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推推以铎,窃窃私语,“小柔会要妙仁医院的……”
以铎耸肩,冷笑,“……然后送给以铮当嫁妆。”
然而多么无私或自私的猜想都落空了,女孩怯生生的开口:“我可不可以要院长书房里的所有书?我想读……”
全场沉默两秒钟,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庄柔郁闷的钻回被子里,满心委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祖父说:“当然都是你的。”
过了不知多久,世界安静了。头顶传来一个温柔宽和的声音,好像上帝似的,不过是个略带逗弄的上帝,“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庄柔在被子里面摇头,于是外面的人沉默。她听到沙沙的响动,他塞进来一个又圆又凉的东西。
是她的白熊!
原来没弄丢这只“冷战专用熊”,庄柔开心的掀开了白熊的肚子,像数压岁钱一样掏出里面的纸条。
“别总在里面闷着,小心缺氧,我走了”
庄柔吓了一跳,猛地翻开被子坐起身。以铮翘着腿坐在床边扶手椅中,笑吟吟看她,“你还真是很好骗。”
庄柔手里还攥着白熊,小手汗津津的,滑的险些拿不住。白熊若无其事的继续傻笑,没办法,就被制作成了那样的表情。她盯住它眯缝的小眼睛,恶狠狠地教训:“你笑什么?笑什么?肚子上被人挖出一个大洞,内脏都不见了,还笑!”
她把它像洋娃娃一样搂着,抵在下巴和胸口之间,轻声念叨:“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东西都藏在肚子里,谁知道呢?24小时……你知道我多担心会迟到吗?”
她轻轻问:“你真的去找那誓言了?”
以铮点头,即使知道不可能找回来,还是去找。
庄柔说:“那不过是张纸,就算找到,以后还会有危险,可能丢掉,可能烧掉。”现在她才明白,烧掉一张纸,却并没烧掉心中的爱。爱的声明与誓言,只是没用的纸头,其实可以没有。留下它,反倒显得这份爱的脆弱。
以铮微笑,庄柔起了鸡皮疙瘩,心惊胆战,这微笑她认识,是那个他一贯的“一手遮天”表情。
难道,他真的找到了?
以铮从床头上捻起一张纸,崭新的,递给她。
庄柔没接——“再写份新的,还是纸。”只要他在就好,她不再想要一纸会消失的誓言。
以铮坐回床上,从背后抱住她,将纸头举到她面前。庄柔第一眼看上去,嘟囔着居然是打印的,还不如上次有诚意。然而定睛一瞧,那张纸下面居然有个货真价实的公章。
上海XX区公证处。
以铮依旧在一手遮天。
以铮温柔的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小看这张‘纸’,它具有法律效力,就算你把它扔掉,公证处还是有存档。本人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证法的名义,履行义务,享受权力,一辈子爱你。”
庄柔顿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在这个人面前无话可说。
半晌,她挤出一句:“公证处怎么可以公证这种……这种……显然不具有公证效用的……语焉不详的……胡言乱语的……乱七八糟的……精神错乱的……文件?”
以铮笑笑,“我说可以就可以。”
以铮的微笑渐转苦涩,英俊脸庞如刻出的石雕,风吹雨打中尽管磨损,却更显坚韧。他趁机把白熊放到一边去。如果冷战不存在,冷战专用熊也就可以搁置了。
庄柔细瘦的手臂勒住他的背,没多少力气,他还是痛的颤动了一下。她感到这轻微的震颤,攀着他宽阔的肩,不敢再碰别的地方。她又开始掉眼泪,“你哪里受伤了?我……我睡了十年吗?怎么一醒来你成了这样,院长也老了那么多?”
以铮抓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三天前他在大雪茫茫中抱着她冲到医院时,祖父硬要下床,于是拄着拐杖一步步的挪过来,看到女孩奄奄一息的被送进急救室。那一瞬,老人大概觉得他的天使会第二次升入天堂。
那把拐杖从此有了一个固定的用处,这几天以铮不知挨了多少打。
庄柔抱住以铮脖子,心疼的滴血。博士说云意姐踢他了,不知道伤在哪里……
她还不知道以铮在零度以下的石地上坐着睡了一晚,外伤内伤。盼来黎明之前,希望要用苦难和体温交换。
雪停了很多天,然而以铮发现室内开始下小雨。
庄柔哭个不停,他倒要安慰她:“好了好了,我跟你不一样,我身体好,疼也只疼一两天。”
庄柔后悔的止不住眼泪,打针时她还抓他,还跟祖父告状害他又多挨了一下。她小心的抚着他的背,说:“有没有打的很重?让我看看好不好?”
以铮唉声叹气,没告诉她,爷爷60岁时还拿过全国业余高尔夫锦标赛冠军。他感觉到她的小手在背上轻轻抚摩,舒服的闭了会儿眼睛,笑道:“看来爷爷现在疼你远超过疼我,也算是好事,全家不会有人敢对你说个不字了。”
庄柔没答话,但也浅浅笑着。他偏头吻了她一下,胡茬刺的她发痒。她捧着他的脸好半天,说:“回去睡觉,吃些东西,洗澡换衣服,把自己弄的干净点。你现在看起来像40岁。”
以铮一愣,勾住她的腰,似乎有点害怕,“怎么?还没结婚就嫌我老了?早晚有40岁的一天,你别不要我。”
庄柔眼神忽然暗下来,青青紫紫的小蛇爬上她心头。这么一折腾,她心又惴惴的,以铮40岁的一天,她要活到30岁才能看到……
她会很努力很努力的走下去。
想到这里,她在他肩上捏了一下,“那次,你不告诉父母我的病,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吗?你那时想,如果日后真的所有矛盾都激化了,让他们看到我身体不好,就会被突然的内疚和同情打败,是不是?”
以铮心酸,是啊,底牌总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刻打出。但他何尝不希望她的病可以好到瞒一辈子的程度?
庄柔心中却除了酸还有苦。“我早该知道,你爸爸一定是信教的,基督徒甚至不会将一个流浪汉拒之门外。他的同情够我享用很久了。”
以铮想说什么,被她打断,“你快去休息吧,现在还很帅,不过要是再变丑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以铮再吻她,想多陪她一会儿,或者说让她多陪自己一会儿。
然而不忍拒绝,于是抬手拿过那只白熊重新塞给她。
“那我先走,就让它陪你……”
庄柔没注意那个小瓷熊,眼睛盯着他身后某一点,忽然放光。
“企鹅!”
庄柔幸福的眼神让陆年羽觉得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
而梁以铮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从此以后不可能再出现的是时候。
幸好庄柔叫住了他。
庄柔很大方的拍拍床的前方,请陆年羽坐下。以铮冷着脸打量他之后,站起身离开了,走之前给她一个很强硬的吻,说他马上就回来。
他走的飞快,好像有个名字叫“老男人”的魔鬼在他后面追着。
庄柔抿唇一笑,大概以铮会迅速把自己拾掇干净清爽,再傲慢的飘回来。
陆年羽挠挠头,啧啧道:“幸好跟你分手了,不然我现在看上去会有30岁吧。”他大拇指朝门一勾,笑的贼里贼气,“小狐狸精,你耗男人的本事简直一流,以前没看出来啊!”
庄柔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气的捶他一拳,“你这人会不会说点好话?”
陆年羽笑嘻嘻的躲过她的拳头,看着她的脸,突然笑不出来了。
又进医院,又是被送进急救部,脸色又这么苍白,说话又这么有气无力,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起来?
庄柔笑容暖暖,“诶,你说过我和他像几何题,只要走下去,各种方法都试一试,就会柳暗花明。你说的没错,幸好我坚持下来了。”
陆年羽喉头发涩。
她怎么能说的这么轻松?
庄柔还在兀自念叨:“我恰好懂一些盖尔语,以铮的祖母是爱尔兰裔,这巧合也太奇妙了。”
所以,这个世界真是存在无限可能的地方。
猴子可以随机打出哈姆雷特的故事。
她也可以和以铮的祖父同样迷上爱尔兰。
任何一种幸福都可能突然降临,只看你有没有忍过黑夜的坚持。
陆年羽被她阳光般的笑容照的刺眼,想想是该离开了。他站起身,抱臂,自嘲:“好了,看来你和北极熊到了西天,修成正果。我本来还以为你又有红杏出墙的需要了呢,赶快巴巴的跑过来,看来完全没必要。上次把纸房子丢到黄浦江里去,幸好是真的用不到了。”
庄柔当他开玩笑,于是也打趣,“纸房子要好好留着,那么好的东西,以后还可以住人。”
陆年羽严肃的说:“是真的扔掉了。反正你不住,它空着就空着,也没必要让别人进来。”
庄柔一愣,唇微张,有点意外。“你……”
陆年羽做了个欢颜,“没关系,扔了还可以再做新的,只要……有需要的时候……”
话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会出事。
陆年羽晃悠着走到门口,回头戏谑:“反正照这个折损速度,北极熊大概没几年就会挂。”
他眼看一个枕头飞过来,吐吐舌头,落荒而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