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之盛宴·死之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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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莫逆于心、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现在的两名生死挚友,下意识地均向身边的对方望出一眼。视线一对上,两人心头一悚,仿佛被毒刺蜇了一下,一齐惊惶地别过头去。

    “杀死对方”——这样的可怕念头,从来就没有在苏萨与吉诺拉心头闪现过哪怕一次。在他们两人的意识当中,根本就不存在彼此兵刃相向这样的可能性。这样的念头哪怕只是在脑海里闪过一下,也足够令苏萨与吉诺拉自我耻恶半天,更遑论付诸实际行动了。

    然而,四周越来越猛烈的呼喊一次又一次地加强着两人的耻恶感: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每个人的眼里分明都涌动着野兽的目光,舔舐的嘴唇分明是充满了对血液的渴望。苏萨的自尊心在那一刻被深深地刺伤了。让我动手去杀吉诺拉,杀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开什么玩笑!该死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吸食他人鲜血与骨髓,踩着他人尸骨欢歌的野蛮人!

    苏萨的拳头不由自主地又握紧起来,愤怒地望着全场观众。

    苏萨的身边,吉诺拉苦笑道:“想不到啊,最后还真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诶?”苏萨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死亡竞赛,真的是很残酷。”

    “?”苏萨还是没理解吉诺拉说话的意思。

    吉诺拉把话挑得更明了:“最后还是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

    苏萨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一时愣愣地看着他。

    “说什么呢,”苏萨突然很生气地低吼了一声,“我们为什么非得交手。”

    吉诺拉向四周狂热不可自制的观众努努嘴:_4460.htm“这帮人非要看到我们当中的一个倒下,才会满足吧?或许,恨不得我们两人都倒下才开心。一群可怕又可怜的人。”

    “管他!”苏萨生气道,“凭什么要去满足这些野蛮人的胃口?凭什么我们要拼个你死我活。”

    “没办法,血斗士终究只能有一个啊。”吉诺拉突然语气很消沉。

    “……”这样的话和这样的语气从吉诺拉嘴里发出来,令苏萨有些发愣,迷惘地看着吉诺拉。

    吉诺拉看到了苏萨的反应,狡猾地一笑:“为了成为血斗士,我们不妨就演一出戏给这些傻子们看看吧。我们当中总得有一个出去,想要得到,总得作出点牺牲,不是吗?”

    “啊?哦。”苏萨这才明白吉诺拉的用意。“可是……”他又犹豫了一下。然而,吉诺拉已经不由他“可是”下去了,抢先以手中战斧向他头部虚晃了一下。苏萨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一跃,脱离对方兵刃的威胁范围,就势拾起地上的战锤,横在胸前。

    炸雷一般的喝彩声又飙起在大斗技场内,如怒涛排空,云水翻腾。

    吉诺拉冲苏萨扁扁嘴:“听,这帮愚蠢的观众都已经等不及了。那么,我们就好好演吧。”

    最后一个字才吐出口,吉诺拉已经挥舞着战斧扑了上来。

    苏萨抛开一切杂念,手提战锤,迎了上去。即使是演戏,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吉诺拉的实力他是知道的,恐怕不是随意敷衍就能应付过去的。

    果不其然,吉诺拉一上来就使出浑身解数,完全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势。一招一式都直奔苏萨要害。说是演戏,苏萨却觉得比方才的实战更来得凶险。毕竟两年来朝夕相处,彼此知根知底。若是不拼力施为,恐怕没多久就会倒在吉诺拉霍霍的斧影底下。

    “喂喂喂,用不着这么卖力吧。”趁着攻防转换的间隙,苏萨不满地抱怨。

    “不卖力怎么行呢?最佳男主角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吉诺拉开着玩笑,但他的攻势可一点都不开玩笑,招招凶狠,式式倾尽全力。苏萨疲于防守,心底暗暗叫苦。

    “你小子,还真是狡猾。”在被对方的斧风扫到耳尖,带出一缕血珠后,苏萨终于忍不住讥讽了吉诺拉一句,“原来还留了一手啊。”

    “哈,哪里哪里。你还有力气说话,也不比我差啊。”

    “彼此,彼——此!”苏萨趁着吉诺拉说话分神的当儿,奋力挡住吉诺拉一波攻势,然后反客为主,抢攻了一招,以攻代守,硬生生将对方逼退了一步。

    “着!”吉诺拉又用力劈出一斧,势大力重,虎虎生风,哪像个曾经受过伤的人!

    苏萨在他的“提醒”之下,连忙一闪身,躲过他凶悍的一击,却也被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劲儿地攻,也不怕消耗体力?想赢我,恐怕拼体力是不行的。这不是你的长处。”苏萨“善意”地提醒说。手底下却不放松,一口气还了吉诺拉五六招。

    吉诺拉虽然一开始攻势咄咄逼人,但是,战斧惊人的重量飞快地消耗着他本来就有限的体力。胜利的天平逐渐倾向苏萨。

    “怎么了?已经体力不支啦?”苏萨半开玩笑地道,战锤挽出一个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划向吉诺拉右胁。吉诺拉奋力一挡,战锤敲在宽宽的斧身上,“铛”地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件兵器的撞击力量可不小,苏萨虎口隐隐一麻。吉诺拉更不用说了,战斧几欲脱手。但他努力稳住身形,嘴上依然不依不饶地道:“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看来,我不得不用杀招了!”

    “杀招?!”苏萨头一回听说吉诺拉还有所谓的“杀招”,不禁大感兴趣,“使来看看!”

    “你可小心了!”吉诺拉不知是在警告,还是在威胁。

    “放马过来!”苏萨一振手中战锤。嗜战的热血在他的体内迅速地奔流。

    吉诺拉“喝”地一声暴喝,战斧一抡,走出一个半月轨迹,斜劈向苏萨的左臂。苏萨对战斧劈来的路线看得真切,轻叱一声“还嫩呢”,战锤迎上去,打算敲在斧柄上,将吉诺拉的战斧敲飞。没想到吉诺拉手臂一软,战斧没有继续抡足,而是中途走了个小弧圈,又回到吉诺拉身边。而吉诺拉本人,居然猛地一个后撤步,作出欲逃的姿势。

    苏萨一愣,身体自动作出反应,跟上一步,紧逼吉诺拉。

    后撤中的吉诺拉突然喊了一句:“看飞斧!”苏萨眼前便闪过一道白亮的寒光。

    “不好。”苏萨幸亏是反应敏捷,一偏头,吉诺拉脱手飞出的战斧堪堪贴着他的眼眶际眉梢“嗖”地一声削过,差点把他半张面皮给削下来。饶是如此,他也惊出一身冷汗。全场的观众,都“啊”地失声惊呼,吓了一跳。

    “要,要命!你怎么打的!”苏萨被吉诺拉这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给气糊涂了,一愣之后,立即扑向已经手无寸铁的吉诺拉。

    吉诺拉当然不会傻到以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一见偷袭不成,立刻向后退去,试图抢地上加斯科因尸体旁的锯齿刀。然而,苏萨欺近吉诺拉,不等他拿到兵器,便兜头一锤,挟着凄厉的风声直取吉诺拉的脑袋。吉诺拉果断地就地一滚,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躲过了苏萨一击。

    苏萨不依不饶,继续追赶吉诺拉。吉诺拉跌跌撞撞地自地上爬起来,拼命地往场地那一侧跑,试图暂且拉开与苏萨的距离。苏萨哪里肯舍,缀在吉诺拉身后,不给对方以喘息的机会。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绕着场地跑了大半圈。忽然,吉诺拉可能是光注意着身后的追击,慌不择路,脚下一不小心,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苏萨一下便追上了仆倒在地的吉诺拉,在思维作出指令之前,手臂已经挥出致命的一击,狠狠地砸向吉诺拉的后脑勺。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苏萨试图卸去劲道。然而,挥出去的攻势就如泼出去的水,战锤藉着惯性,线路不变继续飞向吉诺拉。虽然力量减了一半,速度放缓了少许,但是,也足够敲碎吉诺拉的头颅了。

    挚友相残的惨剧眼看就要发生。苏萨已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铮——”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四溅的火星。

    在吉诺拉的头颅和苏萨的战锤之间,隔了一柄阔剑。剑柄紧紧地握在吉诺拉的手里。

    “噢——”观众们一片哗然,有叹息的,有庆幸,有赞叹的,也有起哄的,但是毫无例外地被场内一波三折、迅速变化着的战局深深吸引住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苏萨和吉诺拉的“表演”的确很成功。

    表演还没有结束。

    最后一击出乎意料地被挡住,苏萨心头如释重负,但似乎又微微有些失望。他的行动没有丝毫的迟疑,飞起一脚,正中吉诺拉手腕。吉诺拉“啊”地一声,刚刚才到手的阔剑,竟又脱手飞掉。苏萨一鼓作气,又是一锤砸下。吉诺拉再次使出保命的就地一滚。苏萨的战锤堪堪贴着他的脖子削过,差点将他的链坠也斫下来。战锤狠狠地砸在地上,砸出了不小的一个土坑。苏萨自己的手都被反弹上来的力量震得发麻了,战锤差点脱手。

    吉诺拉滚开了一些之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作出动作。苏萨已经倒拖着战锤追上来,他的神情阴冷,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是一记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斜砸追身袭去。吉诺拉只有再次滚地躲开——苏萨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攻击。

    然而,令苏萨意想不到的是,吉诺拉好像在那一刻动作有些怪异地一滞,只是毫厘之差,但已失去了继续躲闪的机会。只听得“啊——”地一声低吼,吉诺拉眼睁睁地看着闪着寒冷的死神之光的六棱翅扑噬向自己面门。纵然是神也无法挽回他的败局了。

    “克嚓!”

    骨骼断裂的脆响,如一记沉钟,将双目红赤、杀得性起的苏萨彻底自嗜战的狂热中惊醒过来。定睛一看:自己的挚友,痛苦地捂着手臂跪倒在地,右手臂骨折成怪异的三截,是被战锤硬生生敲断的。在那一刻,吉诺拉用自己的手臂作盾牌,挡住了奔向自己面门的致命攻击,却因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苏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切后继的攻势都僵在那儿。

    “哈,哈,哈……”吉诺拉已经失去了自卫的能力,无助地翻身躺倒在地,以左手握着自己受伤的右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先前的一番狼狈奔命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方才又受到致命的一击。若不是条件反射地用手臂一挡,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了。

    “哈,哈,哈哈……”喘息怪异地转变成嗤笑,对自己的嗤笑,“果,果然,真刀真枪的话,还,还真干不过你啊。”

    “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开?”苏萨无措地呆望着吉诺拉。

    “这样也好啊,这样戏就演得更像了吧。”吉诺拉皱皱眉头,拼命忍耐着手臂传来的剧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恭喜你,血斗士。”

    “不!不是的!”苏萨耻恶地摇头否认道。

    “你这算什么反应啊!”吉诺拉忍受着断臂的巨痛,脸别向苏萨,说,“你应该表现得高兴一些才对。”

    “这个称号应该是你的。是你,一定是你让着我的吧?”

    “说什么呢!这是你凭实力挣来的。论实战,我本来就不如你……可恶,还真有点不服气。可不认输不行啊。你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远地跑到我前头去了。”吉诺拉百感交集。

    苏萨跪倒在吉诺拉身边,伸手想去扶他,却又畏缩地缩回手。吉诺拉的右手骨折处开始红肿起来,神色更是狼狈,一半铁青一半惨白,却依然拼命作出轻松的样子:“好了,只剩最后一击了。该有一个人死去了吧。”

    “什,什么?”苏萨瞠目,结舌,嘶声。

    “是你来动手,还是我装死好呢?”吉诺拉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促狭地向苏萨揪了揪眉。这一问把苏萨问得浑身一悚。打倒吉诺拉之后怎样?放过还是处死?——在他的心中,从来就没考虑过这种问题。

    人们的鼓噪又在不断地加强着这种巨大的震撼: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没有投降而苟活者,只有死亡或成为惟一的血斗士。这便是死亡竞赛的规则,冰冷的规则。

    象征死亡的拇指向下的手势被多数观众做出来了。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选择了让吉诺拉生存下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贵宾席。在那里,他们伟大的国王,将作出最终的决定。

    在万众期待之中,罗慕洛的国王,奥西汀四世,缓缓地站起来,威严地向全场环视一周,然后目光停在场中心的苏萨和吉诺拉身上。他缓缓地向前平伸出了手。那只决定着吉诺拉命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那一停顿,在苏萨看来,却如同千年般漫长。

    生存,或是去死!国王的决定是……

    ——拇指朝下!

    “轰”地一声,苏萨的脑海像火药库被点燃,轰然爆裂,soudu.org强烈的白光和巨大的冲击吞噬了一切,包括意识,整个世界瞬间崩坍。

    ……

    你是死者的亡魂,你是异界的过客,你是未来的主人……

    磷火。羊皮纸。血手印。五芒星……

    定下灵魂的契约,重新驱动命运之轮……

    灵魂在战栗,在呻吟;神秘的梵呗在咏唱,在森森地低呐……

    吉诺拉!我的兄弟。

    ……

    整个大斗技场的欢呼与嚣叫声沸腾到了极点。千万双手挥舞,千万条白手绢上下翻飞,千万张嘴里呐出的声响渐渐汇成一个响亮而荣耀的名词:

    “血斗士!血斗士!血斗士!……”

    整个大斗技场,不,整个罗尼慕尔,都和着这坚定有力的呼号,有节奏地震颤起来。血斗士,血斗士,天在晃,地在动;血斗士,血斗士,空气在震荡,人群在疯狂。这是血之盛宴,这是死之圆舞,这是终极的狂澜,这是神曲的高潮与终章!

    圣历1343年的酒神节,就在这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中,华丽地落下了帷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