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建安十二年秋,八月初五日,总起来说,那是一个好日子,基本上算是睛空万里,艳阳高照。
仍是一对少年男女在院前玩耍,仍是姚远和小妹,无非挑逗蟋蟀、捕捉蟾蜍、爬高上树、下水摸鱼。
忽然,姚远听到竹桥“吱吱噶噶”地响了起来,背后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小妹也抬起了头。时近巳时,日行正南,虽是仲秋,但太阳的热度似乎一点未减,照得人头皮发痒,吹过的那阵风很诡异,不再是夏天时的爽快,而是暗含针砭,姚远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小妹忽然用小手指向姚远背后说:“远哥快看,桥那边来了几个人。”姚远头也不抬,嘀咕着:“知道。”他这次并不怀疑小妹说的是真话,但即便是真话,这丫头说不定也会抹自己一脸泥巴。
呆了半晌,又听小妹说:“远哥你看,这些人好像以前来过。”
姚远猛地转过头,只见几个人牵着马正走下桥来,为首的一个中等身材,白面大耳,长胳膊,面目和善。左右两人一个身材异常高大,身高大概有190多公分,红脸长髯,不怒自威;一个面黑如墨,体壮如牛,豹头环眼。还有一人是儒生打扮,清矍矍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后面跟着几个家人,马匹上堆满了东西。
姚远一见之下,差一点叫出声来,心想,这不正是历史上所描绘的刘、关、张三人的相貌吗?虽没有史载那样夸张,但主要体征还是没错的,只不知那儒生是谁。
看看走近,姚远拉着小妹站了起来,迎上前去,拱了拱手道:“请问诸位,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黑脸的张口就出言不逊:“你这娃娃是何人,问俺怎地?”
白脸的伸手制止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姚远,见他一身短打扮(为了玩着方便,姚远把长衫脱了),年才束发,却又举止得体,言语得当,说僮子不像僮子,说主人不像主人。于是不敢冒昧,施礼道:“汉左将军、宜城亭候、领豫州牧刘备刘玄德特来拜访诸葛先生,敢烦通报。”小妹憋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这人名字也忒长啦。”姚远瞪了小妹一眼,还礼道:“冒犯冒犯,不过我记不得这么长的名字。”黑脸的闻言又要发怒,白脸的却干脆地说:“你只说刘备来访就行了。”
姚远赶紧转身捂着嘴向院子里走去,心想,这咋和演电影一样啊,就连台词都是《三国演义》里现成的,敢情我演的就是那个小僮啊。
走到院中,却正见诸葛亮在堂中午睡。姚远知道,古人一般没有午睡习惯,一日两餐,中间时间很长,是要工作的。农人耕种,士人读书,没有时间在大白天睡懒觉。诸葛亮在此时睡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昨晚没睡好,实在太困了,不知不觉睡着了;二是窃窃听见刘备来访,故意冷落他。而姚远心中对后一种可能更认可些,因为据几个月来的观察,他觉得诸葛亮并不像搞后世传说的那样清高,入世的愿望十分强烈,只是以他过人的智慧,隐藏得比较深,旁人不容易看出来罢了。
无论何种情况,姚远都不能不叫醒他,否则就太失礼了,且不说是贵为大汉左将军的刘备,即便是崔州平等好友来访,也不能让人家“拱立阶下”。
诸葛亮闻听刘备来访,从容起身,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对姚远道:“德兴请刘将军先至堂中坐下,我且整理一下衣装。”转身到内室去了,把个姚远惊得,一怔一怔的,心说,您先生摆的谱也忒大了吧,让客人等着,您先拾掇拾掇。按照礼节,你要迎出大门之外,最少也要降阶而迎才是。
姚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客客气气地引刘备等人至堂中坐定,好一会儿才见诸葛亮从后堂走了出来,仍是一袭月白直领长衫,羽扇纶巾,果然英姿飒爽、仪表非俗。随后大家一一引见,客套一番,方才依次入座。此时姚远方才知道,儒生打扮的那个人,原来是徐庶徐元直。
在引见姚远的时候,诸葛亮特意加了一句:“德兴乃是荆楚少年才俊。”这句话让在座的刘、关、张、徐等人不由得多看了姚远几眼。刘备是不动声色,关羽是微有哂意,张飞是上下打量,徐庶则是有些惊奇。
姚远赶紧拱手说:“不敢不敢。”于是于西向侍_4460.htm坐。
宾主坐定,僮仆献茶,再施礼毕,依然是一番客套,无外乎“久仰大名”、“有劳尊驾”之类的废话。
客套之后,刘备曰:“愿先生以天下之事赐教于备。”诸葛亮笑曰:“愿闻将军之志。”
姚远知道,这是要说到正题了,便起身告退,挥手让伺候的僮仆们也都依次退下。
刘备见状亦以目视关张徐等人,三人告退,由姚远引至侧厅就座,殷勤款待。
堂中只余刘备、诸葛亮二人,移席促膝而谈。
刘备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於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於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闇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於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这就是“隆中对”。“隆中对”的前半部分其实是对天下大势的分析,说明哪些地方不能动,哪些地方可以得。自“若跨有荆、益……”才谈到了正题,说的是让刘备如何取得天下。这可以说是刘备集团总的战略目标。为了实现这个战略目标,诸葛亮提出了六个步骤:一是“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即首先要据有荆州和益州作为自己的根据地,而且要守住;二是“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即据有两州后必须和周边的少数民族搞好关系,解除后顾之忧;三是“外结好孙权”。这一点与前两点无先后关系,与孙权建立统一战线要自始至终;四是“内修政理”。即搞好自己的政治经济建设,增强综合国力,这是得天下的基础;五是“天下有变”。这里指的是中原的曹氏政权有内忧外患;六是“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即两路夹攻中原,一路自蜀出发,攻取关中,一路自荆出发,攻取中原腹地,使曹氏首尾不能相顾,诚如是,则霸业可成。当然,其后的意思不言自明,中原都得到了,江南岂不是迎刃而解?
在这个战略目标中,一、二、四点是内因,三、五是外因,六是实现目标的手段,亦即具体采用的战略战术。以此观之,诸葛亮可谓是位不折不扣的战略家。
当时刘备闻言,急避席拱手而谢道:“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刘备作为一代枭雄,见识自然非比常人,他这也是窥见了“隆中对”的奥妙,所以才从心里敬佩。于是唤进从人,敬献聘贤之礼,力请诸葛亮出山相助,诸葛亮笑道:“亮何德何能,竟敢劳驾将军三次屈尊枉顾,本不欲入世,怎奈盛情难却,只此愿凭将军驱驰,然礼物却不能收。”
刘备道:“些小薄物,聊表刘备诚意,聘大贤虽不能太简,然仓促之间,不能齐备,还请先生笑纳。”
关羽在旁,见孔明推托,蚕眉微挑,细目稍张:“为见先生,我家主公已经斋戒三日,来之前又沐浴更衣,诚心如此,先生却还有这么多推托。”
张飞也嚷道:“嫌礼少么?回头却再补上!”
刘备喝道:“不得对先生无礼,你两个且到堂外等候!”
徐庶赶紧拉他两个到别厅去了,姚远也跟了出去。
刘备谢道:“武人鲁莽,先生万不可与他们一般见识。”
诸葛亮笑道:“将军过虑了。”
他摇了摇扇子,又道:“将军如想实现自己志向,人才必不能少,关、张二公,乃世之虎臣,使为爪牙,可谓灌、英之类也,然我观将军智谋之才不多,只元直一人而已。”
刘备道:“先生所言不虚,还请赐教。”他知道,诸葛亮此话隐含着向自己推荐人才的意思,所以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期待此行能有更大的收获。
诸葛亮笑道:“将军看德兴如何?”
刘备万没想到诸葛亮给自己举荐的竟然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心中一惊,有些失望,但又不知孔明何意,脸上却还是平静如初:“既为先生所重,必非凡品。”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诸葛亮见刘备神色不动,知他心中定有犹豫,遂笑道:“德兴身世虽甚是可怜,但却是颇晓机谋,人才难得啊。”遂把姚远的身世细细讲述了一遍,并自己近几个月暗中观察的结果也都告诉了刘备。
刘备道:“我观此子甚是稳重持成,然先生想过没有,似他这般年龄,是否有点太过老成了?”
诸葛亮移榻靠近刘备,低声细细言说。究竟所说为何,在另一间屋内陪着关、张、徐诸人闲叙的姚远是不知道的。
他更不知道的是,刘备和诸葛亮之间的这番密谈,会对自己的将来形成巨大的影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