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司季妹在圣人家里只住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虽然她听到了圣人未曾给雯藏讲完的故事,但是圣人依旧感到非常抑郁。只可惜他自己的年龄太小,他跟司季妹的年龄几乎差一倍呢,否则真有可能发生某些带有实质性的事情。圣人确实希望与司季妹之间能够发生点什么,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如此希望的初衷还是舍不得她,不想让她嫁到凯菊家去,他无法忍受司季妹跟凯菊同衾共被的想法,他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凯菊家的房子。
圣人最终没有这么做,原因还是一个:年龄太小。
司季妹离开后,圣人用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忘记跟她有关的景象,但总是徒劳。司季妹的形象,总是不时浮现。包括她洗头发、画画时的形象,也包括她背着画夹的形象。搬到凯菊家去之后,司季妹便很少出来了,似乎一直憋在凯菊家里。圣人曾经悄悄去过凯菊家门前好多回,原来那根用来吊狗的木棍早已不见,只看到照壁上的图画,那只停得很低很低的松鹤,依然很有魅惑的味道,诱惑人靠近它。真的很像是一个魅影。它在松枝间摇摇晃晃的,似飞不飞,圣人便生出想进去抓一把的欲望。
这时,凯菊剔着牙从堂屋里走出来了,圣人赶紧躲开去。
也有几次,他亲眼看到了司季妹,司季妹腆着大肚子从堂屋里走出来,目光呆滞,手里提着一个小陶罐,圣人一看就知道那是这地方的妇道人家起夜用的东西。看到司季妹提着它,圣人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一个人到茅房里去了。
凯菊家院墙外面有一个庞大的草垛,草垛两旁是贴墙晒着的玉米秸,都是一捆紧挨一捆摆放的。这是凯菊利用做民兵连长的特权,肆意霸占公共空间。这么大的一个草垛,还有这么多的玉米秸捆,把胡同占去了一多半,剩下的通道就成了窄窄的一小溜。别的胡同可以走一辆牛车,这儿的胡同别说牛车了,连一辆小推车都过不去。圣人心想,这样蛮横这样不讲道理,不代表就没有民愤了,因此这个地方迟早会有一场火灾要发生的。
圣人现在的注意力是凯菊家的茅房的位置。这个大草垛不偏不倚,正好紧挨在茅房的位置,村庄所有的茅房都紧挨着院墙,在院墙下方留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出粪口,等到需要清理的时候,就从这个出粪口把茅房里的东西掏出去,而平时这个出粪口是用几块活砖堵住的,随时可以打开。圣人看看四下没人,迅速来到草垛后面,拨拉开挡在墙上的玉米秸捆,钻了进去。他将出粪口上的活砖悄悄抽出了一块,茅房里面的景象顿时尽收眼底、一览无余。他激动地睁大了眼睛。司季妹倚着墙站在里面,上衣完全被掀了起来,裸露出又大又亮的肚子,双手在肚子上轻轻地、柔柔地、慢慢地、忘情地抚摩着,她的眼睛一会儿跟着双手的挪动看着自己的肚子,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感觉双手的节奏,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很陶醉,满脸都是幸福的符号。
圣人情不自禁,让眼光跟着司季妹的双手运动起来。他没想到司季妹的肚子会挺得这么大,那么白白净净的肚皮,看上去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已经薄成了一张饺子皮儿似的,上面纵横交错的血管清晰可辨,圣人现在还不知道司季妹的肚子为何变得这么大,简直大过了他所见到的最大最大的气球了,想,如果此时司季妹在豆角湾里洗澡,一定会像一只大气球那样漂在水面,怎么也沉不下去的。这么大的肚子应该很难受才是,他想起自己如果吃撑了的时候肚子也会变大,而肚子变大了的时候是很难受的,可是司季妹居然一副自得的神情,很舒服的模样儿。真是奇怪。
司季妹的手动着动着,来到一个位置,突然停了下来,那是司季妹的肚脐眼儿,司季妹的手来到肚脐眼的时候,停了下来,她先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试探了一下,然后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捏了一下,好像发现那儿有什么异常似的,把头低下去,想看个究竟,看了一会儿再次把头仰起来,倚在墙上,两只手就轮番抚摩起肚脐眼儿来。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肚脐眼儿,像是一只牡蛎的内壳,又像是松鹤的眼睛,外面是褶皱分明的一个圈,稍稍有些扁,往里越来越深,越来越神秘。此前圣人还从未见过谁有这么好看的肚脐眼儿,司季妹的肚脐眼儿居然如此生动,也不知道雯藏的肚脐眼儿是什么样儿的。雯藏死了,委实可惜得很。
不知是因为想起了雯藏,还是司季妹的手在肚脐眼儿上停留的时间过久,圣人的嗓子眼儿很奇怪地痒了起来,后来司季妹每抚摩一次肚脐眼儿,他的嗓子眼儿就更痒一些,痒到实在憋不住了,竟狠狠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把司季妹吓得不轻,她像被电击中了一样打了一个转,一把拉下兜起来的上衣,猫起腰,双手死死护住胸部,惊惧地寻找声音的来源。让圣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没有因为惊惧而叫出声来,她只是猫着腰,手护胸部,眼光四处梭巡。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没有发现什么,她没有注意到出粪口上少了一块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紧张的情绪很快缓解下来,这才想起提裤子系腰带。而圣人也是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刚才光注意司季妹的大肚子了,忘记了看屁股和其他地方了,就这么白白错失了良机,心中不由非常难过,脱口“唉!”了一声。
司季妹已经在开茅房的门准备离开了,这一声“唉!”令她大惊失色,也忍不住跟着“啊!”了一声,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往出粪口看来,终于看到了一小部分脸和一双乌亮的眼睛,她又叫了一声,惊恐万状地逃了出去,刚出去又折回来,盯着圣人的眼睛看了半天,疑惑地说:“是你,族谅?”
“司季妹,你叫什么,怎么啦?”凯菊听到声音,从堂屋里过来了。
“啊,没有什么,刚才茅房里有一只老鼠。”司季妹说。
“那有什么,那东西多的是!”凯菊说。
很长一段时间,圣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司季妹没有告诉凯菊真相。他知道,如果司季妹把真相告诉了凯菊,凯菊一定会像宰畚力家那条狗那样宰了他。
但是,因为司季妹没有把事情说出去,圣人就多少有些得意,对司季妹的思念驱使着他,几天后又到凯菊家的院墙外面来了一次,让他颇为不解的是,那个排粪口已经给严严实实封了起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连续好多天圣人都很害怕,担心凯菊会找上自己家门来算帐,很明显,这是司季妹的主意,司季妹不是没有告诉凯菊,她不但告诉了,而且很急迫,否则凯菊不至于立即封死排粪口。圣人当然不敢再来光顾这个地方了,他只剩下担惊受怕的份儿了,如此担惊受怕了足有十几天,其中有几天还直接碰到过凯菊的,凯菊都没有对他表现出异常的反应,圣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说明司季妹只告诉了凯菊排粪口掉了一块砖,而把真相隐瞒下来。圣人就很感激。此后过了好久,圣人都在惦记着司季妹,只是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司季妹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司季妹怎么样了,她的肚子是否还是那么大,凯菊待她好不好,都无从知晓。等到再见到司季妹的时候,她怀里已经奶着一个小孩子了。
这使圣人开始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一个男人呢?这是为什么呢?一个亮丽的青春从嫁人的那一天起,马上就变得黯淡无光了。即使要嫁人,又为什么嫁给像凯菊那样的男人呢?圣人已经断定凯菊必定是好景不长的,也许将来的一天晚上他家院墙外面的草垛烧起大火来还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更大的不堪远远没有结束呢。司季妹居然嫁给了他,这个可恶又倒霉的男人。
但是不好的消息确实从司季妹开始的。司季妹给凯菊生了一个闺女,此后正南八北地做起了凯菊的女人。也就是说,民兵连长凯菊开始彻头彻尾地忘记了司季妹曾经是一个知青这件事,他只把她看作自己的女人,可以经常斥责和打骂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天生就是为了让男人斥责和打骂的。对司季妹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大打出手,,一句话不合适、一件事不满意,都有可能成为司季妹被施虐的理由。人们经常看到司季妹披头散发地被凯菊追打,凯菊是从屋里打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打到街上的,司季妹则一边跑一边哭。司季妹通常是绕着村庄转圈,通常是还没有转到一半,就给凯菊追上了,凯菊一把就将司季妹摁倒在地,然后又是扇耳光又是薅头发,痛得司季妹嗷嗷叫。
圣人第一次看到司季妹被凯菊追着打的时候,她居然光着一只脚——在逃跑的时候跑掉了一只鞋子。凯菊把鞋子捡起来,高高举着,穷追不舍。
这时候圣人正好站在自家的那条胡同口上,他看见了司季妹,司季妹也看见了他,然后他看见司季妹拼命向他这边跑过来,一会儿凯菊也追上来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二三十米,司季妹步子迈得很快、很急促,凯菊因为体胖所以跑不快,但是他的步子大、耐力强,所以他的优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司季妹很快就要成为他的“_4460.htm战利品”了。因为追得专注,眼睛里谁也看不见,只有自己追逐的猎物。
凯菊经过自己身边的刹那间,圣人突然有了歌唱的欲望。他几乎像放炮仗那样吼了起来:“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为剿匪先肥土匪扮!似尖刀插入威虎山!誓把座山雕埋葬在山涧!壮志憾山岳雄心震深渊!……”
胡同里一下子想起来杨子荣的唱腔,凯菊显然受到了惊扰——如果不是惊吓的话。他猛地回了一下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而他的一只脚就这样稳稳地踩到了一泡鸡屎上,鸡屎的在被他踩飞的同时也很好地发挥了降低摩擦力的作用,凯菊的脚与地面的摩擦系数瞬间趋于0,只见凯菊飞速地离开了地面,又飞速跌倒在地了。
等凯菊重新爬起来的时候,司季妹已经跑得没有影儿了。凯菊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手上也沾上了鸡屎,不禁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说:“胡同里头你唱什么唱!老子非剁了你这个假圣人不可!”
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凯菊交锋,圣人心里根本不在乎他;何况他娶了司季妹,还虐待司季妹,一股无名的仇恨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燃烧,恨不得在一秒钟之内变成一个大个子,然后上去一个扫荡腿把他撂,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巴掌吃才好。他故意歪起脑袋:“就唱了,你管得着么?哪条王法规定我不可以在胡同里头唱呢?我唱的是革命现代京剧,连革命现代京剧你soudu.org都不让唱,莫非你想当现行反革命不成?”
凯菊气冲冲地扑过来,举起了拳头。圣人把脑袋往前一凑,道:“你打,给你打,你有种儿就往这脑袋上打,越狠越好,能打掉最好,省得俺爹再养活我。”
凯菊的拳头最终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悻悻的说:“算老子倒霉,碰上你这么个丧门神!”
圣人并不示弱:“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凯菊你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了。”
凯菊说:“你你你说什么!”
圣人说:“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凯菊说:“什么意思?”
圣人说:“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