?怎么办?”陈股长对被打断不以为意,又开始了他的念念有词。

    这时那个急匆匆而去的马支局长又急匆匆而来,机房里的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样?”

    马支局长沮丧地摇了摇头:“范彩娥近段时间没有回来过,机线员小段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范彩娥是以前这里的值班员,她男人是上一届跃马镇的镇党委书记,现在他已经升到长益县城关镇当镇党委书记了,所以她就随之调进了县邮电局。那是当了八年多的老值班员,如果她在的话应该能处理现在的问题。明知她已经调走,但大家存了万一的心思,所以让马支局长去打听打听。至于机线员小段是负责整个跃马镇和周围四连乡、起红乡的电话线路的,虽然不在机房工作,但毕竟在邮电局工作多年,也许能想出点办法,就死马当活马医,但令人失望的是马支局长却没有找到他。

    副局长钱海军很不高兴地说道:“你这支局长是怎么当的,总共才六个人的小局,连手下职工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马支局长现在自然不敢吭声,只在肚里骂娘而已:一个镇二个乡这么大,他要去检查线路,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具体行程?

    原来。最近这一个多月里天气不好,一直下雨,堤外堤内的水位都连续上涨,外洪内涝。堤外的水位已经超过了警戒水位,防汛形势开始紧张。今天朱副县长带着秘书、宣传部长、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来四连乡、起红乡检查防汛排涝工作的。因为他是主管全县工商、交通、邮电等方面的工作,而且邮电也是防汛保障的一个重要方面,所以县政府办公室就通知县邮电局派人陪同。

    本来这无须县局局长来陪,派一个主管电信的副局长就可以了。但主管电信的李副局长要带着电信股长到地区电信局开会。唐康又考虑到自己才从临县调过来,与县委县政府的人都不很熟悉,趁这个机会陪陪领导有好处,局长亲自陪同也说明邮电局对政府工作的支持,他就带着主管邮政的钱副局长来了。

    多经股陈股长则是碰巧下支局办事,见副县长和局长来了,自然想在他们面前露一个脸。

    不料朱副县长一行在四连乡才检查了部分工作,朱副县长的BP机就收到了县委办公室的紧急回话信号,而且这信号一发就是连续好几个,这说明这事很重要也很迫切。当他们紧急驱车赶到四连乡乡政府找到电话的时候,却被告之电话打不出去,只能打跃马镇、四连乡、起红乡内部的电话。

    正烦恼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了果园村的马路被洪水冲断的消息。将紧急回话的信号与果园村的马路被洪水冲断的消息联想到一块,所有的人都着急了。于是,一行人加上四连乡的乡党委书记、正副乡长一起顺藤摸瓜赶到了跃马镇邮电局。

    而这个时候马支局长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了他们进来唯一的表示就是汗流的更多更快了,说话结结巴巴。其实焦急和流汗何止是他?同来的唐康局长和钱海军副局长也是汗流浃背、最高领导朱副县长也不过是强压内心的惊慌……

    不及时与上级联系谁知道会不会被处分?现在可是防汛排涝的关键时机,人命关天的大事,耽误了抢险出了人命,不仅仅是处分,甚至撤职,坐牢都有可能。

    唐康局长心里更是后悔得要死:我怎么就抢着要来呢?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邮电局跟其他各行业一样,真正有技术的职工并不多,且大部分集中在县局。平时设备坏了或遇到稍微大点的问题都是县局派人下来维修。问题是现在已经等不及了,加上果园村的公路被断,就算县局立即派人前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赶到这里。

    正焦急的时候,朱副县长带来的秘书走了进来,他严肃地宣布朱副县长的命令:“电话必须在一个小时内修通,否则朱副县长将申请县政府启动组织程序,请求上级邮电部门处分县邮电局的领导,如果耽误了防汛抢险工作,邮电局的相关领导还将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听了秘书传达的命令,机房里的几个人没有多少惊讶,因为就算他不说他们也知道接下来的后果。

    唐局长对尴尬的易红桃说道:“不停地呼叫县局!”虽然是形势上的事,实际一点效果也没有,但至少营造出一种认真的气氛。

    易红桃心里一松,总算摆脱现在这种尴尬、无所事事的状态。她迅速地坐到值班椅上,装模作样地戴起交换机的耳机尖着嗓子卖力而徒劳地喊着:“县局总机,县局总机,我是跃马,我是跃马,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看到妇女一本正经的模样呼叫,就象电影里演戏一样,加上她故意露出的温柔的话语,钱海军副局长忍不住想笑,不过最后还是强行憋住了。

    其实钱副局长也不是幸灾乐祸,只是他知道就算出问题追究责任,他的责任也是很小很小。毕竟他是主管邮政的,上有正局长下有支局长。最难堪的只是可能被朱副县长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一通。

    钱副局长装着着急的样子出了机房。支局长似乎也受不了那妇女的做作,紧随着钱副局长走了出来。但二人又不敢走远,因为他们更怕机房外会议室里朱副县长那副吃人的目光。

    薛华鼎把写给陈春科的信投进了一人来高的绿色大邮箱。本来他想就此带着罗敏离去的,但突然觉得有点好奇: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有二台车。

    他对小声对罗敏道:“看看热闹吧?”

    罗敏正巴不得呢,薛华鼎的话刚说完她就主动拖着他往前走。二人先是围着二台还在散发热量的绿色吉普车转了一圈,转的时候薛华鼎与第一台车的司机眼瞪眼地较量了一番。最后也许是司机觉得无聊,也许是发现自己怒视的目光效果不明显,反正两人的对视以司机再次闭目养神而薛华鼎取得“胜利”而告终。

    罗敏注意了二个男人之间的小动作,见司机闭眼就悄悄对着薛华鼎的耳朵笑道:“呵呵,你不怕他?”

    “怕什么?他们这里肯定有领导,他不敢骂的,更不会动手。”薛华鼎道。

    薛华鼎看见门框上挂着写有“机房”二字的小牌,向里打开的门上写着“机房重地,闲人免进”几个大字,就和罗敏一起慢慢走过去。

    他想从打开的门和门口人群的空隙中偷窥一下机房的面目。虽然他在实习的工厂见过交换机,但安装在邮局真正投入使用的交换机他可没有见过。

    当他慢慢走近机房门的时候,副局长钱海军、马支局长从机房里走了出来,挡在他们面前。看钱海军出来,四连乡党委书记和正副乡长就围了上来,又把看热闹的薛华鼎和罗敏挤到了后面。

    多少知道一点邮电局内情的副乡长也就是易红桃的男人走过去,低声对马支局长说道:“马支局长,要不我们请镇上懂电器修理的来,修理电视机的也许……,也许能应应急。”说到后来,语气更加的不确定。

    话虽然对着支局长问,但声音也让旁边的副局长钱海军以及无可奈何刚走出来的局长唐康和多经股的陈股长听到了。

    薛华鼎和罗敏正忙于探头探脑想看机房里面的情形,没有听他们说什么。

    陈股长连忙说道:“对,对,试一试……”。

    陈股长的话未落,副局长钱海军就连连冷笑道:“哼哼,试一试,真是乱弹琴,不懂就别乱讲。电视机怎么跟我们的交换机相同?风马牛不相及。让人看笑话还不够?县局的维修人员现在已经在出发路上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说完还瞪了不知所措、满肚子委屈的陈股长一眼。

    局长唐康却是眼睛一亮,用鼓励地目光看着忐忑不安的陈股长,压低声音说道:“大家都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这办法也许可以一试,只要我们以积极的态度看待问题。问题总有解决的时候。马支局长你看――”到底是局长,这个时候都不忘打官腔。

    马支局长现在还能有什么主见?他现在就如沉在水底的人了,不管抓到的是木头还是稻草都要死劲抓住,不想也不敢放手。他心里想:干着急还不如做点事。所以急忙赞同地说道:“试试也好,反正现在我们要等县局的技术员,又不耽误时间……”

    副局长钱海军本要说:“要是外行把设备修坏了怎么办?本来问题不大只怕会搞得下不了地”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它们说出来。反而对陈股长说道:“陈股长,对不起,我也是太着急了。”

    陈股长大度地摇着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这里有技术好的电器修理工吗?”前面是对钱海军说的,后面的话则是问周围的乡里领导。

    唐局长也对马支局长小声命令道:“你们镇上有没有修电视机的,要技术高的。哎,管他是什么人你先喊来再说!”

    这话被耳朵灵敏的罗敏听到了,她眼睛转了转,看了看身边还在往里瞧的薛华鼎。

    马支局长慌忙答道:“有,有,就在邮电局旁边有一个跃马电器修理店,我马上去,马上去……”边说退。

    马支局长转身正要跑开,罗敏插话道:“马局长,那个店关门了,旁边的师傅说他不在,要修电视机的话必须到他家里去。”罗敏认识这个局长,就很自然地称呼他。

    罗敏的话让薛华鼎一愣,也认真听起他们的谈话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