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恶梦(下)


本站公告

    家,是个温馨的地方,而李家在旁人眼里,更是一个完美的四口之家:斯文有气质的父亲,聪慧贤良的母亲,还有两个聪明健康的儿子,一家和乐融融,相敬如宾,让人甚是羡慕不已。

    不过,李博远却并不愿意回这个家。

    和往常一样,在学校上完了晚自习,他才慢腾腾地走回家。

    “我回来了。”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回身锁好大门。

    客厅里有说笑声,但却没人理他,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苹果。

    “怎么又回来这么晚?”妈妈去客厅放下苹果,又转回来,“去吧,洗洗脸,厨房里有饭菜,都给你留着呢。”

    李博远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好听到父母在客厅里的议论。

    “你说,小远是怎么回事啊?回来这么晚,能不能是在外面有什么事啊?。”妈妈叹了口气,满心疑虑地说。

    “能有什么事?青春期嘛,男孩子到外面疯也是正常的。”爸爸不紧不慢地说,然后是报纸抖动的声音,“你别瞎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妈妈有些急了,“眼看着就要升学了,正是要紧的时候,要是在这个时候松懈下来,不被别人挤下来才怪!不是我说,他好歹也是做哥哥的,就应该给聪聪做个榜样……”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拿同一个标准去要求他们!小远和聪聪是不一样的,你让一个普通人跟天才比,不是强人所难嘛。要我说啊,小远没聪聪强,这是事实,也不能强求什么,成绩过得去就行,其它的就随他去吧。”

    “别总说丧气话!我就不信,都是我的儿子,谁能比谁差?”

    “……”

    “……”

    客厅里的谈话清晰地传到厨房里,李博远紧皱着眉,卡在喉咙里的饭咽也咽不下去。

    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他确实有个天才的弟弟,可他就是废物吗?博聪轻轻松松就进了大学是对的,自己还在初三苦读就是错的?成天到晚被拿来跟人家做根本不可能的比较,他们不会明白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更为痛苦的是他永远都被罩在阴影里,永远都没有人看见!优等生?听起来多好听!可谁又知道他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维持住这个头衔的,他没有足够的聪明,所以只能拼命地努力。不为别的,他只想证明自己并不差,他不想被人瞧不起!可是,爸爸妈妈都看不见吗?自己所做的这些努力他们全看不见吗?

    “哥哥。”

    李博远抬起脸,看见小他三岁的弟弟正在冲他笑,笑容很天真,却让他感到无比地刺目。

    “哥哥,”李博聪在李博远的对面坐下来,“你以后别回来这么晚了。你看,每次你回来晚,爸爸妈妈都要担心。这样不好。”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李博远的心中_4460.htm升起一股怒意。

    “我知道你为什么晚回来。”似乎没有察觉到李博远的情绪,李博聪仍然天真地继续说,“你没有跑去玩儿,你一直在学校用功,对不对?其实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人跟人之间本来就是有差距的,有的努力就能弥补上,有的则不行,但只要肯努力就都是优秀的人……”

    李博远“嚯”地站起身,两颊紧绷的肌肉显示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愤怒。

    李博聪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他:“哥哥……”

    下一秒钟,李博远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蹲在床角开始猛烈地呼吸着。他要窒息了,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呼吸!天哪,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一场恶梦?谁来让它结束啊……

    ……

    把汤一碗一碗地盛好,李博远再次四下张望,爸爸和弟弟在客厅里看电视,妈妈去接电话了,现在――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把药粉倒进去的时候,李博远的手明显在发抖。虽然这是他考虑了很久才做的决定,但现在却又突然害怕起来,不是对于此时的行为,而是药品的可靠性。他并不想伤害自己的家人,他只是想让他们能够明白自己的痛苦,仅此而已。对,仅此而已。

    “我不是要害你们,只是想让你们体会一下我内心的感受,不要再逼我,不要再无视我。”他想祝祷一样轻声念着,“我没想害你们,这东西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只是……只是做个恶梦而已。”

    四口之家的周末晚餐,看起来温馨又暖人,只是其中某人的神色有些异常。

    “小远,喝汤呀?你平时不是最愿意喝这个汤的吗?”妈妈边说边抿了一口汤,嗯,挺不错啊,和平常的味道是一样的。

    “哦,好。”李博远支吾着,瞄了一眼手边的汤,虽然知道这碗汤里什么也没有,他还是不愿去碰。

    爸爸放下喝空的汤碗,瞟了他一眼:“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李博远心里一惊,连忙辩白,同时为了解除嫌疑又急急地喝了一大口汤。

    “没事就好,吃吧吃吧。”妈妈夹了口菜给李博远,可筷子还没放下,却突然不动了,紧皱着眉,呼吸越来越急促。

    李博远一惊,慌忙又看了一眼爸爸――也是一样!再看博聪,此刻早已倒在了地上。

    “爸!妈!”看着呼吸越来越困难的父母,李博远真的慌了起来,只是做恶梦而已,不该会出现soudu.org这种状况呀!难道真的是……突然,他身子一软,“咕咚”倒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惊疑间,李博远更为惊讶地看着李博聪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慌不忙地去收拾了一些东西,然后向他走过来。

    “哥哥,你没事吧?”李博聪用关切的眼光注视着他。

    “你……你怎么……”

    “只是碰巧看见你往汤里放东西,所以没喝,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李博聪放下怀里的东西,是一大堆药瓶,“不过呢,看见哥哥放了,我也学样放了些进去,反正又不是什么能吃死人的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哎呀,不用担心啦,哥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喝下的只是少量的安眠药,暂时活动不太方便而已!这恶作剧有些过份了,是不是?不过,我想爸爸妈妈会原谅我的,也会原谅哥哥你的。”

    滚落的瓶瓶罐罐,撞击在地板上,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散了满地。李博远忽然看到其中一个药瓶上的标签,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你、你不知道爸妈都有过敏症的吗?”

    “啊?”李博聪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已经奄奄一息的父母,“好像是哎。”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呀!”

    “急什么,好不容易才能让他们安静一会儿。”李博聪心不在焉地擦拭着那些药瓶。

    “你在说什么?!快叫救护车,晚了爸妈可能就死了!”

    “不要总以为你压力大,我也有的!”没理会李博远的吼叫,李博聪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学习,学习,学习……整天就知道说那些不换样的废话,好像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了。天才又怎么样?我是天才,可我也是个小孩子呀!不能玩儿,不能闹,还得成天陪着笑脸做他们心目中的好孩子……这些我已经厌烦透了。”

    “你……故意下药?”李博远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对自己的猜测感到无比的恐惧。

    “怎么是我下的药呢?明明是哥哥嘛!”李博聪笑得一脸天真,“其实我理解的,哥哥最近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不过还好,这些药都没什么致命的,所以我睡了一觉就醒过来了,可非常不幸的是,爸爸妈妈却碰巧有药物过敏症,结果……唉!”

    “你疯了!你不是人!你简直是……!”李博远浑身颤栗着,“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真是的,都说是哥哥做的了!怎么又赖我?”李博聪笑咪咪地说,伸手抓起李博远的手,把药瓶挨个儿放在他手里,使劲一捏――,“我真可怜,爸爸妈妈死掉了,哥哥也疯掉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因为,我是天才嘛。”

    “你是个恶魔!”李博远愤怒地吼道,他极力克制住安眠药的作用,偷偷摸出一个小瓶子来。“你如果活着,以后也只能是个害祸!但你又不能死,因为……你必须要为你犯下的罪过赎罪!”

    “好,我会的。”李博聪面露嘲弄之色。

    “你要一直赎罪,用一辈子去忏悔,永远不能结束――”

    李博远缓慢而低沉的语调让李博聪察觉到了什么,可惜已经太晚了,一团粉雾向他迎面扑来,转瞬,他便倒地不醒了。

    ……

    人们发现时,李家倒着三个人,两个大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另一个则始终昏迷不醒。屋里唯一还会动的,是那个瑟缩在墙角的少年,他面容扭曲着,脸上被泪水和鼻涕弄糊了一片,不断神经质地嘟囔着:“爸爸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敢了,再不敢不了,下次再不往汤里下药了……”

    ……

    从医院出来以后,薛乐一直很郁闷,话也明显少了很多。

    “他们家太惨了,爸妈都死了,弟弟那么小也进了疯人院,他自己又变成了植物人……唉!”他跟李博远没什么交情,不过好歹也是同学一场,而且少年人的同情心总是细腻又丰富的。

    “是他运气不好。”无良淡淡地说。别人的死活跟她没关系,而且她告诉过李博远应该注意的事,至于药最后怎么用,那就是他的事了。更何况这次她一分钱也没拿到,所以就更没关系了。

    不过,这句话却引起了薛乐的强烈不满。

    “你说的是什么话!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不要随便泛滥同情心,你年轻,知道的还是太少。”

    “我……我年轻?”薛乐很怪相地圆瞪着眼睛,不服气地说,“你比我大得了多少?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一点:一个人必须为他所做的一切负责,没有任何借口。一个简单的判断就可以导致一种结果,是对是错,是大是小,人无法预知,但要清楚那是因自己而起的。结果是好的,可以坦然接受荣誉和利益;是坏的,就要为犯下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

    薛乐知道无良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可是又感觉那目光很远,像是透过他在注视着另外的什么。一时间,他竟为那双眼睛而感到有些震撼。

    默然良久,他轻声问:“你做过错事吗?”

    也是良久,无良淡淡地吐着字:“做过。我以为是对的,但却是错的,我想挽回过错,却又犯了另一个错,结果什么也没有挽回,错的还是错的,而我也付出相当昂贵的代价。”

    “我听不懂。”薛乐迷茫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但我可以帮你,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愿意帮你!”他一时激动,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手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你帮不了我,没人帮得了我。”她的眼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谢谢你这几天陪我,我……”

    “小心!”

    薛乐突然大叫了一声,猛地把她推到了一边,与此同时,一个干钩样的东西急速而至,钳住了薛乐的脖子。

    啧,大意了!无良十分恼火地从地上站起来,盯着眼前的意外。

    “又是你?”

    对面的人看着无良,嘶哑地干笑了两声,仅存的独臂死死掐住薛乐的咽喉,而薛乐此时已经因窒息翻了白眼儿,晕厥了。

    “放了他!”无良的眼中射出寒气。

    “做交易吧。”木罗河丝毫不畏惧,“你的命换他的命。”

    无良冷笑了两声:“你还真是个蠢货,总是掂不清分量!我凭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你想看着他死吗?”木罗河的眼神略有些疑气,但手指却收得更紧了。

    “哼,找死的是你吧,蠢货!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竟然又来挑衅!”

    “闭嘴!你这狡猾的女人!上次竟然被你的虚张声势骗到了,我蠢的只有这一点!嘿嘿,你可是无良女巫啊,你若真的有魔力,上次怎么会那么简单就放过我?再高魔力的女巫都逃不过自然的法则――你现在一点儿魔力也没有,我可以轻易杀死你!”

    无良满眼嘲笑地看着他:“那你又在怕什么?干嘛要用个小孩儿来威胁我?杀死我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吗?”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他?”木罗河冷笑着,“杀死你容易,但在这之前,我不能让你死得太痛快!我要好好折磨你!你很在意他,是不是?那我就先弄死他,然后才轮到你!”

    无良眼中的寒冷渐渐凝聚成杀气。

    “你会后悔的!”

    闻听此言,木罗河哈哈大笑起来:“你在威胁我?你现在还有资本能威胁到我吗?”可是,还没等他笑够,一股来势凶猛的气流便向他的胸口袭来,他慌忙丢了薛乐,用独臂去抵挡,但还是被冲击力极强的气流撞出去好远。

    “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无良。

    “看来你还真是蠢……”无良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在对方惊异的注视下,身体开始抽长,饱满,“你忘了,我是可以随意控制身体的年龄的――从昨天开始,我的魔力就已经恢复了。”

    见状,木罗河的惊色顿现,但很快又换上了更为凶狠表情,他跳起来叫嚣着:

    “你以为你恢复了魔力我就会怕你?呸!现在的我可不同以往了!空实已经是我的了,我是新的守城巫,这里是我的地盘!这座城市将提供给我源源不断的力量,你的死期到了!哈哈哈哈!”

    “你?就凭你!”女巫突然尖厉地叫喊起来,两只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你这卑鄙又肮脏的爬虫!竟然也妄想玷污这座城?告诉你,就算空实现在没有守城巫,也决不会是你的!”

    蓝色的电光在女巫的右手上迅速凝聚,形成一个噼啪作声的球体,还没等木罗河来反应过来,蓝色的电光便带着无比的愤怒冲袭而至,将目标瞬间烧为焦炭。

    光闪之后,无良渐渐恢复了常态,她踱步走近那块焦碳。

    “杀……杀了……我,求你……杀……”还没断气的小老头儿痛苦而艰难地喘息着。

    “杀你?”无良忽然尖声笑了起来,“用你的话说,怎么能让你死得痛快?要好好折磨你,对了,现在要好好的折磨你!我要让你沉睡在……在无尽的无尽的恶梦中……”指尖在垂死者的上方打转,恶意与快感在她的脸上蔓延。她,无良女巫,绝不容忍别人对她的挑衅,更不会容忍任何人对这座城的玷污。

    空实,难以忘却的城啊……

    薛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那个秀气的女孩儿正坐在床边守着他。

    “这是哪儿?”他环视着所在的房间,像是一家旅馆,“刚才……我记得……”

    “都过去了。”女孩儿说,“你没事就好。”

    “可是……”

    “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

    “离开这里,到另一个地方去,很远。”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转学吗?还是搬家?”这个意外的消息让薛乐骤然不安起来。

    女孩儿淡淡地笑了。

    “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早晚也是要走的。这些天有你陪着,让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我很快乐,谢谢你!”她看着他,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

    “你真的要走?”薛乐的眼睛有点儿发红,“不走不行吗?”

    “不行。”

    “那……可是……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活着就总会再见面吧。”

    “你要去哪儿?等放假了,我去找你!”

    “以后会告诉你的。”女孩儿在他手中放了一枚小小的徽章,“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要收好。”

    薛乐低头看着手里的徽章,圆圆的,上面雕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做工很精细,但他想要的却不是这个。

    “我……”

    抬起头,薛乐愣住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女孩儿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慢慢低下头,满脸的失落和怅然。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

    疗养院的大门口,一个中年人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走出来。坐在轮椅上的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岁月在他身上已经刻下很深的痕迹,他木然地看着前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任身体随着轮椅的震动微微摇晃着。时间,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好像是静止的。

    这时,一个少女从他们身边路过,老人却突然坐起来,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这个举动,让中年人和少女都不禁愕然。

    “我认识你!我见过你!”老人的声音因苍老而颤抖着,带着无比的激动,“我见过你,我记得的!”

    “爷爷,你怎么可能见过人家!”中年人哭笑不得,一边好言好语地劝着老人,一边想松开老人抓着少女的手。怎奈,老人竟抓得死紧,他又不敢使劲掰开,一时急得发窘。

    少女却并没有生气,只轻轻地笑了。

    “嗯,见过的,我也记得。”

    听到这话,老人的表情顿时舒展开,呵呵地大笑起来,手也松开了。“我见你的,我记得的……”他不断地叨念着。

    中年人连忙把轮椅推开了两步,然后转回头向少女道歉:“对不起啊,小姑娘!吓着你了,老人家年纪太大了,容易糊涂。”

    “没关系。”少女巧然而笑,转身轻快地走了。

    中年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又去推轮椅,可刚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叫喊声。

    “薛先生――!薛长乐的家属――!”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们走得怎么……这么快?药……药忘了拿了!老人这两天身体不好,这些药要记得按时喂他吃。真是的,我就转个身取药的功夫,你们就不见了……”

    中年人尴尬笑了笑,连声为自己的粗心道歉,而这里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

    “你好?……薛乐你这臭小子!我不是要你一起来接太爷爷回去过周末的吗?你跑到哪去了?……什么?……心情不好?别跟我鬼扯!我告诉你说,看我今天回家……喂?喂!……”

    ……

    山很高,从这里可以囫囵看到整个空实。无良眺着这座城市,默然良久,忽然间,又笑了。

    “长乐,他长得挺像你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