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Bedtime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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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刚刚降了一场雪,冬夜有种暧昧而清妙的绯红。

    庄柔翘耳听着楼下的动静,爸妈会睡的很早,房间里地暖系统似乎功率不足,她冻的发抖。

    玫瑰园终于沉睡,她蹑手蹑脚溜下楼梯,推开了转角右边的门。一进门她就打了个寒战,这房间冷的像冰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爸爸凭什么这样虐待以铮?

    她轻轻伏在以铮床边,碰了碰他的手。他醒了,显然被这大半夜出现的小人儿吓了一跳,苦笑,“真是吓人啊,你怎么半夜忽然跑来还盯着人看不说话?”

    庄柔内疚,问:“以铮你冷不冷?这里好冷。”

    以铮并没在意,庄致远居然允许他住在家里,已经格外开恩了。他一直在想,大概这位父亲觉得养了19年的宝贝女儿就这么被他骗走,不让他吃点苦说不过去。

    以铮看着黑暗中的庄柔,只穿一条薄薄的睡裙。北京的玫瑰园中有地暖供热系统,她穿的比上海时少的多。然而这个房间显然没有,不能着凉的人是她。

    以铮把她拉进被子里,熟练的裹紧,微笑,“那就给我当暖炉吧。”

    庄柔依偎着他,点头,“好,明天早点叫醒我,让爸妈看见就糟了。”

    十九年来第一个叛逆的念头出现在庄柔小姐脑海中,她觉得爸妈简直就是王母娘娘,在牛郎和织女之间划一条银河出来,一天不结婚就一天不许他们……那个?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其实根本没用,而且晚了一步。她有些沾沾自喜的胜利感,竟觉得很舒服。

    以铮似乎心有灵犀,吻吻她的脸颊,宠溺道:“这个时间,这样主动进我房间,你真的学坏了,嗯?”

    庄柔脸红,连忙掩饰:“进的是你的房间啊,为什么是学坏?”她将“你”咬的郑重其事,仿佛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

    以铮被逗笑,“除了我,你还想跟谁学坏?”

    庄柔不再理他,两人很安静的相拥,冬雪在伴,岁月静好。

    以铮道:“明天我回上海。”

    庄柔支起下巴,很认真的看他,有点舍不得。

    以铮像从前一样抚弄她的头发,如今是完全美满的幸福。他温然笑道:“爸爸居然说要一起过春节,上次全家过春节是……我都忘记是哪年了。”

    庄柔很替他开心,然而还是舍不得。

    “爷爷一直出各种主意想要我把你偷运回去……”

    庄柔扑哧笑了出来,她很喜欢教堂,也想念爷爷,可更想在家和爸爸妈妈一起过春节。

    “我说不可能。爷爷不甘心,说至多放你到十五……”

    她顽皮的用下巴摩挲着他胸口,撒娇,“都是爷爷说的?”

    以铮被她弄的很痒,伸手捉住,一起笑起来,“都是爷爷说的。我说的是,至多放你到初八。你总有些课可以回来上的,不是么?”

    庄柔重重往旁边一躺,“我要陪妈妈。”

    “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

    “会尴尬的。”

    “那发短信?”

    “更尴尬。”

    以铮无奈道:“我简直像个高中生,谈恋爱还要偷偷摸摸的。”他没再强求,在这短暂雪夜享受她的温暖。反正等不了几天,至多两个星期,她就得乖乖回到他身边来……或者他再访玫瑰园,继续住这个冰窖也可以。顺便去视察北京分院吧……

    庄柔很久都没睡着,摇晃着以铮要听故事。如果有两周听不到他说话,就要延长今晚,她一定得听个最长的故事。

    “罗密欧与朱丽叶?”以铮掂量着心中秘密的重量,看看她黑夜中灵动的眸子,却又释然。她还停留在大人的世界外面,他会尽自己所能让她停留的更久。

    庄柔撇着嘴摇摇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现在她有充分居高临下的姿态去不屑那个故事。“情节太简单,而且严重脱离现实……我要听复杂又现实的……比如说,安璐之死。”

    以铮一愣,原来是这个故事。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原来她一直念念不忘。确实,她应该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来让他们的重逢到相守画成一个真正圆满的圈。

    庄柔朝以铮的方向挪了挪,借听故事的借口离他近些,下巴点在他肩上。

    当一切平息,他可以看着安全的她,把这凶恶的一幕幕当作床头故事来讲述。

    只要对比所有证人的口供,再用一条时间轴来分析,证据链便一环环丰满起来。凶手,自然水落石出。

    苏黎说,她那天晚上大醉,都不记得送她回去的人是谁。现在知道,是al。这个法国男生出现在晚会当场,学校,水晶弧,以及,活动中心。庄柔记得,她在小树林里哭泣时,他也突然出现,当时她以为他是去抽烟的。而警方在小树林找到的残迹是大麻。

    夏燃说,她从许成幻那里偷了不少软毒品,交易给一个外国人,开始是要钱,后来不再要钱,换了致命的剧毒氰化物,但不知道这个外国人是谁。现在知道,也是al。她说,以铮拿着从T大网站上搜到的,他和庄柔联谊的照片,侍应生阿正马上就认了出来,就是他无疑。

    然而,一切都是为什么?al,完全置身事外的一个人,如何卷入这场恩怨?

    庄柔记得自己曾听一个法语教授说,你们这些学生,到了法国,不要看到咖啡厅就随便进——有些是喝咖啡的,有些是聚众吸大麻的。欧洲人对待软毒品的态度也超乎意料的软。

    al牙齿发黄,她一直以为是长期吸烟所致。

    然而,以铮告诉她,每一颗牙齿接近牙龈的地方都有一个棕色的斑块,就是吸毒者通常所说的“甲基嘴”。他们吸食毒品的时候,含有兴奋剂的气体会腐蚀牙齿的珐琅质,形成棕色斑块。

    此外,最开始的开始,安璐到底是怎么把庄柔吐露“炽冰”真相的音频从al手上骗去的?原来不是欺骗,而是勒索。夏燃对表姐无话不谈,安璐在水晶弧与al不期而遇,抓到了他的把柄。

    法国男生可以在欧陆随便吸毒,但他留学到了中国,如果被发现吸毒,就会马上开除学籍遣送回国。

    中美晚会那一夜,al带着氰化物去水晶弧交换夏燃的毒品。他刚刚把氰化物交给阿正,阿正还没来得及把大麻给他,苏黎和庄柔就在舞池中央吸引了全场的注意,al的注意力也被完全转移。

    两包白色粉末同时摆在阿正的手上,夏燃吩咐过他,要把氰化物下在苏黎的酒里。

    听到这里,庄柔苦笑,是的,他们从一开始就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毒酒递给的不是她,而是苏黎。夏燃仇恨的是直接夺了表姐站上舞台机会的苏黎,而非庄柔。

    庄柔会替苏黎喝下酒,只是个巧合,大概也是老天的安排。

    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巧合——两包一模一样的白色粉末,阿正在恐惧之下拿错了药,所以庄柔喝下的是软毒品,而不是本来应该的剧毒氰化物。

    庄柔一身冷汗——她是从死神的嘴边侥幸逃脱了。

    而那包货真价实的氰化物呢?

    al看完热闹,顺手将毒品融在自己酒里。第二个假象这时出现——所有人都认为安璐已经走了,其实她还在灯光昏暗的CLUB中,看苏黎和庄柔流泪,在心里冷笑。在庄柔被陆年羽赶走,苏黎继续醉的不省人事后,她大摇大摆的出现在al面前,想与这个“盟友”额手称庆。

    然而al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身为与07级经管国际班接触密切的留学生,苏黎是他的朋友,庄柔也是他的朋友,他的lepartner。而他,为了自己害了朋友。他没理安璐,站起身来,扶着想呕吐的苏黎到卫生间去。

    后来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al不知道,已死的安璐也不能再透露分毫。警方推测,安璐喝下了他留在吧台的酒,然后若无其事的上出租车回学校。

    之后,又一个关键时间点,由陆年羽接上。庄柔到今天才知道,那天他一直跟到了水晶弧门外,确保她安全上车才放心。他回去时刚好是安璐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他本来也对安璐没好感,干脆没理她,冲回CLUB去找苏黎了。他没发现钥匙串从口袋中滑出,掉在了安璐面前,包括活动中心大门的那把。

    这是第三个假象——所有人都默认安璐有钥匙,不会是她偷的。警方搜查过她的宿舍,事实证明——她自己的那把被遗漏在一件晾晒的衣服中,只是忘了带。她完全偶然的捡到陆年羽的钥匙,看陆年羽冷冰冰的样子,一时愤怒,没有还给他。

    再然后,陆年羽在灯光阴暗的CLUB中四处找寻苏黎,却不知al已经扶着她走上了回学校的路。

    与此同时,庄柔在外滩看风景,也耽误了回学校的时间。

    陆年羽和庄柔两个人齐齐落在后面。在这场如今看来关乎生命的赛跑中,前三名的顺序是——No.1安璐,第一个抵达学校;No.2,al和苏黎;No.3,庄柔和陆年羽。先到的不一定是赢家,所有选手都面对一个糊涂的裁判。

    在安璐率先抵达学校后,又是时间轴上几分钟的空白,以铮和警方都只能根据迹象来推测。

    他们认为,安璐回宿舍的路上经过活动中心,想起还揣着学术部部长的钥匙,决定报复完苏黎再去报复陆年羽。她上了二楼,学术部占用的215室,一时没想好先翻看哪些活动安排,只是觉得头开始发晕——氰化物的毒性开始发作——于是到窗口去透气。

    这一透气的功夫,al和苏黎,第二组抵达学校。他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也要经过活动中心。安璐在窗口看到,一阵心惊胆战。如果al把一切告诉苏黎怎么办?她的勾当全都会大白于天下。

    al的讲述从这里开始。他看到安璐在招手,虽然不愿上去,但看她不太对头,也隐隐担心。

    他带着苏黎从活动中心大门进去,将她放在一楼的长椅上。苏黎这时已经烂醉如泥,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在215室,那扇打开的窗旁,安璐渐渐头痛欲裂,一句话也说不清楚。al这才想起,自己的酒没有喝,很有可能是被她喝掉了。他不敢对安璐隐瞒,马上据实相告。

    安璐惶恐的认为自己染上了毒瘾,开始疯狂的大骂al,威胁要将他吸毒的事告诉学校。两人的厮打中,他不慎将她推落楼底。但安璐并未立刻毙命,她只是无助的躺在血泊中,在剧痛中,依旧因毒药深入血液而死。

    原本是吸毒,现在升级为过失杀人。

    这已经不仅仅是开除学籍的问题了,al再也顾不得什么友情,现在他面临的是谋杀的罪行。他在安璐失去意识之后,用她的手机给苏黎发了短信,制造约她来见面的假象。

    听到这里,庄柔问:“这不可能,发短信的时间仅在安璐死亡时间几秒之前?”

    以铮蹙眉,“这个法国男生有些小机灵,他首先从发件箱找出了安璐在中美晚会三个小时前给学生会全体负责人员群发的一条工作信息,修改成了约苏黎见面的内容,然后移除其他收件人,然后,才真的给苏黎发了短信。警察找到安璐的信息时,马上会把苏黎认定为第一嫌疑人。之后的问讯中,苏黎会肯定,她手机里的确有安璐约她那个时间和地点见面的信息。”

    他笑笑,“这么拙劣的伎俩,却骗过了警察。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具体核实两条信息时间是否一致,就直接认为是证据对上了,苏黎有重大嫌疑。”

    在半夜的校园里,没人看到是al送她回来。她醉成那个样子,第二天早晨醒在宿舍楼外的楼梯上,被管理员阿姨大惊小怪的批评了一顿,也不知道al曾带着她到活动中心的凶案现场走了一遭。

    以铮与警方将怀疑落在他身上之后,只需要问T大教务处要来al的照片,再向夏燃和阿正核实是这个人,一切就真相大白。这其中,如果没有许成幻的协助,取证过程势必困难许多。

    庄柔听着以铮在水晶弧中的调查,也蹙眉:“夏燃说那外国男人中文很好,可al中文只是一般般。”

    她帮他从网上买过很多中文书,他总是说寄回去给研究东方文化的父母了。警方却在他宿舍里搜出了成捆的中文书,每一本都精心读过,勾勾画画的做了标记,写上批注——包括最后的两本,梁以铎博士所著的《民主的黄昏》和《奇迹与人》。

    他电脑里有与父母语音聊天的音频。他的中文水平已经很好,然而这些录音都透露着苦闷——想家,孤单,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没有朋友,除了每周一次与庄柔的谈话。

    谈到他的lepartner,al的声音才有些光彩。他描述自己如何假装说断句不对、抑扬顿挫错误的汉语,看着那个中国女孩耐心为他纠正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除了大麻,那是他异国孤独生活中唯一的快乐。

    “我该看出来的……他不开心……”庄柔有些自责。然而,谁也不能真正触及他人心中的孤单,那是隐蔽而幽索的角落,如果他决定将那扇门关上,只将孩子般的一面展现给她,她就没有硬去探索的权利。

    庄柔叹惋,有多少人坚守孤单,认为是自由?

    她的门同样牢牢锁着,丢掉钥匙,锁眼生了锈。如果以铮没有用尽所有方法和力气撞开那扇门,叫醒沉睡的她,她也会守着那一口枯井,等待那沉默中爆发式的死亡。他们之间最宝贵的东西,不关乎过往,只关乎未来。

    “炽冰重出江湖的话,说不定会写悬疑故事……”

    以铮脑中警铃拉响,侧身搂住她,皱着眉威胁:“别让我发现你晚上十点还没睡,不然家法伺候。”

    见他的瓷娃娃依旧神气活现、不以为然,以铮咬牙想道,如果现在不管教,等到回上海,这孩子又要仗着爷爷宠她就有恃无恐了……

    庄柔感到腰间的大手越揽越紧,他的呼吸渐渐贴近,郁闷的嘀咕:“以铮,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写我们的故事,你在我读者面前会是个什么形象……喂,你别……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写到这里就结文还不行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