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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将军那匹马真是好漂亮呀……”

    少女筱萱没头没脑地对万妈说。

    _4460.htm  万妈走近她,拉过她的一只手,笑吟吟地望着她,目光里蓄满爱怜。

    “萱儿好眼力,那真个是一匹上好的公马。”万妈说。

    “我的心里好乱呀万妈,”筱萱又说,“不信你摸摸,咚咚直跳呢。”

    万妈拉着她在一株屋檐高的玉兰树下坐了,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上下端详,亲亲地说:“萱儿长大了,不一般了。”

    玉兰树宽大肥厚的叶子,将阳光切割成方方长长的彩线格格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特别像涨潮后折射于海滩的波影,筱萱的脚被这些斑驳陆离的彩格儿涂抹着,乍看上去,如同穿了一双碎花儿绣鞋。

    筱萱把脚收拢来,齐齐地拢在一起,说:“万妈不是早就说过的,我已经长大了么?”说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窘窘地朝一边侧过脸去。

    万妈说:“那会儿是人长大了,如今是心长大了,从一只小白兔长成一只真正的玉兔了呢。”

    一群鸽子,咕咕叫着从头顶盘旋着掠过。

    万妈仰起头:“喔,萱儿你看,他们走了,又要走了。”

    筱萱说:“你在说什么呀万妈,谁要走了?”

    万妈说:“陈家老爷和公子长雄,他们爷俩又要走了,他们爷俩儿八成又要到炮台巡防去了。”

    筱萱心想,万妈怎么会知道这个呢,难道,那些有灵性的鸽子会说话么?但她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因为她知道万妈差不多总是对的。万妈的一双眼睛呀,什么都能看得到,对陈将军家的动静儿差不多总是了如指掌。有时候,听万妈谈起与陈家有关的事情,她会表现得soudu.org无动于衷似的,其实内心里很喜欢听,巴望着万妈多说些陈家的事儿,哪怕只说说他们家的马什么的也行,又怕万妈猜出自己的心思,只好在心里憋者。看着万妈的眼睛,筱萱突发奇想,要是人一眼就能把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从对方的眼睛里搬过来,该有多好呀。人真是不可思议呀,好好儿的,有些话就是难以说出口呢。

    ——是不是人人都会这样呢?现在万妈再次提到了长雄的名字,这越发使她心乱如麻。

    事实上,自打那天黎千总笑眯眯地走进鲍家大院,筱萱那一颗少女的心似乎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黎千总见了筱萱,皱巴巴的脸上便挤出一朵花儿来,招呼得也格外热情,使筱萱感到非同寻常。在此之前,黎千总一直拿她当做不懂事的小妮子看的,喜欢用手拍拍她的后脑勺,说话声与笑声一起倾泻而至:“哭鼻子了么小妮子?谁敢欺负我们萱儿姑娘,只管告大爷一声,看大爷非剥了他的皮给你当鼓敲,哈哈,哈哈。”

    筱萱心里说,哪个哭鼻子了呀?人家只不过见了外人有一点脸红罢了。要说脸红,还不都是怪你那张大嘴,无拘无束的,什么都能说出来,人家一个女娃子,怎能不脸红。

    这回倒好,进门见了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正嗓叫道:“筱萱姑娘忙乎啥子呢,今儿个大爷我看你来了,大爷这好闺女,出落得益发秀气了,真个是人见人疼哪!”

    听到动静儿的鲍鹏,碎步撵出堂屋,抱拳道:“黎大人言重了,犬女年幼不懂事体,不懂事体呀。”边说边扭头朝筱萱:“还不快过来见过黎大人!”

    筱萱连忙窘窘地低了头,道:“小女子筱萱见过黎大人,黎大人这边慢慢用茶,筱萱不打扰了。”然后一个人来到后花园,任他们说话去。她很不满父亲称自己为“犬女”,父亲对来人如此称呼她有好多回了,她曾经口头表示过异议,父亲就是不听。要是母亲在,会这么称呼自己么?一定不会。

    黎大人在家里待了恐怕不下两个时辰,父亲和他似乎都格外地高兴,不断有笑声飘出客厅。

    万妈后来喜滋滋地说:“知道么,黎千总是为雄儿提亲来的。”

    筱萱赤红了脸,一颗心怦怦直跳。潜意识里,她早就有了这个预感,觉得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如今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么说陈将军愿意与父亲来往了?陈将军不再瞧不起从商的父亲了?抑或是另有其他原因呢,比如黎千总,是不是黎千总有可能先做说客又当红娘?黎千总就是和蔼可亲,虽然有时话说得颟顸些,却是大好人一个呀。其实呀,按理说,父亲给洋行做经纪,赚点跑腿费鞋的辛苦钱,也没什么不对的呀,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儿嘛。

    万妈常说什么来者?狗有狗道,猫有猫道,老百姓吃老百姓的饭,恐怕就是这个理儿。不一定非得都要去喋血沙场不可。如果陈将军的心里原来有的那根弦儿,而现在没啦,这就很好。起码说明陈将军不是那种迂腐和认死理之人,说明陈将军心胸宽广,非同常人。

    筱萱寻思,不管怎样,陈将军他到底同意与鲍家结亲了,这是最最要紧的。同样最最要紧的,还有武举人的心呀。武举人一定向陈将军袒露过什么心声,才会有陈将军今天的让步。是的,这是陈将军为了自己的儿子作出的让步。陈将军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他不可能不在乎武举人的心声呢。如此看来,武举人的心里早就装着她筱萱了。一个心里装着她的人,该怎么做呢?虽然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远,有时候他们的距离近得仿佛只有一箭之地,他却从不肯向她透露半点讯息出来,而这一点他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这样的男人是一种怎样的男人呢?筱萱说不好,但她又隐隐觉得,这样的男人,他的心思呀一定更深沉,这样的男人,他的志向呀一定更远大。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他没有这样做,说明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存在的。以筱萱的感觉,只要距离在,那么有些事情就是不可知的,就有可能会起变化,但筱萱真的不希望再有什么变化。她的心与爱仿佛悬于一线,这根线万万不能断,否则她将无所适从。

    万妈的鸽子,从这儿的后花园飞到陈将军家的后院里,那悠长的鸽哨与黄骝马的嚼草声,渐渐汇合了,美得呀像一曲流动的天外之音。少女筱萱就觉得附近一定会有武举人,武举人一定又来到了他们家的后院,在离开她不远的草地上读书或练剑呢。鸽子们歌唱着,流连于武举人的保护,安详地栖息在宽厚温暖的马背上。她似乎看到了这一切。但她没有看,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只是坐在石山上的青石之间,再次回味着《初学记》中秦始皇帝那七匹马的种种雅号,陡然觉得全不如黄骝马动听些。

    在她看来,黄骝马,是一个铮铮铁汉的名字,就像它的主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