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巷尾,凌府后园。此刻仆从来来往往,神凝重,压低着声音,交递眼行事。偌大的院子里,似乎只有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显得异常安静。
凌老爷老泪纵横,看着躺在睡榻上的爱凌飞羽,一筹莫展。京城名医、相人异士都请遍了,均对她束手无策,叹气摇头。方才送走了一位大夫,大夫临出门低声说道:“凌老爷子,恕老夫直言,还是请节哀顺便,安排后事吧。”
凌夫人正伤心绝地坐在边,抹着眼泪,不时从喉咙里挤出几字:“儿呀……你叫为娘的……怎么活啊!”
老两口膝下无儿,近四十才得一,视为命根。谁知发生这等变故,叫他们俩如何能承受?短短几天煎熬,头发变白大半,凭谁瞧见,都不忍再看。
凌老爷深深叹口气,叫家丁过来,吩咐安排后事。凌夫人一听,更是号啕大哭:“我不活了呀,我这把年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羽儿啊,你醒过来吧!你就这么狠心把舍得爹娘丢下,啊?枉我为你受苦十月,操劳你十几载,你竟一声不吭,就这样走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边对着沿又捶又打。
凌老爷稳住心神,命家丁丫环拉开安老夫人,谴送回房。
两名丫环驾住凌夫人刚走,门前一名家丁来报,犹带迟疑:“老爷,府外来了一名道人,自称您的昔日旧友。老爷,您看?”
凌老爷看一眼榻上人,心想别又是一名没有半点能耐而想碰运气的江湖骗子。但仍整整衣冠,让家丁去请到大厅。
来人一身破旧灰袍,倒也干净,约五十来岁。细看面容清朗,一绺长须垂在胸前,黄灰带尘,他一举着测字看相幡,一手捻着胡须,施施然走了进来。
凌老爷急忙相迎:“原来是高道长,失敬失敬!”
高道长将幡子靠墙放了,然后落座,早有仆从送上清茶点心。
他哈哈一笑,说道:“久日不见,凌老爷倒清瘦了啊!”
“唉,一言难尽哪,”凌老爷摇摇头,问:“听说道长一直四处云游,如闲云野鹤,难觅仙迹。怎么有空驾临敝府了?却此番打扮,叫人不解。”他瞥了一眼墙边的幡子。
高道长喝了一口茶,哈哈道:“如今天下战纷起,饥荒连年,民不聊生。贫道名其四方云游,实则测字化缘乞讨,以果肚腹哪!”
“道长说笑了。您乃得道高人,行事自难为尔等世俗人所理解。”凌老爷微微一笑,旋即愁云密布。
高道长却长叹一声,说道:“贫道不过凡事看得比较透彻而已。近日观星象,主事星已西移,真国即将灭亡。不多日姜国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今日路经京城,想起老友一家在此,顺道过来一探。”
凌老爷苦笑道:“老夫已风烛之年,虽然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力。何况当今国主荒无道,奸臣当权。也只得静而观之其变。而眼下让老夫忧心的是,唯一爱羽儿,命在旦夕。唉!
高道长淡淡一笑:“生死有命,辰数在天。凌老爷看开一点。”
凌老爷诧异道:“道长似乎早已得知?唉,老夫老年得,喜之不。六天前,羽儿与伴一道游玩,回来后不吃不喝,整日躺在上。谁想会发生这等变故,令人难已接受。息姑她,恐怕承受不了这打击哪!”将儿一事细说一遍。
六日前,真乐公主率一干王公大臣之同去浮云山赏樱,凌飞羽也在其中。众在浮云观歇息时,迟迟不见她进观。贴身婢蝉儿四处寻找,却在樱林下的茂林里发现跌倒在地的凌飞羽,当时已经神智不清。回来后请遍名医作检查,既无外伤也无内伤,然人奄奄一息,终日昏睡。后来,只剩出气不见进气了。
高道长点头:“贫道此次前造访确也有一半因听说其令爱之事。姑且带贫道前去看看。”
凌老爷一听,忙带了高道长入了儿闺房。
高道长为凌飞羽把了一会儿脉,又察看了一番她的气,暗自摇头,仍将她的手塞入薄锦被之中。
“道长或许有办法救我儿的,是不是?她是不是受了风寒,精神不济才如此?”凌老爷紧盯着他,语气急切,带着一线希望。见高道长毫无表情,不点头也不摇头,愣怔一下,心里一阵难过,知无甚希望,主意已定,准备接受事实。
高道长微叹口气:“令媛无伤无病,然三天前阳寿已尽。纵世人医术再高,也不能违反天命。”奇怪的是三天前死去,按理身体早已变化,却温热柔软如常人。
凌老爷老泪滴下,说:“我只怕息姑,她现在不哭不闹,令人反倒不安……羽儿这一去,恐怕她也会跟着去了。若早知羽儿短寿,当初又何必生她下来伤心!”
高道长半晌才道:“也不是没办法,只是太过于凶险。”他示意凌老爷摒退众仆。
凌老爷问道:“道长何出此言?”
高道长道:“大人您对贫道有知遇之恩,贫道一直有感于心。今日之事,不得不说了。此乃天机,还请勿泄,否则您我会遭天谴。”
凌老爷大喜:“但说无妨。”
“借魂还尸。”
“借魂还尸?”凌老爷大惊,“何来‘借魂还尸’一说?”
高道长低声说道,“依贫道方才观察与推断,令媛三日前三魂六魄已渐失殆尽,只剩得一具空壳而已。恐怕,令媛的魂魄已被引进冥狱,是无法召之回来的。”
“若借别人之魂,则不妥。一来伤天理,二则魂魄左右身体,将不再是令媛。因此,最好向令媛本身借魂。人自世世轮回,有前生,也有后世。因此贫道考虑再三,须得从她本人前生今世查找适合的魂魄,‘借’来一用。”
“‘借’羽儿前生后世之魂?”凌老爷张大嘴,实无法相信此事。
“不错。待贫道摆阵施法,挑捡她其中一世最符合之魂。可能她不会清楚现今之事,而忆起以往,但贫道会想法压制她另世之忆。毕竟仍是令媛之魂,不会伤其身。你们也能接受。”
“只能如此了。”只要那个鲜般的儿还能活蹦乱跳,别的都不奢求了。
当下依高道长之言,于凌飞羽房内设案,案面摆放一盆清水。又遣开家仆,吩咐他们外面等侯。凌夫人闻言也赶了过来,一同在外。
高道长,站在案前,从行囊取出一支“召魂”点燃,微闭双目,左手食指和中指捻须,口中念念有词。
凌老爷静立一侧,不敢言语。
慢慢地,铜盆内清水显出模糊的影子来,层层叠叠地波动。高道长双手在水上方来回轻晃,不时低头看上几眼,又摇头。最后,他停住,右手双指往水面一划,“呔”地一声。一道白光闪过,一团柔软丝状物从水中缓缓升起,浮在空中。
稍后他手往斜旁一挥,丝状物往凌飞羽身上轻盈落去,消失不见。
高道长拭去额角汗珠,又念了一道口诀,才道:“好了。”
凌老爷往上看去,只听得凌飞羽轻轻啊了一声,悠悠醒转。他急忙走向前,喜得老泪纵横,竟不能成言语。凌夫人听到那句“好了”时已迫不急待地推门而进,此时抱着爱一口一个“羽儿”,泣不成声。
高道长收拾好道具,看着被扶起的凌飞羽,喃喃道:“孽缘啊,孽缘啊。”随后飘然而出。
待两人想起,房里早不见其踪影。问及仆从,均道人已远去,无法挽留。
凌老爷深知高道长行事不拘于泥,我行我素,惋惜片刻,转而被爱醒来的喜悦冲溢。
一切正如高道长所料,凌飞羽醒转后,茫然失措地望着两人失而复得的激动与喜悦,开口道:“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凌夫人本在欢喜之中,一听此言,登时愕然。凌老爷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安慰道:“羽儿受如此打击,一时忘记也是情有可原,日后会慢慢忆起。咱们应该高兴才对。让羽儿先休养片刻。息姑,累了许多天,我们也该好好休息了,走吧,我陪你回去。”
吩咐蝉儿过来好生照看,不允再出意外,自己扶了夫人回房。
凌飞羽脑中一片空白,周围一切是那么陌生。虽然蝉儿解释她几日来的异象,但并没有唤起半点记忆。她总觉得即使因为失忆,也不至于对眼前所有事物和人没有一丝印象。甚至,她不会梳妆。对着铜镜,怔怔地,镜子是这样的吗?
只是短时的恍惚,在凌老爷对众仆的刻意、强调和授意下,凌飞羽如孩童一般,一点点地从头学起,渐渐有模有样。凌夫人重新喜得爱,哪里还计较这些。看她学得认真,爱心融融,似又回到儿吖吖学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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