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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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见过奶奶,姐姐也没有见过。因为奶奶在父亲结婚的当年就去世了。如果父亲也像过去那时候结婚早一些的话,也许,奶奶就会见上孙子了。

    父亲对我和姐姐讲过奶奶的故事:奶奶的家乡是在海林市三百里外的一个叫下坪镇的地方,镇子不大,奶奶的父母亲开着一家很大的杂货铺。那天,奶奶刚好学堂放假就在铺子里帮忙,在店铺门口就见一个年轻后生奔跑着,几个日本兵在后面追,那年轻后生刚好跑到奶奶的铺子前,奶奶一把把他拽进去,藏起来,日soudu.org本兵找不见人,看见奶奶漂亮想要侮辱,跟着的一个中国人,像是翻译,说了一些好话,奶奶的父亲又塞给他们很多钱,这才算是没出事。等日本兵走后,一家人关上店门,去看那年轻后生,才知道他身上已经有伤,血都映出了厚厚的棉衣。奶奶的父亲认识一个老中医,悄悄找来看了伤势,可是子弹留在身上,必须手术。可那时下坪镇上没有西医。那老中医斗胆用中医针灸之法封住穴位,取出了子弹。然后,在奶奶家住了半个月,伤好后才离开。

    这个年轻后生就是爷爷,回去后,跟组织上汇报了此事,组织上答应了爷爷的请求,回来和奶奶结了婚。婚后,俩人恩恩爱爱过了二年多,那年部队开拔到别的地方去,奶奶没有跟去,留在了下坪镇。爷爷走后不久,日本人在一天夜里大搜捕,要找到镇子上留下来的八路家属。刚好奶奶不在,去了上坪镇奶奶的舅舅家。由于名单上的人一个也没有,日本人一生气,火烧了下坪镇,当时只要在镇子上的人无一生还。一个美丽悠然的镇子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片废墟。奶奶的舅舅怕日本人还在那里,死活不让奶奶回去。奶奶日日夜夜地哭,几乎哭瞎了眼。直到两个月后,日本人投降了,奶奶才回去埋葬了双亲。从此,下坪镇就在地图上永远消失了。躲过了日本人,还有国民党。下坪镇和上坪镇有着太多的亲戚关系,奶奶为了不连累舅舅一家,就带着父亲又离开了上坪镇,来到海林市,因为海林市有一个舅母的表姐。这个表姨妈给奶奶找了一份工作,奶奶得以在海林市安顿下来。全中国解放后,奶奶回去找舅舅,希望能在那里打听到爷爷是否回来过,然而,上坪镇也是断壁残垣,舅舅一家音信全无,没有人知道舅舅一家去了哪里。奶奶只好又回到海林市,就是在这次以后,奶奶就再也没有去找过爷爷。表姨妈见奶奶一个人带着孩子,想给奶奶再说一户人家出嫁重新生活,可奶奶不愿意,就这样直到去世也还是一个人。

    赵长征听完这些后,泪水哗哗而下,他说,“父亲曾经找过母亲的,下坪镇没有了人,成了一片坟地。上坪镇也没有多少人活着,唯一的亲戚老舅舅一家也都不在了。父亲当时并不知道在海林市还有老舅妈一个表姐的。父亲从上坪镇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地方东海省。父亲认识我的母亲是在五八年,组织上见父亲一个人生活,这才介绍了我的母亲。这才有了我和弟弟。后来父亲进了牛棚,在那里认识了一个人,他就是上坪镇的人,他不但认识老舅,海林市的这个表姐。父亲恢复自由后想着能够和春花母亲和你多有时间在一起,就放弃了回东海省,要求来海林市任职,就连海林市的市委书记一职他都不做,只做了一个闲职。他把时间都用来寻找你们,可是,查遍了海林市所有的户籍,也没有找到这个表姐的名字。找不到她,也就找不到你们。父亲在临终时拉住我的手说,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再见到春花母亲和你。今天想不到却让我给找到了。大哥,你既然一直都在这里,又知道父亲的名字,为什么不去找父亲呢?”

    父亲抹去眼泪,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采煤工人,怎么可能知道市里面的那些当官人的名字。有了电视机后,偶尔地看看新闻,那时候,父亲怕也是退休在家里,上不了电视了。好像是前几年吧,有一次,市委领导慰问离退休人员,出现在电视上,听见了父亲的名字,介绍说,还当过省委书记,你想想,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不是个当官的人,我怎么敢把这样一个大人物当作是父亲去认;再说,中国人同名同姓太多了,万一认错了让人误会我。但我还是去了一次。远远地看见门口那一身军服的警卫员我浑身就紧张,哆嗦了半天才上去问,可恰巧那天父亲不在家,说是去休养院了。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再也没有去过。”父亲又哭起来,“我活了大半辈子,快要入土的人了,可连父亲的模样都没有见过,连一句爸爸都没有叫过。我苦啊。”父亲放声大哭起来。

    于是一屋子的哭声。

    赵长征站起来,哭着说,“走,大哥,我们现在就去见父亲。”

    父亲站起来,抱住赵长征,“对,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我抱起来冬儿,母亲和赵长征搀扶着父亲,出了门,坐上赵长征_4460.htm的车,直奔市里的公墓。到了公墓,赵长征拽着父亲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向爷爷的墓。到了跟前,父亲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爸爸呀……”一声喊出去就再也没有了回声,身子慢慢地栽倒在地上。

    父亲死了。

    父亲有心脏病,我忽略了,母亲忽略了,赵长征忽略了,所以父亲死了。

    赵长征跪倒在父亲身边,“大哥,是我害死了你呀。大哥呀……”赵长征把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流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有一片……母亲傻傻地,我抱着冬儿也是傻傻地,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空气流动着。

    “大哥,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奔来的赵雪地扶住赵长征痛苦不堪,赵长征还是一个劲儿地磕头,流血;赵雪地抱起地上的父亲,泪水横流,“对不起,大哥,我来晚了,没有和你说上一句话。你知道吗?为了找你,父亲不让我们兄俩人离开海林市,父亲还说,就算是找不到你,也不能把你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这里,让我们死后也葬在这里,这样,我们的灵魂就会在一起的。大哥,父亲没有白等你,最终还是见到你了。你安息吧,嫂子和侄女还有孙儿,我和二哥都会照顾好她们的。还有,我和二哥会把春花母亲迁来和父亲葬在一起的,让他们永远在一起,不再分开。”

    刚刚失去女儿女婿的母亲,此时又失去了丈夫,呆呆傻傻的母亲就在父亲入土的那天夜里也离开了我,离开了冬儿,追随父亲去了。我没有哭泣,没有晕倒,我看着人们做着这些做着那些,直到在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的墓前跪下来,我说了一句,“你们好幸福。”然后就睡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