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谈兵致祸(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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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昭王刚刚继位,吴军又立即杀到。这次却是楚军将士合力,围困了吴军。期间恰遇吴军发生了内乱,公子光遣剑士专诸于宴席间刺杀吴王僚,自立为吴王。楚军将领闻吴国内乱,即行退兵,错过了一举灭吴的大好机会。这公子光,就是赫赫大名的吴王阖闾。他以伍子胥为大将,雄心勃勃地修筑了阖闾城阖闾城,后称姑苏,今苏州城。,使吴国有了中心根基地,准备全力对楚。两三年间,伍子胥率军不断袭击楚国,楚国却抓不住吴军踪迹,疲于奔命竟没有一次战胜之功。这时候,楚国感到了吴国真正的威胁,防御这个昔日的臣服小国,一时变成了楚国最要紧的存亡大计。

    但是,真正的大灾难却还刚刚开始。一年之后,兵家名士孙武到了吴国,吴王阖闾立即拜孙武为上将军,对楚国发动了长距离的奔袭战,三次攻入楚国淮北腹地。期间吴国又大败越国,显然成了江东江南霸主。吴王阖闾九年(公元前506年),吴国北联中原晋国,对楚国南北夹击。晋国联结鲁、宋、卫、陈、蔡等十余诸侯,从北面压制楚国。吴国则由孙武、伍子胥亲率大军越过大别山长途奔袭楚国腹地,在柏举柏举,今湖北麻城东部。大败楚国令尹囊瓦的大军,并一举占领郢都。囊瓦逃亡郑国,楚昭王逃匿云梦泽,遭遇匪盗袭击,又逃亡随地。

    这是楚国数百年来最深重的一次亡国危机。幸亏了那个申包胥,在秦国宫门外哭了七天七夜,秦哀公才发兵救楚。

    楚国虽然没有灭亡,却从此在中原丢尽脸面,非但北上争霸无望,而且不得不与吴越两国开始了长期周旋。从这时开始,楚国扶植越国与吴国对抗。越国野心由此而引发出来,以楚国为后盾训练军旅,袭扰吴国。期间虽然也几次打败吴国,但却总是无法遏制吴国对楚国的攻势。吴王阖闾十一年,吴军大败楚国水军,又大败楚国的战车陆师于繁阳繁阳,今河南新蔡北部。。楚昭王恐惧之极,将都城东迁了数百里,在郡城郡城,今湖北宜城东南。暂时避难。至此,吴国成了真正的南部霸主。后来,便是那尽人皆知的故事――吴王夫差灭了越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恢复越国后又灭了吴国。

    至此,楚国背后最大的威胁消失了。可是,被楚国扶植起来的越国,丝毫不念楚国之情,虽然没有大举进犯,却也与楚国龃龉不断。这时天下已经进入战国,楚国在吴越争斗中历经吴起变法,元气已经大大恢复,重新将注意力转向了中原。越国呢,对吴起变法时的楚军颇为忌惮,也龟缩回震泽岛屿与东海之滨,远避楚国锋芒。

    从此,楚越两国大大冷淡,几乎没有邦交往来了。

    今年春日,楚威王得报:越王姒无疆迁都琅邪,要北上攻齐。楚威王哈哈大笑道:“越蛮不知天高地厚,死期到了也!”这才几个月,如何便要调头南下来找楚国寻衅生事?正在疑惑间,又接斥候密报:中原策士张仪说动越国放弃攻齐,南下攻楚。

    楚威王大是恼火,对这个张仪恨得咬牙切齿。原来,楚威王大有雄心,几年来正在秘密物色人才,准备第二次变法,刚刚有得头绪,却又越国大兵压境,一旦陷入战事纠缠,谁知道要耽搁多长时日?楚威王如何不感到气恼?

    这天风和日丽,楚威王正在王宫湖畔练习吴钩劈刺。说是练剑,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越国既然来犯,不想打也得奉陪,可目下楚国连个像样的将军都没有,谁来操持这件军国大事?楚威王第一次感到了窝囊:一个几次做过天下霸主的堂堂楚国,竟被一个昔日附庸欺侮,当真是岂有此理!然则天下就是这样,你不强大,就要受气,就要受辱,就要挨打。看来,楚国不振作不训练新军是不行了。可是,远水不解近渴,关键是眼前这场兵灾如何消弭。想着想着,楚威王手中的吴钩偏了方向,一剑没有劈到木桩,却劈到湖畔石案上,“当”的一声大响,火星飞溅,震得楚威王一个趔趄,手中吴钩飞出老远,“噗”地插进了粼粼波光的湖水中。楚威王怔怔地望着湖面,甩着生疼的胳膊,沮丧到了极点。

    正在此时,内侍急急走来:“禀报我王,中原张仪求见。”

    “谁?张仪?他在何处?”楚威王牙齿磨得咯咯响,却没有转身。

    “在宫门外候见。”

    “教他进来。”

    “遵命。”内侍一溜碎步跑了出去。

    片刻之间,布衣大袖的张仪飘飘而来。楚威王远远打量,见这个黑衣士子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不由冷笑几声,纹丝不动地站着。张仪自然将这位年青国王的脸色看得分外清楚,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深深一躬:“中原张仪,参见楚王。”

    “张仪,尔在列国翻云覆雨,不觉有损阴骘么?”劈头冷冷一句斥责。

    张仪不禁恍然笑道:“原来楚王为此不悦,幸甚如之。张仪周游天下,彰天道而显人事,使该亡者早亡,当兴者早兴,正当延年益寿,何能有损阴骘?”

    “无须狡辩。”楚威王冷冷一笑,“引兵祸入楚,还敢张扬郢都,不怕绞首么?”

    “张仪给楚国带来千里鱼米水乡,何由绞首?”张仪平静地微笑着。

    楚威王何其机敏,微微一怔:“你是说,越国是送上门的鱼腩?”

    “正是。难道楚王不以为然么?”

    “越为江南大国,善铸利器,悍勇好斗,十五万大军压来,岂是孱弱小邦?”

    张仪哈哈大笑道:“楚王何其封闭耳。今日越国,岂能与五十年前之越国相比?越国自勾践之后,人才凋零,部族内斗不休,非但无力北上,连昔日丰饶无比的震泽,也成了人烟稀少的荒凉岛屿。三代以来,越国远遁东海之滨,国力大大萎缩。目下这姒无疆不自量力,却要攻打楚国,岂非送给楚王大大一个利市?楚国灭越,其利若何?楚王当比张仪清楚。”

    楚威王半信半疑:“若如你所说,这姒无疆是个失心疯?”

    张仪揶揄笑道:“楚王为君,自然以为君王者皆高贵聪明了。然则在张仪看来,天下君王,十之八九皆是白痴木头。这姒无疆,除了剑道,连头猪都不如。”

    楚威王想笑,却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为何将越国大军引开齐国?难道不想在齐国讨一份高官重爵么?”

    张仪在草地上踱着步子,侃侃道:“灭国大礼,天有定数。齐国虽强,灭越却非其长。楚国虽弱,灭越却是轻车熟路。百年以来,楚国与吴越纠缠不休,对吴越战法也大是熟悉,水战陆战,楚国皆是吴越鼻祖。天道有常,越国向楚国寻衅,岂非楚国的雪耻振兴之日?”

    楚威王思忖有顷,拱手歉意笑道:“多有得罪,先生请坐。soudu.org来人,兰陵酒!”

    片刻酒来,楚威王频频与张仪举爵,饮得一时,楚威王停爵笑问:“先生给楚国鱼腩,难道无所求么?”

    “虽无所求,却想与楚王做一交换。张仪一老友隐居楚国,要请楚王高抬贵手也。”

    “噢?先生老友隐居楚国?何人?”

    “齐国田忌。”

    “如何?”楚威王惊讶间不觉站了起来,“田忌隐居楚国?在何处?”

    “请楚王高抬贵手,易人。”张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悠然地拱手一笑。

    楚威王绕着石案急促地转着,突然止步:“莫急。放走田忌可以,然也须得有个交换。”

    张仪大笑一阵:“楚王但讲。”

    “田忌为将,率楚军灭越。”

    张仪顿时愣怔,心中飞快盘算,踌躇笑道:“此事尚须与将军商议,不敢贸然作答。”

    “芈商与先生同见将军商议,如何?”楚威王显然很急迫。

    “这却不必。”张仪笑道,“我能说动将军,自来禀报楚王。楚王突兀出面,有差强人意之嫌,这生意便不能做了。”

    楚威王思忖一番道:“也是。只是先生万莫迟延。来人,给先生备轻舟一只、快马三匹、驷马轺车一辆,随时听候先生调遣。”老内侍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张仪笑道:“多谢楚王,张仪还真不知用哪种好也。”四云梦泽访出了逃隐名将

    云梦泽水天茫茫,一叶轻舟扯着高高的白帆,悠悠地向深处飘荡。

    张仪真是不知道田忌隐居处,只是在大梁酒肆听过一个游学士子_4460.htm与人论战时的一番感慨,说齐国已是强弩之末,“名将逃隐云梦,权相故步自封,老王踽踽独行”等等。当时张仪倒是没有留意盘诘,待入临淄得齐威王青睐而谋及远事,才重新想起了那个士子的话。本想在临淄秘密探询一番,无奈行程匆匆无暇得顾。这次向楚威王提出放行田忌,本想是一种交换,不教楚国欠他这个“国情”。不想楚威王临机多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与他交换了一番。这一“交换”不打紧,却将寻觅田忌的事情由从容打探变成了当务之急。尴尬之处在于,张仪既不能说自己不知田忌隐居何处,又不能拒绝楚威王的急切敦促,分明自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好在张仪生性洒脱不羁,自认对名士隐居的选择好恶还算摸得透,决意到云梦泽寻觅一番,撞撞大运。从越国一路西来时,张仪对沿途水域的岛屿已经大体有数,十来个看去葱茏幽静的小岛都在心里了,尤其是郢都附近的山水岛屿,张仪都以名士眼光做过了一番评判,也大体上心中有数。

    因不知田忌确定居处,张仪婉辞了楚王的官船,自家雇了一只轻舟进入云梦泽。小舟飘出了郢都水面,船家问去何处?张仪便答:“好山好水,但有人居,靠上去便是。”这小舟是专门载客览胜的那种快船,船家须发花白精瘦矍铄,一看就是个久经风浪饱有阅历的江湖老人。见张仪说得大而无当,老人操着一口柔软的吴语笑道:“先生是闲游?是觅友?好山好水勿相同呢。”张仪笑道:“老人家好见识,正是觅友。只知他隐居云梦,却不知何方山水?”老人站在船头四面?望,一一遥指:“先生瞧好了,东南西北这几个小岛,我都送过贵客,不知先生先去何方?”张仪凝神观望了一番,指着北面一座隐隐青山道:“就那里了。”老人点点头:“侬好眼力,阳水穿过那片山,天阳谷真是好山好水呢。”说着操舵转向,长长地一声喝号,“天阳谷――开也――”隐蔽在舱面下的四名水手“嗨――”的一声答应,便闻桨击水声,小舟悠悠向北飘去。

    大约半个时辰,那座青山近在眼前,穿过一片弥漫交错于水面的红树林,轻舟靠在了岸边一块硕大的石条码头旁。老人将船停靠稳当道:“先生,半山腰的茅屋便有贵人,我晓得,小货船常来呢。”张仪对老人一拱手:“老人家,相烦等候了。”老人拱手笑道:“先生自去无妨,晓得呢。”张仪与绯云便踏石上岸,顺着踩开的小道上了山。

    还在进入红树林之前,张仪就已经看见了那座茅草屋顶。按照他的推断,茅屋建在山腰,这是北方名士的隐居习惯,图的是气候干爽,登高望远。若是南国名士,这茅屋该当在水边了。看来,这里的主人即便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也很可能问出些许线索来。及至上岸登山,才知这座远看平淡无奇的小山竟大有城府。登上一个小山头,翠绿的山谷豁然展开,一道清澈的山溪从谷中流过,鸟语花香,谷风习习,不觉精神顿时一振。

    “?――蒸笼边还有口凉水锅!”绯云高兴得手舞足蹈。

    张仪大笑:“粗粗粗!甚个比法?蒸笼凉水锅,就知道厨下家什。”

    “?――那该比个甚来?”绯云脸红了,一副请教先生的样子。

    看绯云认真受教的神情,张仪煞有介事地想了一阵,竟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比法,对于自己这般炉火纯青的舌辩大策士来说,这的确是破天荒第一遭。憋了片刻,张仪不禁哈哈大笑:“民以食为天,我看也就大蒸笼、凉水锅了。”

    绯云咯咯咯笑得喘不过气来:“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张兄下厨了?。”

    “被你个小子拖下去的。”张仪故意板着脸大步走向溪边。

    绯云咯咯笑着追了上来:“???!慢走,要脱靴子呢。”说着推张仪坐在了一块青石上,咯咯笑个不停地跪坐在地,利落地为张仪脱下了两只大布靴,又脱了自己的两只布靴,顺手从腰间解下一条布带子,将两双布靴三两下绑定,褡裢似的搭在肩上,兀自笑意未消:“?,走了。”张仪却笑了:“小子,倒像个老江湖。”绯云边走边道:“跋山涉水,打柴放牛,绯云天下第一?。”张仪见他左肩包袱右肩褡裢,手上还有一口吴钩,却丝毫没有累赘趔趄之相,犹自走得利落端正,不禁笑道:“看来比我是强一些了。”“那可不敢当?。”绯云笑道,“张兄是高山,绯云只一道小溪,能比么?”张仪大笑:“高山小溪?两回事儿,能比么?”“能?。”绯云一梗脖子红着脸,“有山就有水,山水相连,不对么?”张仪看见绯云长发披肩脸泛红潮声音脆亮,不禁莞尔:“绯云,我如何看你像个女孩儿?”绯云大窘道:“?!瞎说,你才是女孩儿。”说完一溜碎步跑了。

    两人一路笑谈,不觉到了山腰。脚下坑坑洼洼的草丛小路,已经变成了整洁干净的红土碎石小径,一道竹篱笆遥遥横在眼前,几间茅屋错落隐没在绿茵茵的竹林中,后面的一座孤峰苍翠欲滴,啁啾鸟鸣,更显得青山杳杳空谷幽幽。面南遥望云梦泽,却是水天苍茫,岛屿绿洲星罗棋布,竟有鸟瞰尘寰之境界,大是超凡脱俗。

    “何方高人?选得此等好去处也!”张仪不禁高声赞叹。

    “谁在门外说话?”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竹篱笆门“吱呀”拉开了,出来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手搭凉棚悠悠地四处张望。

    “老人家,搅扰了。”张仪拱手高声道,“敢问将军在庄否?”

    “将军?”老人摇摇头,“这里只有先生,没有将军。”

    “请恕在下唐突,先生可在庄上?”

    “足下何人?到此何事?”一个浑厚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绯云大惊,快步转身,手中吴钩已经出鞘。张仪没有回身却哈哈大笑道:“先生到了,安邑张仪有礼。”转过身正待深深一躬,却突然钉在了当地――面前一个伟岸的大汉,一顶斗笠,一件蓑衣,手中一支大铁桨,活生生一个生猛的云梦泽水盗。张仪不禁愣怔,按照他的推想,盛年之期的田忌纵然隐居,也必定是名士清风洒脱雅致,能与孙膑那样的名士结成莫逆,能有如此超凡脱俗的隐居庄园,田忌当是一位风华将军才是。可眼前这位铁塔般的猛汉,与张仪想象中的田忌大相径庭。瞬息愣怔,张仪恢复常态,拱手笑道:“足下可是此庄先生之客人?与张仪一样,同来访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