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从远处漫过来的时候,一段时间显得非常迟缓,就像一个小脚老太那样蹒蹒跚跚,不愿意加快脚步。但是当水头泛起的浪花可以辨别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潮水的速度,原来潮水推进的速度并不缓慢,只是因为海滩太寥廓了,寥廓得失去了参照,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错觉。水头的浪花像卷席子那样由远而近地卷过来,那些奔腾的浪花就像点燃了的炮仗引信那样极快地闪烁、集聚,发出令人恐怖的撞击声。而且,前面水头的浪花刚过去,后面立刻又卷起更大更多浪花,如此浪花重重叠叠、裹挟着数不清的水泡泡冲上来。
圣人一帮人所上的这条船是有三个舱的小船,三个舱中有两个是仓库,散发着臭鱼烂虾的气息,一个舱是宿舱,里面杂乱地堆放着简单的铺盖,有很大的夹杂着海腥和人体的味道,大大小小的蟑螂到处都是,还有海虱虫爬满了舱壁。这种景象让大家都很失望,一下子失去了不少吸引力,没有人愿意钻进船舱,只好坐在船舷边。
海水很快就涨起来了,快得不着边儿。刚才还是一层浪花花,可是眨眼间就有了水位,船开始轻轻摇摆起来。由于提前挽起了铁锚,因此这只船在摇摆的同时已经开始漂动了。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将船舱里的龌龊一扫而光,大家不由得欢呼起来。尧松和广他们几个回水的,还“扑腾”、“扑腾”跳下船去,在咸咸的海水里斗起乐来。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会凫水,看着越来越湍急的水流,心里难免掠过一丝不安和遗憾。
尧冠和根房、凯闯他们没有下去,只是坐在舷边,试图将脚探入水中,但是脚却够不到水面,因此便来回晃动了脚板。圣人没有跟他们坐一排,而是坐在舱盖上,一会儿看看尧松他们,一会儿看看尧冠他们几个,一会儿又看看四面浩淼的水世界,一会儿又看看偏西的日头。他的不安越来越清晰,他们这几个小伙伴儿,没有一个懂得驶船的,不懂使舵,这船到时候岂不在海上乱漂么?如果要想回去时,那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便对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后悔起来,生怕因此真的闯出大祸。
船与海是如此亲密无间,潮水涨起来,即使没有风吹着,帆也没有升起来,它也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原来抛锚的所在,然后一点点远离了海岸。刚上来的时候仿佛海坝高过渔船,人呢站在船上,视线是越不过海坝的,可是很快就发现海坝的高度降下来了,慢慢地就可以看过去,一直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村庄,好像船变成了山。再过了一会儿呢,远处的村庄被氤氲的空气稀释了,模糊了,终于看不见了,连海坝也从一条线变成了一个幻影,很不真实的样子,因为看上去既像海坝,也像水线,但是这样的时间并未持续很久,很快全部变成水线了。
尧松他们几个跟着船游泳,水变得深了,有些凉,水流也急了,他们不敢太逞能,就扒住船舷上来了。
尧冠也能凫水,没有跟尧松一起下去,是因为想呆在圣人身边,看他能不能再讲个故事什么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圣人讲的故事了。他说,族谅,要不要讲个故事听听?圣人说,啊,讲故事?我都不大会讲了,都没有故事了。尧冠就说,听说你唱京剧唱的《捉放曹》,不如讲个曹操的故事吧。
这时候尧松他们几个也凑过来了,附和道:好啊好啊,讲个wWw.曹操的故事嘛。
其实圣人现在一点也没有讲故事的欲望,他的心思都在这船和海上了。他在想如何让这条船顺利返航。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面对着尧冠他们,这些自己的同龄伙伴儿,他突然感到自己似乎比他们长了几岁,心理年龄比他们都大一些了。如果有人注意他的眼神,一定可以看到那里面的WWW.soudu.org内容比别人丰富得多呢。他在想如何“安全脱身”的事情,而他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将要降临的危险,还想听他讲故事。
圣人说:“唔。我是想讲一讲曹操的故事。我准备讲曹操。从《三国演义》开始,讲曹操的人真是不少,可是我觉得没有几个人可以真正理解曹操的,那些讲曹操的人只停留在表面上,不知道曹操何以伟大……”
对于这样的开场,尧松他们都很不习惯。因为关于曹操,他们所知甚少,更不必说谁讲得好、谁又讲得不好了。圣人何必说这些呢?
圣人说:“曹操比我们哪一个都强。他15岁就是太学生了……”
尧松说:“族谅,什么是太学生啊?”
圣人说:“相当于今天的大学生了。曹操非常聪明,非常明智,他虽然出身宦官家庭……”
尧冠说:“什么叫宦官呀?”
圣人说:“宦官就是‘太监’……曹操是宦官的养子。你们知道孔子教学的时候用什么课本么?所谓诗、书、礼、射、御、数,就是后来的《诗经》、《尚书》、《礼记》和射箭、驾车、数学,有的是理论课,有的是实践课,曹操这几样都好得不得了,不仅理论课学得很到家,就是所谓实践课也很了得,他能骑马射箭,想想看,一个太学生能骑马射箭,百步穿杨啊,这样的人还能弱了么?”
大家齐声道:“呵呵,是不弱呢。强着呢。”
圣人继续说:“有人说诸葛亮伟大,因为他成功预见了天下三分的大趋势;可是我觉得,曹操却要比诸葛亮伟大得多了,因为天下三分不过是军阀混战过程的一种表现,曹操却成功实现了天下一统,这是军阀混战的结果。”
尧松问:“曹操不是没有统一么?”
尧冠也说:“是啊,曹操不是在赤壁战败了么?”
圣人说:“在古代社会,谁统一黄河流域就等于奠定了统一全国的基础。曹操是统一黄河流域的人,司马家后来的大晋呀,不过是偷了曹家的光荣罢了。”
尧冠说:“戏里面曹操是奸臣……”
圣人说:“我以后……唔,肯定是若干年以后,会重新写一本关于曹操的书。曹操不但算不上奸臣,而且是真正的能臣,这个,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你们只要知道,曹操是最能处理危机的伟人,我们应该向他学习才是。”
尧冠说:“向曹操学习?处理危机?什么危机?”
尧松他们也感到莫明其妙。
圣人说:“——我们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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