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逢 死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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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回来了。”门还未关,江月就喊。

    空寂的房子没有一点回音,往日常见的场面只剩下空守一堂的寂寥,江月放下提包,父亲的电话突然响个不停。又忘记带手机了,每次不是母亲提醒,他就是这样。这么看来,爸妈都不在家。她梳着额前的留发不经意地看了看挂钟,这么晚了,今晚还有补习老师的课程。一紧张,连忙跑进厨房查看,她差点叫出来,“还没有做饭!”江月是公认的高材生对学习真是一丝不苟,晚上的课程可不能迟到。赶紧操起家伙正要下厨,门铃清脆的声音就打破了室内的无聊,然后是父亲严肃的声音:“小月回来了吗?”“爸爸?”江月自言自语跑去开门。

    “怎么这么久呀!”门还没开直父亲带有倦意的声音已扑进耳朵。江月答道:“因为从厨房赶来……你怎么?”

    父亲按捏着眉心说着:“没什么,有点累。”便什么也没说躺进了沙发。这样的气氛,不对劲!她送上热茶也坐到一旁沉静地问:“是不是医院工作太忙?”父亲还是那动作只是懒洋洋地答话:“嗯……下午做了两个大手术。”父亲本来就是个沉默而严肃的人现在又不说话了“那我来做饭。”江月站起来。父亲马上竭止说:“不,不,还是我来做,你那半生熟味我受不了。”一席话直把江月说得耳根通红,虽然她不太会下厨,但父亲也太“直截了当”。

    晚饭不大丰富,时间也很仓促,不过这样的生活江月早就习惯了,父亲是皇牌医生,随时都会被召回医院。母亲的工作稍微休闲,只是有时候得打通宵。就像今晚。

    饭桌上红红绿绿摆着两个菜,江月当然不能吃得慢,但父亲的话总是会使她有所变化。“啊,我想起来了,以前你不是带了几个人来吃饭吗?”江月被父亲问糊涂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嗯。”“记得有个叫马启良吧。”“嗯……”江月还在咀嚼饭菜,心里却怀疑起来。“他身边还有个男的,你记得吗?”听到这里江月几乎放下所有动作眼瞪瞪地望着父亲,慢慢道:“爸爸……你怎么……”

    父亲也望着她,就像女儿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今天送来一个人,我看着像你的朋友。”“是不是高高大大像个渔翁?”江月一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她的动作很大几乎要站起来,一改平常沉静典雅的作风。父亲立时变了脸色。或许是察觉到父亲脸色的变化,江月才有所收敛,缓缓坐好身子又开始吃饭。但父亲的脸像抹了灰一样比锅底还黑,铁青的目光直瞪瞪盯着自己,不发一言。她低下头强迫自己恢复往日的神态,但也太迟。父亲沉重刚硬的口吻仿佛在斥责某人:“你很关心他吗?”“呃……只是普通同学……也……不是特别关心,不过……”江月开始吞吐。“不过他几天没上学,所以担心人家。”“……”江月简直瞪目结舌。“别以为我不知道学校的事情。”父亲的语气又加重了,“你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还有多少心思在学习上。”到现在, 江月才完全明白父亲突然说话多了的目的,在严厉目光下她畏缩地吃完饭正想离座却又听见父亲问:“普通同学,你那么紧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如果母亲在的话或许会好一点。只怕父亲等得不耐烦,江月低声答道:“因为他很久没来上学,所以就……随便问问,我去上课了!”话音还没落定,大厅里头已响起关门声。女儿还没让父亲开口就消失了。对着这个空室,他也没心情吃饭,怒道:“像个什么样!”

    房门本已残旧,加上轻轻地推门,那刺耳的声音又尖又酸。原来想悄悄地进来,没想到反而成为全场焦点。江月无奈地直了直腰,有点不好意思地穿进房间。

    面前只有一张床,看来是单人床。她行得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乃至每一个动作都是沉静而谨慎,生怕吵醒床上的病人。乍一看,那人睡得很安稳,即使铺上床单还可以感觉到被子下扎实的肌肉。江月细心地打量着最后总算松口气,那人确是阿点。只是站在床边,她什么也没有做。脸上就已经充满安慰。望了一会,江月终于完全放下心,正想走。

    “是江月吗?”那种轻若游丝的声音,着实叫人心疼。闻音望去,只见阿点疲惫而苍白的脸庞,微微掀动着。江月差点酸出了泪花:“对不起,吵醒你了。”勉强转了转头,视线稍微投上江月身前:“我没睡着。”

    听见这样,江月才挤起了一朵浅笑,缓缓坐下双手轻握着阿点。她能感觉到掌心那粗大的手多么冰冷与臂上肌肉完全不相符,因为它是多么脆弱。江月安慰地微笑着,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阿点这个人偶尔间就会做点令人担心的事,实在叫人烦恼。阿点也就这样和她对望,就是撑不起一丝笑意:“甭担心,死不了。”还真有点佩服他的毅力。“到底发生什么事?”话语里充满的温柔比任何其它女人更具磁性,只要是男人恐怕都不会拒绝。阿点还有力气笑出声:“启文呢?”“启文?”江月奇道。这么说阿点比江月更惊讶:“他不在医院吗?”“他……”江月开始明白了,“听说失踪好几天了。”

    阿点有些无奈,摆正视线徐徐说道:“原来这样。”阿点的说话因伤而缓慢,江月十分清楚,现在病人最需要休息。接下来江月几乎成了一个不会出声的哑巴,只想看着他安静入眠。“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吗?”才闭上眼他就问。

    面容依然平静的屏蔽所有感情,唯有她的说话:“这个……我觉得,如果你想说的话你自然就会说。”“江月。”阿点罕有的严肃口吻,倒把江月的注意力吸引了,“不要接近班长,不,那个人……他不是班长。”越说越激动他紧紧地锁起眉头,突然间胸口一热,手……江月……阿点稍微掀起眼睑,是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抚摸着心胸,她的笑容把整个视野画面都霸占了,“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迟些时候才说吧!”“不,这次不行。”他拿开江月的手。“好了,好了,你就给我说说都是怎么回事!”江月像哄孩子的说。江月不以为然,他也就省口气,像往常一样肆无忌弹地说,只是气息稍微微弱了一点:“那天晚上,我在学校……”江月马上打断:“你不是说过晚上绝不会回校的吗?”“哎……”阿点抗议。房间里立时充满江月的娇笑声:“那你回去干什么?”阿点有点为难:“这不是重点。”江月是笑而不答,其实答案早就了然于胸,也没什么希奇,以前一直都有发生。只是没有人发觉。突然有种被拿作玩笑的感觉,阿点斜视着她怪里怪气道:“我只是想教员室或者值更室里总会有什么合适的家伙而已,有什么好笑。”“哈哈……就知道。”难怪校长一直都那么紧张学校的防盗问题,原来是他。阿点几乎铁青着脸对着江月狠盯。她才收敛起笑声正襟道:“这事情,你还是别再做,要抓住了可不是闹着玩。”“哼!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去夜闯学校了。”江月又笑!“不知道启文怎么样。”“别想那么多,你好好休息,如果启文有消息,我再来通知你。”

    站直了身子,看上去像要走了,但她还没走到门口耳根就响起一句话,“你不用去上课吗?”“呃。”房间里的时间仿佛瞬间漫长了许多,她愕在门口想不出一种合理的解释。看见这样,阿点轻笑一声,双眼一合话音细了下来:“你这么聪明,其实不用上什么辅导也会考出好成绩。今晚一定是老师有事所以请假了。”声音飘得很慢,却带着刺,她又愕上几秒,才明白过来,轻轻地低吟着步出门口:“谢谢。”

    天色比想象中要来得昏暗。即使黄昏,天空也没有再多一点的霞彩。

    火纵着烟灰燃烧着,把附近的一片坟地映亮。那晚霞与火舌混沌在盆上,也混沌在心里。自从燃起火苗那刻起,她就没有说过话,只是从回忆里深深沉醉着。哥哥的忌日每年都有,只是每次都是独个儿呆在墓前。当然她从没讲过原因。

    今天的坟场不知怎的,也是空无一人,柳_4460.htm诗燃起的这个火堆便成为唯一抢眼的焦点,配上天际的落霞,许许多多的孤坟都成了闪闪生辉的城堡。这里一个难得保存下来的坟场,近年,许多像这样的场所都拆毁了。也就越显得珍贵。

    柳诗往火里又添了一点纸钱,虽然她一向不迷信,但看着快灭的火苗缓缓地升上来,然后慢慢变大心里又安慰了一点。她一直都是盯着碑上遗照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物因时间推移而发生的变化,直到那些灯火都慢慢暗下来,只剩霞光披泻的坟地。蓦然惊醒,原来都只不过是飘梦,柳诗揶揄地一笑,刚想眨下眼,硬的……睫毛粗直而生硬,再摸一下,湿了。不知不觉竟逗出了泪花,那时候的事仍历历在目。幸好还只是盈着眶。她用力地吸几口气压压胸,时间不早还是走吧!

    咦……

    同样的高度,不变的颜色,还处有一点点的模糊,是泪水吗?……眼前一下子明亮,她蓦然地愕住了,远方站着一个人,那一身蓝得泛黑的西服,在墓地里十分抢眼,正对着坟碑默默地祈祷。柳诗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在意,只是一个人而已。又过了一会儿,对方仿佛也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稍微地向这里转下身,明显地愕了愕,干脆整个人都面向这边。起初柳诗并不在意,待到他转过来后才发现,原来……

    她就这么呆立着,没有人能说出那是什么感受,他的容貌与碑上照片不断在眼前切换,“怎么可能!”柳诗低声自言自语。忘记了火盆的火熄灭了,忘记了这是坟地,忘记了那一缕缕晚霞,什么都忘记了。眼前只有他的西服身影。近似晨曦的霞光仿佛一下子特别明亮了。

    “启……良。”对面的男人在接近,她依然看得出神,慢慢地才吐出一个名字。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暮色依然迷人,离开坟地的石梯陡峭而绵长,她仍然昏迷在惊吓当中,说不出一句话,旁边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穿西服的男子,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但令她着惊的不是这一点。她一直没有作声,低着头数着自己的梯级。“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男子首先打破这种无聊的“攀岩”。柳诗迟了半拍才答话:“我也是。”他的步伐很干脆,而且有少许与别不同,但她又说不出有何不同,只是感觉。

    或许见她的沉默,男子继续搭讪:“我原本还以为这么晚来坟场的只有我这种傻瓜。”

    傻瓜?就连语气也一模一样,要不是和他聊过几句,还真以为这个人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

    “原来世界真的人有相似。”男子继续寻找话题,“你也是来拜祭朋友的?”出口终于出现在眼前。柳诗望着上方的出口说了一句:“亲人。”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吗?”

    离开墓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花红花绿的街道又开始它最忙碌的夜生活,广告词招牌、店门装饰……直把人弄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这座城市的绿化还算不错,他们一直都沿着树阴散步。本来是想回家,可突然间又想散一会步,真是越来越难明白自己。柳诗一边行一边举头欣赏着这片繁华的街道,好像尽情地享受与过去相同的喜悦。一直跟在后面的男子一刻不停地打量着这个女孩,虽然她穿着并不是什么高档名牌潮流服饰,但却十分惹眼。应该说从那身上散发出来的魅力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也正像这个男子,在繁街闹巷里无论怎样人流汹涌,只要他一站进去,就立马显得高出半个头,你不必担心找不到他的所在。

    “你以前一定好喜欢这种生活。”看着柳诗的欢容,男子突然说道。这一下她反而沉寂下来:“你怎么好像能把别人的事都看穿了似的。”男子有点苦笑说:“其实每一个人无时无刻都在诉说事情,只在乎你愿不愿意听。”“吓?”柳诗有点迷惑侧过头来有趣地望着他:“难道还会有人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人?”“因为你的眼神一直都在说话,它告诉我曾经有一对很美好的幸福从这里走过。”男子的声音不大,但柳诗几乎已经硬直了。两人都停了下来,她对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从他沉静美丽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但是,这段幸福就好像云上的彩霞,很快就消失了,只能残留在人的记忆里。”男子的说话终于完结,然而他没有想到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商铺、招牌无一不使长街闪闪生辉,那些光芒从柳诗脸上闪过,那已经是一张潮湿的脸庞。泪水打着光点晶莹剔透,看在眼里可有一种别样风味。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目光里有多呆滞,她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男子也愣住了,真是意外:“小姐……”连忙擦干水珠,“不好意思,我……”既是擦着,已像缺堤的洪水仍不会干涸,“我只是……有点……”就这么呆了半晌,男子才惊觉似的连忙抽出纸巾。“不用了,谢谢。”柳诗一面推辞一面从手袋里找出面纸,“现在带纸巾的男人已经很少了。”像是开玩笑,男子也笑道:“我朋友以前经常提醒我,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柳诗镇定少许后又笑道:“你还真会说笑。”

    “是真的,只可惜以后再也听不到。”

    “你就是来拜祭那个朋友?”

    “你不也是会看穿人吗?”男子马上答。

    “那怎么一样,我只是……”柳诗不好意思说下去,偷偷地看了他一眼。那副脸孔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与伤痛之中。“你猜得不错……”男子面向这条川流不息的大街深深说道,“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马上又转笑道,“算了,不要再谈这些事了,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来坐一下。”

    “啊?!”柳诗犹豫着。

    “哈……我真是,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天,你怎么可能随便去陌生人家里。”男子自嘲道。

    柳诗这才推托:“我是时候回去了。”

    “是吗?”男子有点失望,“你一个人?”

    “啊,嗯。”

    “不介意我这个陌生人送你一程吧。”

    要送吗?她这么考虑着。不错,回去的时候的确要穿过几条暗巷,一个人确实有点不安。见她没有回答男子忽然笑着说:“你不要乱猜,我只是觉得这附近治安不是太好,你一个人可能会有危险。”

    这也算借口吗?听起来是没有理由的理由,可“不用了”这三个子始终没有出口,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拒绝。有时候她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明知道让一个陌生男人送回家才是最危险的事,可她仍然没有回答,渐渐泛起一丝无奈的笑容,转身迈着小步,继续行走。那个蓝色影子在背后呆了一会儿,很快就听到那种开始熟悉的脚步。

    他,终于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