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只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像木头一般。他强撑着坐在城头,尽量使自己挺直身子。他知道,主帅的勇气对士气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自己一旦倒下,士气就有可能全散了,那时就是全城的灾难。
从昨天到现在,曹军的攻城就像潮水一般,一波波涌来,又一波波下去,极有规律地起起落落,似乎永不停止。姚远猜测,“老军伍”张郃应该是将军队分成了两拔,轮番上阵攻城,不让守城士兵有一刻的休息时间。
但是,这一拔攻城结束后,战场上却出现了难得的安静,这安静像暴风雨前的黑暗,让人恐惧不安,又像催人入眠的咒语,蛊惑人心。
夜幕降临了,樊口城外,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到处是断戈残剑、死掉的马匹、缺轮的战车。
这时,在渐合的暮色中,从战场的那一边,忽然有一点刺目的白色映入人的眼帘,初时只如雪花,越近越大越清晰,最后到了城下才看出来,那是一个打着节符的使者。
守护姚远的什长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将箭端端正正地钉在了使者的脚前,大喝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使者抬起头来,缓缓展开手中的节符,只见赫然有“平狄将军张”几个大字。姚远知道,这是张郃派来劝降的说客。
他强打精神,转过身来看一看城上城下的战士,只见大部分人都已经撑不住跌入了梦乡,只有薜丰带领几名小头目还在城头坚持巡逻。
难道真的要投降么?自己第一场亲自指挥的战争真的要以投降屈辱地收场么?
姚远心里坚决不同意。
可是,内无兵力、外无救援,以区区两三百人抵抗十倍之众,士兵们的潜力却也是发挥到了极限,可以说是疲惫已极。如果不投降,城池随时有可能被攻破。那时,按照曹军的一贯做法,就剩下屠城了。战士们将会全遭毒手。
姚远挥了挥手,不顾薜丰的反对,命令军士打开了城门。
使者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当他看到姚远这么年轻时,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迅速恢复了镇定。
“张将军十分佩服大人的勇气与谋略,但胜负已然分明,强弱无法逆转,大人纵有回天之力,恐怕也是枉然了。与其使城中无辜被害,不如我们双方达成协议,和平解决樊口问题。”
“怎样和平解决?”姚远冷冷地问道。
他倒要看看,张郃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还没等使者回答,薜丰厉声道:“想让我等投降,门儿也没有!爷爷宁愿战死,也不愿降曹!”
城上城下的士兵早就醒了过来,闻言齐声道:“誓与城池共存亡!”
使者“嘿嘿”干笑两声:“张将军素知众位忠义,哪能让大家投降以受辱终生呢?”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张将军的意思是,为了避免樊口军民受到刀兵之祸,明天一早,我军可以为大家让开一条生路,只要姚大人率全军从城中撤出,张将军保证不伤害一人,任由大人率军离去,绝对不加干涉。”
这就是所谓的“和平解决”。
姚远心中暗笑,看来这张郃确实是拿小小的樊口没有办法了。
这等劝降,可也算是闻所未闻,翻开中国历史,就没有这样的先例。让被围的、即将破城的守军安然无恙地离去,自己去占领一座空城。
“哈哈哈,这却是个稀罕事。”姚远大笑,不顾伤口被牵动的隐隐作痛。
使者以为事情会有转机,马上也笑道:“张将军说话算数,绝不会动大家一根毫毛。他曾指节发誓。”
他挥了挥手中写着“平狄将军张”的节符。
姚远忽地沉下脸来:“若是我今天答应你,无论有多么优厚的条件,只要离开樊口,就是投降,主公给我的任务,就是守住soudu.org此城!”
使者冷笑一声:“姚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今樊口被围,已成为一座死城。赤壁正在鏖战,左将军自顾不暇,哪能分出一兵一卒前来救援?指望柴桑孙权和长沙韩玄么?”
他刷地一声从怀中扯出一个信封:“姚大人派出求援的细作已被我军拿获,看,求援信就在这里!”
这一招最是致命,可以说是击中了樊口守军的心脏,打破了他们仅存的一点幻想。
城上城下,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薜丰大怒,抽刀就想斩掉使者,却被姚远挥手制止了。
姚远示意什长不要搀扶自己,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和头晕目眩,缓缓地站起身来,竟然以超强的毅力稳步踱到了城堞边。
城上城下一片骇然,士兵们眼含热泪,注目着立在城头岿然不动的统帅,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器,骨节“咔咔”作响。
姚远环视了一下众人,朗声道:“兄弟们,你们愿离开这用同胞鲜血染红的城池吗?!”
只这一句话,就似乎用尽了姚远所有的力气,他冷汗直冒,浑身颤抖,强持着不使自己倒下来。
城上城下一声怒吼:“愿与城池共存亡!”
姚远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盯着使者,努力不让他看出自己已经负伤。
姚远不语,城上城下所有人都不语。
使者叹了一口气,昂然道:“那么在下就只好听凭大人处置了。”
见薜丰又要抽刀冲过来,姚远再一次挥手制止了他,沉声道:“送贵使出城!”
使者拱手施礼道:“以个人来说,在下从心底佩服大人的勇气与决心。但职责所在,临走之前,在下还是要说,请大人认真考虑一下我军的建议。张将军承诺,无论您答应与否,我军都将休战至明早,若明日辰时再无答话,我军就将进行最后一次攻城。”
说完举着节符,缓步走下了城头。
姚远道:“贵使可否留下尊姓大名?”
使者头也不回:“九江蒋干!”
姚远大吃一惊。怪不得言辞这般犀利,敢情他就是号称“独步江湖”的子翼先生!古人所称苏秦、张仪,以唇为枪、以舌为剑,诚非枉言。差一点就被他将人心蛊惑得散了。
见蒋干走远,姚远身子微微一抖,刚才撑住的一口气就想泄下来。
众人大惊,忙过来扶持他坐下。
薜丰性急,问道:“这使者窥尽了我城中虚实,兄长如何却又放他离去?”
“你道不放他离去,张郃就不知道我城中虚实么?”
姚远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让自己理一下头绪。
众人都不再大声,静静地看着姚远,只有几支火把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姚远还是一动不动,他斜依在座位上,左手托腮,右手放置胸前,似是已经沉沉睡去。
薜丰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解下身上的战袍,想给姚远盖在身上。
这时,姚远忽然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眼中满是焦虑之色。
“文郁,此时几更天了?”
薜丰看了看星空:“大概有三更天了。”
“快叫醒兄弟们,仔细防备,曹军有阴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