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致命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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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了酒,圣人就开始考虑继续转移的事情了。这儿毕竟距离伊孝家庄太近,父亲伊叔即使去了其他村庄的亲戚家,返回之后还是可以拐到三外婆家看一眼的。父亲伊叔如此不惮辛劳地搜寻他,二姨妈家他这次是不准备去的,虽然二姨妈家有6个表姐妹,个个如花似玉,可取之处颇多,但是二姨父头顶上的那颗肉瘤还是太耀眼,圣人想起来就发怵,因此跟那5个表妹妹的接触,即使心生此念,亦须从长计议。这才是来日方长的道理。

    而且亲姥娘家里也有一个漂亮的表妹——圣人舅父的女儿,从亲姥娘家一路往东,过了沙河桥,就是大姑妈家,大姑妈家则有一个表姐,所以圣人决定先南下,后东行。圣人逃学生涯开始以来,还没有去过这两个亲戚家,一个原因是空间距离稍远,从伊孝家庄到北于家庄有三里,到缇家庄有一里,而到亲外婆家所在的寨里徐家庄有13里,到大姑妈家则有23里。那时圣人还没有学会骑自行车,逃学的任务必须倚靠两只脚板来完成,也就是徒步跋涉,对于脚板所承受的压力来说,一里、三里和13里、23里之间的差别还是蛮大的,圣人自然也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

    另一个原因是刚开始逃学经验并不多,还处于摸索阶段,包括食宿这样一些基本问题该如何解决、如何顺利逃避父亲圣人的追踪、面对亲戚家疑问的眼光如何为自己辩解、如何轻松赢得亲戚家的同情,以及其他一些想像不到但必须认真应对的情况,凡此种种,都需要不断积累经验,然后在这个基础之上“愈战愈勇”、“愈战愈远”,加大活动半径,拓展活动空间。

    圣人对三外婆和三外公说的是:“我要回家了。”实际上他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寨里徐家庄。多年以后圣人每当想起此事,还在为自己的撒谎而追悔莫及,觉得在三外婆——特别是三外公面前撒这样的谎,真是太不应该了。三外公怎能想到,刚刚把圣人当作人来看,跟他一起喝了酒,他就厚颜无耻地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三外公还可以做到不生气,但是三外婆就不干了,当听到圣人的父亲伊叔过来说圣人根本没有回家的时候,三外婆气得差点没把烟袋锅打在圣人父亲伊叔的头上。

    “这个小祖宗,怎么能欺骗他姥爷姥娘呢!白疼他了!”三外婆说。

    “三姑,你是说族谅刚刚从你这儿走的?”圣人的父亲伊叔说。

    “走了半晌了都,这工夫恐怕连寨里徐家也能到了。”三外婆说。

    “啊,三姑,你说族谅现在会不会去了他舅舅家呢?”伊叔说。

    “这个保不准呢。”三外婆说。

    当然,这场对话圣人是不得而知的,当这场对话进行的时候圣人正大踏步走在通往寨里徐家的沙土公路上。去寨里徐家亲姥娘或者舅舅家的惟一通道就是这样一条沙土公路,这条公路呈“之”字形,北连伊孝家庄和缇家庄,南接寨里徐家庄。在寨里徐家的北部有一个90°的拐弯,然后沿着黑阳山的北麓直通沙河镇。这条路两旁是大片庄稼,中间仅经过一个村庄,就是柳林子达达所在的那个村庄,名字叫牟顾堡,走到牟顾堡就等于走了一多半的路了,圣人准备将两只胳膊平伸开来加速度一下,累了就歇一会儿,然后再加速度一下,这样重复几回就可以赶到牟顾堡了。可是刚出了缇家庄不久,圣人就拣了二块二毛钱。

    一共三张。两张一块的,写着繁体“壹圆”,上面印着一个齐耳短发的女拖拉机手,一张二毛的,写着繁体“贰角”,暗绿色的背景上有两个少数民族服饰的姑娘。这是圣人有生以来第一笔经济收入,居然来自逃学的路上,可见上学有多么不值。第一次有了收入,而且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的,圣人心里就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有朝一日,如果自己很有钱了,一定拿出多余的部分,经常故意遗留在路上,让捡到钱的人高兴一下。

    这笔钱可以干什么呢?圣人初步估算了一下,能买5只文具盒加20颗方糖。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圣人基本上再没有尝到过糖果的滋味,真的很想去村庄的代销店里去买几颗过过瘾,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起因为凯凌的鼻子,父亲伊叔已经赔给人家200块钱,他准备把这二块钱交给父亲伊叔,这样就等于父亲伊叔只赔了凯凌198块钱,如果他运气好,以后再隔三岔五地拣到一点钱,父亲伊叔的损失就会越来越少。

    可怜的父亲。

    圣人想用掉的是那张二中 文首发毛的纸币。适当的物质激励是必须的,多少花出去一点,算是对今天拣到钱的奖赏,可不能亏待了自己。既然打消了买方糖的念头,圣人又设想了几个花钱的方案,最后想起自己该剃个头了,好久以来都是蓬头垢面的,还要继续串亲戚,披头散发的恐怕很不体面,出汗后一绺绺搭在额头上、脖颈上又燥又热,很不舒服。剃头的想法也是为了自卫,圣人担心父亲伊叔万一此时到了三外婆家并得到他的消息,极有可能首先望这条沙土公路而来,因为这是去寨里徐家的必由之路呀,父亲伊叔追到这儿来可以顺着公路一眼望过去很远,他只要在父亲伊叔赶来的时候没有经过牟顾堡,就会在父亲伊叔的眼皮底下暴露行踪,费了这么多的周折而轻易被父亲伊叔俘获,那是很不划算的。

    圣人掉头向北,再向东,然后进了伊孝家庄。他要去村庄里的锁阳那里剃头——锁阳剃头只要一毛五分钱就够了,剃了头,再买5分钱的糖,把那二毛钱花出去。然后再往寨里徐家庄出发不迟,而且还可以相对安全些。

    锁阳是小名,圣人一直不知锁阳的大名是什么,只知道他是伊夕孟的独生儿子。伊夕孟做过生产队的饲养员,他养牲口跟别人不同,经常把牲口牵到饲养院的外面来,有时到野外,有时也到自己家里。圣人没上学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子,跟尧冠、尧松他们到伊夕孟管着的饲养院里玩,饲养院里又臭又脏,但是他们当时年龄小,好玩心战胜了一切,印象里伊夕孟是很乐意他们去玩耍的,从不拒绝他们。在饲养院里有一些喂牲口的饲料是可以吃的,比如豆饼、花生饼,伊夕孟会默认这些小孩子拿了吃。

    但是给圣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伊夕孟做了一件比凯菊杀狗还要血腥的事迹。有一次伊夕孟把一头叫驴绑在马桩上,从叫驴的两条后腿的中间割下那根一尺来长黑乎乎圆鼓鼓的**棍,当时真把他吓坏了。

    那天从半上午开始伊夕孟就在磨石上磨一柄弯刀。先撩一把水在磨石上,弓着腰、半蹲着,磨一会儿就撩一把水冲洗一下,用拇指试一下,再磨,又撩一把水冲洗一下,用拇指试一下,一直磨得又亮又光,像镜子一样能照见人了,就拿了一只钳子,用钢丝缠在一根竹竿上,竖起来,明晃晃、寒森森的。伊夕孟指着叫驴两腿后腿中间那根**棍说:“巧好了,呆一会儿它就要掉下来。”

    伊夕孟端起竹竿,把刀伸到叫驴的身下,还用刀背轻轻抚弄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猛地向后一收刀,那根**棍就齐刷刷断下来了。由于刀非常锋利,在那根**脱离身体的霎那间,叫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它甚至瞪着两眼看着伊夕孟走到胯下取走了那根**棍,等到伊夕孟把**棍扔进一只水桶里,水桶里的水顿时变成了通红一片,叫驴这时才感到了剧痛,痛得两条后腿不停地甩了半个钟头,直到耷拉下脑袋晕死过去。伊夕孟拿事先准备好的一截竹管插到肉里面去,再撒上厚厚一层石灰粉,血很快就止住了。

    那根脱离了叫驴身体的**棍很快就在饲养院煮饲料的炉子上散发出异样的香气,圣人,还有尧冠和尧松,都很想常常那根**棍的滋味,现在它已经神奇地变成弯弯的、拳头大小的一小块,而它在叫驴身上的时候却是一副雄赳赳的形象。它一定有着异乎寻常的滋味。但是伊夕孟只是给他们没人一大块花生饼了事,自己捞出煮熟的**棍,放在案板上切好,用酱油和五香面拌了,给自己斟满了一茶缸二锅头,就着大嚼大喝起来。

    伊夕孟喝得醉醺醺的,脸都涨红了,不是一般的红,像血一样红。圣人想,这可不是好兆头。又想,这不好的兆头可是他自己找的,而且恐怕也是血光之灾,到时候应验了,也是怪不得别人的。

    伊夕孟是很久之后才死去的,圣人来找锁阳剃头的时候,伊夕孟还活着。只是圣人今天要找的人是他的儿子,所以伊夕孟的事情,或许以后什么时候再提起来说道一番亦未可知。锁阳与他老子伊夕孟相比,长得算排场多了,有头有脸,浓眉大眼,要是站着不动,你会感到这个人一定很强壮,但是只要他一走动,才知竟如此孱弱。这么说吧,锁阳是女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女人,一张嘴都是娘娘腔。谈吐却像他手里的剃头刀一样刻薄。

    见了圣人,锁阳说:“哎哟,圣人!伊孝家庄的大圣人来啦!”

    圣人听出这语气里的不屑,但是锁阳就是这样一种人,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并不分男女老幼、你亲我疏。再说圣人是冒着被父亲伊叔捉拿的危险来剃头的,锁阳只要赶快给他剃了头,他说什么随他去好了。

    “我要剃头。”圣人说。

    “哎哟,瞧你这头发,里面又是砂子又是土坷垃的,一毛五是不够的。”锁阳说。

    “加5分钱,两毛钱。”圣人说,心想我不能吃糖了。

    “你有钱么?”锁阳很吃惊。

    “先给你。”圣人把手里的两毛钱举起来,递给他。

    “啊哟,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呀?”锁阳见到了圣人手里还有二块钱。“该不会是从家里偷出来的吧?”

    “我要剃头。”圣人说。“你不剃,我另找地方剃。”

    “啊哟,长本事啦。”锁阳说。“我都忘了你是圣人啦!”

    锁阳边说边给圣人洗了头发,“咔嚓咔嚓”剃完了:“你这个头,该收两毛五才是——圣人的头嘛!”

    头总算剃完了,圣人似乎感到自己焕然一新了,遂重又精神抖擞起来,准备上路。本来按照锁阳的规矩,剃头之后还要再冲一遍,把剪下来的发茬冲掉,否则发茬会到处洒落。但是圣人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讲究,说行了吧,我不冲了。锁阳自是求之不得,说那好吧,随你的便啦。圣人是急着要去寨里徐家,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多时间,也就是这一念之间,他再次躲过了父亲伊叔的飞车捉拿。伊叔从三外婆家出来,骑车来到缇家庄南面望公路上看了看,觉得如果圣人去寨里徐家的话,此时应该可以看得见,公路上没有什么人,这时候太阳挺大,感到头上有点热,就想起该找锁阳剃剃头了。只是在走进村庄之前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尿意,他把自行车支在一株杨树下面,掏出家伙在冲杨树根部酣畅淋漓了一气,这才重新骑上自行车。

    圣人与父亲伊叔擦肩而过,但是,就像父亲伊叔没有注意到他一样,圣人也没有注意到父亲,圣人通常不怎么喜欢看同性撒尿,如果是女性的话则当然又作别论,圣人的注意力在前方。父亲伊叔那泡鸟足足撒了一两分钟,这段时间足够圣人从身旁逃脱了的,然后圣人平伸着胳膊冲上了通往寨里徐家庄的沙土公路,父亲伊叔则蹬着大姨父的自行车来到了锁阳的理发铺。伊叔支好自行车走进理发铺的时候感到锁阳的眼神有些怪异,但是没有说什么,可能觉得锁阳本身就是一个有点怪异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有点怪异的眼神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偏偏忘记了锁阳的这种怪异的眼神应该会事出有因。他是在剃头的过程中想起来要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的。

    而锁阳看到圣人的父亲伊叔时的第一个反应是真不愧是爷俩啊,连剃头都一前一后的,只不过次序颠倒了,儿子先来,老子后来,所以他的眼神就有些怪异。他也想问一问,是不是你们爷俩约好了在一个下午剃头呢?但是没有说出来。他是在伊叔的头剃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决定问一问的。

    “你……”伊叔说。

    “你们……”锁阳说。

    “你想说什么呀?”伊叔说。

    “你想说什么呀?说吧。”锁阳说。

    “刚才你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我觉得。”伊叔说。

    “怎么你们爷俩商量好了一起来剃头啊?”锁阳说。

    “什么,你说什么?”伊叔说。

    “你儿子族谅刚剃头走了,你就来了。”锁阳说。

    “你说族谅他刚才在你这儿剃头来着?”伊叔说。

    “是啊,你们爷俩一个前脚一个后脚。”锁阳说。

    “他往哪儿去了?——啊!”伊叔突然一回头,结果被剃须刀割了嘴巴,鲜血立刻涌出三四公分长的伤口,锁阳也是吓了一跳,叫了声“糟了,出血啦!”伊叔抹了一把,问:“有没有紫药水?”锁阳说声“有”,忙取来沾了棉签抹了抹。幸亏锁阳手上的力度不大,只割破了表皮,要不然就得到莹华那儿缝针了。惦念着追圣人,伊叔抹罢紫药水就要往外走,锁阳连忙上前拦住,伊叔说:“好了,剃到这儿行了。”锁阳说:“哎哟,你这头才剃了一半的,哪有顶着阴阳头出去的?”伊叔一听也是,叹了一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刚坐下,又想起什么,问:“族谅剃头的钱……给了么?”锁阳说:“给了,他剃了头,手里还有两块钱呢!你们家真舍得给钱!”“啊!”伊叔叫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心想这小子哪来的那么多的钱?——难道是偷的么?

    伊叔把手狠狠压在胸口,感觉肺快要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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