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港后,筱萱方知晓父亲已在香港置下偌大房产,其样式一如东莞带后花园的家,所不同的只是少了花园中到处是玉兰和蔷薇的石山,天井之外更不见棕榈树守护的大街和大街对过那熟悉的陈公府邸。筱萱因此不由黯然神伤。
走在新宅中茵茵绿草坪和空空的长廊,心中也分外空虚和寂寞,筱萱心里明白,这多半是因为没了万妈的缘故。万妈以那样一种方式发出了她自己最后的声音,表示对陈将军、武举人的怀念,还有对这个世界的蔑视和绝望。万妈之死使少女筱萱更加钦佩万妈,想必万妈已经化作一只美丽的鸽子,在头顶上的天空中飞翔啊。似乎是,偶尔能感到万妈的影子,闪现于左右。
筱萱想,万妈,我何时也能像你一样,化作一只美丽的鸽子呀。
鲍鹏整日与英吉利人混在一起,辫子剪去,西装革履,戴了眼镜,手拎着礼帽,一副十足的洋人派头。开口闭口更是英语:“I’m Bao John, sir !”“You please, sir !”不仅如此,还一天到晚让筱萱学说Hello !Morning !Evening !还有,叮嘱她公开场合不要叫他父亲,而改叫什么daddy 。
筱萱就问:“父亲,我要去死用英语怎么说呢?”
鲍鹏不胜诧异地看着她:“What do you mean?你怎么想到问这句话?”
筱萱说:“我不喜欢学英语,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去死。”
鲍鹏说:“可怜的孩子,生生给万妈带坏了,daddy这都是为你好呀,将来你到了大英帝国,不会说英语怎么成呢?”
筱萱说:“你真的要送我去英吉利么?”
鲍鹏说:“当然,义律先生早就答应了我的嘛,还会有假!再过一段日子,等他们调教好了那匹该死的马,就带上你一起走。”
筱萱心说,如果你明天把我送上洋人的船,那我今晚就死给你看。但听到鲍鹏提到了马,立刻问道:“马?是陈将军的黄骝马么?”
_4460.htm 鲍鹏皱着眉头说:“以后不要再给我提到什么陈将军、黄骝马,那是英吉利人的战利品,义律先生把它带到香港来,是准备在这儿把它调养到最佳状态,然后运回大英帝国献与女王陛下的。”
筱萱说:“黄骝马现在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鲍鹏说:“你要是想看就去看好了,在西山那边。”
西山是英夷的军营。筱萱因了鲍鹏和义律的关系,可以来看马。黄骝马烈性而桀骜不驯,不是一般的烈性,也不是一般的桀骜不驯,那简直就是不容冒犯。据说,若有人试图骑上去,它必定剧烈地翻滚、腾跃,直至将其甩下,好几个英夷因此而被扭断了胳膊、摔折了腿。最后更是不许英夷靠近半步,近则蹄击,群夷饲之,亦拒而不食,虽刀斫不从。无奈之中,英夷将它放到山中,想让它自己吃草,可是黄骝马对漫山遍野的青草视而不见,终日不肯吃山上半根草。当地的华人携了草料赶过来喂它,它却温顺地接受。然草料必须用手捧住,一旦不小心将草料撒到地上,它立刻昂首而去,再也不肯看一眼。开始时大家不知所以,有人说这无疑是因为香港之地已为英夷所占的缘故。它是宁可饿死,也不向自己主人的敌人低头啊。黄骝马的忠贞打动了许多华人的心,一传十、十传百,人们纷纷前来一睹这匹马的风姿。当听到有人称“此乃陈公马”时,黄骝马即泪水涔涔下,谁若说能带它回归东莞,黄骝马便昂首摇尾随之。在场的人见状心如刀绞,莫不为之凄然动容。人们相约来到英夷军营,乞求他们发发慈悲,将马放还,然而英夷不仅不肯答应,反将黄骝马用铁丝网圈起,再不许华人接近。
黄骝马自此日渐瘦削和衰弱了。它不再吃草,只是每天顺山坡跑到海soudu.org滩上,望着沙滩北东莞的方向悲鸣不已,像是在凭吊它的在虎门炮台遇难的主人。
少女筱萱来到的时候,黄骝马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见了筱萱,无限凄怆地抖起仅存的一点点精神,伸过头来,一下一下地舔她的手。那神情呀,仿佛在告诉,这是我最后的温顺了。筱萱泪流满面,呜咽道:“可怜的马儿,你快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