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何然巡视过各块麦地,了然了相熟的细微差异。回家用瓢刮刮,面缸立马见了底,叫过恬静,打算让她早饭后进城打袋面粉。农忙一到,尤其是焦麦炸豆时,人们起早贪黑在地里,几乎饭都顾不着吃,还是趁没开始先把面备足吧。
何然在家装麦子,恬静跑到前面问那俩去不去,文静当然去,推出她的凤凰牌自行车。当初定亲买东西时,文静本不想多买,倒不是因为潜规则,而是怕退亲时麻烦。
因为当地退亲的潜规则是:男方先提出,所有费到方的财物,方是不退的。要是方先提出,不只要退钱,物也是要记价的。当时文静紧拦慢拦,周健还是给她买齐了四季衣裳,结束了她拾们衣裳的历史。
周健又带她去自行车专卖店,非要买一辆,说有车出门方便。文静本来看中了飞鸽牌,可周健执意要凤凰牌。文静暗叹:她究竟是他的飞鸽还是凤凰,岂是一个区区车牌字定的?周健再要买什么,文静干脆不走了才结束。饶是这样,周健把一千元红包和东西送来时,暗地里惹红了多少眼睛,慕杀了多少心。
恬静和文静推车在路口等安静,安静却没借来车子,人家也骑车上街了。小易庄总共有三辆自行车,安静去不成了。三婶把麦子分开,让两人捎了去。街边有个打面点,周围几十里都在那打面、换面。
这十几里虽然是土路,好在还算平坦,没大起大落的坡,带的麦子多些,骑着也不算太吃力。
到打面点一看,和嫂子想法相同的人真多。队已排到门外了。俩人等的无聊,看着白雾腾腾的屋子,机器的轰鸣声大的听不清说话,地都颤的人脚底发麻,两人决定去街上转转。看看长龙也只有快轮到的三两在死等,麦袋都由店伙计向前挪。
俩人把车子也锁到一溜空架子车、自行车旁。就向街里走去。
文静要买洗头篙,俩人牵手边走边向路两旁店面看,反正看是免费的,现在好象时兴烫发了,街上的姑娘大多是卷头发,大的卷、小的卷、长的卷、短的卷,蓬蓬松松随着人动似滚浪,倒也好看。
“七,咱要把头发烫了会怎样?”恬静玩笑着问。
“咱伯就会把我头发绞光。”文静羡慕着,无奈说。
恬静没料到她会想到伯的态度,忍不住笑道:“要说结果,那是轻的。咱伯看见个穿带衣服的男的从咱村过,都会骂的。”正自说笑着闲逛。
“五。”两人转头看是周健,这是个好孩子,虽然明明比自己大,但还是按规矩随文静叫,开始是叫的别扭,但架不住恬静爱听不叫不答应,占便宜似的。
叫多习惯周健也就自然了,谁叫农村排辈分,不讲年龄来着?尤其大伯,其实恬静暗庆过他不识字的,要不铁定要背:……为人子,方少时……孝淤亲,所当执……兄则友,弟则恭……
恬静对周健的印象好,评价更好。随知深浅,热情明亲疏。
知道他明明想要说话的人是文静,却顾着礼貌先和自己打招呼。
“好巧约,你也上街?”恬静欢喜的答应。
“我来办点事。你们是……”周健看向文静。见文静不接他话茬。只能又转向恬静。“来买什么?”
“我们是来打面的,人太多。就先转转。”看文静在自己面前给周健拿架子,恬静笑嘻嘻的说。
“还没打呀,我带你们去吧,那家我倒认识。”
“算了,还是排队吧,我们带的多,别惹人不高兴。”恬静谢了周健的好意,把两人相牵的手向前一递松开。“你不是要买洗头篙吗,让周健陪你去吧,我去那条街看看,就不同路了,十一点我在换面点等你。”说完转向另一个街口,回身看,跟自己来的文静被周健拉住了,恬静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文静不安心生养自己的这片熟地。外面真的好吗。
自己规划的生活,文静倒先走了一步,却不知足。
恬静走着想着,不明白还摇头。一下撞到另一个走神的人身上。对方是个高大的男人,头发散乱,胡子拉茬。“对不起。”恬静连忙道歉。不管谁碰了谁,都没事,谁先道歉都无所谓,各自走开就是。
恬静走,却被他抓着胳膊盯着看,“你没死。你没死么?”
“你才死呢!”恬静挣开胳膊,恼怒的回道。
“你没事?”那人含了喜又问。
看他一副不正常样。恬静不于他纠缠,走开了事。
“诃子死了。”那人跟上说道。果是个疯子,恬静抬头,看到一座医院,怎不是疯人院?就势一脚踹他进去!
“诃子检察出有病,我怕你有事,去山上找你好久,没找到。”
恬静听到这里,停下。试探的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不记得我了?那晚在山里……”那人犹豫着还是没说下去。
恬静当然不会忘记,终于意识到是他,更要急速离开。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别跟着我了。”
“你别怕,我只求你听我说几句话。”那人求道。
有人好奇的看他们,要不要喊人呀,恬静想,短短两三个月,这人怎么变了样?
“我暂时住在那。”那人指向医院旁边一间房子,“为照顾诃子。”
那是几间没院墙的房子,大概是病人家属临时住的,还有人活动。见恬静在观察。
“只想给你说几句话。”那人再次说。
“好吧。”
恬静跟那人来到房前,打开门。屋内有盆君子兰引起她的注意。一个坏人却养着一盆君子兰,好讽刺。
那人客气的给她倒杯水,恬静摇摇头拒绝,立在门边,茶是不敢喝的,站在门边见势不好就跑。想说什么快点,还有人等我。“
“我叫高宝树,那晚真是对不起。”
“别提那事了,我不想听。”
“诃子被咬伤回来后不久,就发病了,医生说可能是变异狂犬病。”
“那是只狗?我一直以为是头狼。”
“我当时以为是只豹子。”宝树可能又想到了那一幕,明显的收缩一下身子。
果然人在某中环境,某中心理下。感受和视觉都会出现偏差。说来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可恬静还是看不出他的真实相貌。
“医生说动物都有可能携带狂犬病,不光是狗。”宝树解释后接着说。“我见诃子发病,想到你当时救我,也被咬伤了,我想告诉你赶紧去检查,记得你说住在山上,我把那一片山找了个遍,也没找到。”
“当时吓唬你们,瞎说的。”恬静小声道。
“我想到了,只是抱一线希望,不找心不安。”宝树顿下又说,“我陪诃子治疗到今天,终是死了。想来也是恶有恶报。”
恬静看看此时的宝树,想想他说过的话,大着胆子劝道:“人盖棺时的话,便是定论。你也想和他一样,死时连最后身边人也说,恶有恶报吗?”
“我明白你的话,其实我被那东西扑倒的那一瞬,生死相错的刹那,就明白了。
因见宝树呆滞的看着一处,喃喃而语,恬静顺他目光,一条黑狗蹲在二、三十米外。
看来人经生死大劫后,的确会情改变,有的变好,有的变坏。
恬静把脚跨进屋内,在小凳子上坐下。宝树把视线移到她脸上,恬静也看着那双在发虚的眼皮挤压下,红丝缠绕满是疲惫的眼睛。
“我看过一篇讲命运的文,很喜欢。大意是说:人的命运并非全掌握在上帝那里。有一半是在人手中,在你得意的时候,要知道,有一半命运在上帝手中。当你失意的时候,要记得,还有一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人生,就是要用自己手中的一半命运去赢回上帝那里的一半。”
宝树愣怔看她片刻,说:“我本来也不是这街上的人,要不是诃子得病,我已离开了。”
恬静没问什么,只是顺着他说:“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别处也许更适合你。”笑笑添道,“此树非彼树,你这棵宝树是卷柏。”
宝树内心束缚解开,被恬静逗的大笑出声。“大恩不言谢,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名字就是要让人知道的,什么能不能的?姓易名恬静,字小五。”恬静说完,看看天。起身道别:“我还有事,该走了。”
宝树也起身,再次问那伤,恬静告诉他,当晚就医治了,“恬静,看你喜欢,这盆君子兰送你吧。”宝树端起地上的。追出门。
“你送别人吧,我骑着车子,没法拿。”恬静随便找了个借口。
“看来只能仍了,我认识的人没一个养。”宝树惋惜的说。
“仍掉多可惜呀,我替你养着吧。”恬静两大爱好,书与。以养,以诗陶情。
宝树忙找个网兜,兜起递给恬静。
恬静道谢,宝贝似的抱着走了,宝树想跟着送她,终还是停在门口。走到拐处搂着回身,看到宝树还在,笑着摆摆手。
回到打面点,周健也把文静送回,文静问她怎么买了盆,恬静怕追着话头在周健面前不好说,只说图便宜。轮到她们,周健帮着把打好的面牢牢捆在后车座上。
因不同路,周健送了几步叮嘱文静:收麦开始了给他稍信,他开车来帮忙。
因易庄岗地多,地势高,麦子比周庄的早几天开镰,恰好错开。往年也是,二她们先帮这边收,然后文静再去二家帮忙。
文静骑车追上恬静,恬静问:“七,你说周健来收麦,谁最高兴?”
文静红着脸嗔怪:“你就恁知道是高兴?”
恬静调笑道:“我又不是说你,脸红什么,我是说咱伯的那头宝贝牛最高兴,不用累死累活拉麦犁地了。”
回路负重轻些,两人正赶上晌午饭,何然给三婶家去送面。恬静把放在窗台上,洗把脸和哥哥吃饭。
“咋回来这么晚,我和你嫂子想着半晌就好了。”若成关心的问。
“唉,别提了,象赶集呢,打面的都赶一堆了。”恬静边吃边说。
“也是,快大忙了。”
“哥,咱这后山有豹子或狼吗?”恬静忽然问。
“现在没有了,听大伯说。他小时候,在岗上就见过狼,野猪还常窜到村子里来。”若成也没多心,只当是又想听故事。
“没逮住吃肉?”恬静兴奋的说。听老人们讲六零年,如何饿的吃树皮、草根、大雁屎。都忍不住问。山上有动物,池塘里有鱼。怎不捉来吃?颇有晋惠文帝何不食肉糜之遗风。问得老人一楞一楞的没了伤心之态,结果是,再没人给她讲故事了。恬静苦思后,得出结论,一,上边没说。二,没工具。总结为那时的人真单纯。
“哪会能逮住。”若成来了谈兴。给讲起古来。“听爷爷说他小时候,咱村只有几十户,后院的人家,早起薅麦,不放心三月的孩子在家,就用被子包了,抱在地头。薅远了。忽听孩子哭的声大,一看竟是被狼叼跑了,赶紧去撵。”
“撵上没?”恬静放下碗问。
“吆喝起来,地里的人都去追。狼看人多才丢下。”
这时何然回来,在桌边坐下问恬静:“七,那买的?没好好挑挑?”
“街上有人搬家,丢下不要了,我看怪好,就拣回来了。”恬静半真半假,打着马虎眼,免得她担心。忙对着哥哥转回话题。“你说的真的假的。”
“真的,狼肯的是头,脸上还留有疤,你小时侯叫疤瘌爷的,忘了?”
“那现在山上肯定没野兽了?”恬静回想那时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豹子、狼、野猪肯定没了,也就剩野兔、野鸡、小型动物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