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之下是两个身影相互争斗的场景。
“唰---”手中的天蚕丝再次被无情地劲力甩出四五米远。
“再来。”肃杀负着双手,严厉的眼神扫过柳瑟有些怒意的眸子:“捡起天蚕丝,再来。”
柳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究只有怯怯地转身,拾起地上那根银白的细丝。
天蚕丝,是轩主赐给她的武器,又千年冰蚕的吐丝炼制而成,丝细如毛,韧如胶,利如刀。
不同于冷灭轩其他刺客,柳瑟的轻功,是由左护法肃杀亲自教授。于他人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无尽的烦恼。
她不喜欢看他冰冷的眼神,如同千年寒冰,不带任何情感。她相信他的内心决不像他的表面那般绝情,因为她见过,在肃杀总是紧皱的眉间,曾经闪过一丝温暖,那便是每当他提到轩主的瞬间。
“呐...”柳瑟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将银白的天蚕丝轻轻绕上臂间,望着倚树而立的黑衣护法,怯声道,“呐,肃杀左护法大人......”
肃杀没有应她,只是闭着双眼,抱起双肩。
柳瑟抿了抿下唇,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呐...柳瑟可不可以问您一件事情...”
肃杀睁了眼,却并不看她,只是仰起头,看着天际。
“恩...”柳瑟吸了口气,继续道:“那个...轩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黑衣的护法怔住,望向天际的眸子豁然间收回:“怎么忽然问这些?”“因为想知道啊!”柳瑟眯双眼笑了:“入轩这些日子以来,柳瑟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轩主尊容呢,听轩中的哥哥姐姐们说,见过轩主的,就只有左护法您啊,所以...”
肃杀猛的盯住她,冰冷的眼神似已将她的心思数尽看透。
柳瑟不由打了个寒战,住了口。
黑衣护法皱眉,忽然转身,操起身边比自己还高的通红血刃,迈步向前,如血的残阳暖暖刺来,射在他通体赤红的血刃上犹如血光冲天。
“肃杀,你什么态度嘛!”柳瑟不由嗔骂出声,待到刚一骂完,颓然间便开始后悔。
轩中无人不敬的左护法,她居然这样与他说话。
简直不要命了。
果然,肃杀前行的步子停住,赤红的血刃碰撞在肩背上发出“噌噌”的响声。他转过身来,再次盯住她,冰冷如同天山雪原刺骨的寒风。
柳瑟慌了神,但倔强的性格驱使她已同样威力的眼神盯了回去:“怎么,我说的不对么?”她的声音响亮,内心却狂跳不止。
肃杀不语,只是眯着瞳仁看着她,夕阳自他身后射来,有一刹那的彷徨。
许久,二人对视。他的眼神冰冷,她的眼神凶狠。
冷灭轩园林间,忽然飘起了沁人心脾的花香,随着扶疏树影,班驳间左右摇晃。
柳瑟决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对视,她竟赢了。
她看见那个黑衣的护法忽然唇角上扬,眉间,闪过一丝温暖。
“他,与你一般,心口不一。”语毕,扬了扬眉毛,绝尘而去。
夕阳西下,送来丝丝清凉。
十年.明镜的莲池,是冷灭轩难得的清雅景点。她的步子很轻,踏至莲池边的石凳,落了座。银白的披风从肩头一泻而下,反射着莲池的波光粼粼好似银光闪烁。打细看来,那披风下,却是身着漆黑如墨的紧身夜行服。
她的面貌,纵不施粉黛,也明艳照人。
也正巧,她是从来不需要妆束的,身为刺客,她所拥有的只是任务,如此而已。
微风吹得莲池荡开涟漪。
她不由的,将手伸入微紧的衣襟,摸索一阵,终究从中掏出了半块明黄的锦缎来。
柔弱的风将其缓缓吹起,温暖的日光下,锦缎在她手中肆意飘荡。那上面,赫然呈现出几排小小的字来。
“天蚕丝,地桑植,柳时清风滞。
眼角湿,却又止,瑟当天涯咫。”
字迹颇为工整,只是经历了时间的磨洗,已然不再清晰可见。
“哎...”黑衣银风的女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手中飘扬的明黄缎子,无数思念涌上心头。
娘,您在天上,可好?
瑟儿,很想念您呢...“想家了?”
温柔款款的声音忽然在耳边想起,柳瑟甚至可以感到那温润的吐吸亦在耳边回荡。慌忙收回那半块缎子,转身便要跪下。
“轩主...”“起身说话。”眼前青灰的屏障阻隔了视线,但依旧感到障后之人略带笑意的眸子。
她略微慌张,但终究静静的站在一旁。
“你们且先退下。”轩主压底声线,谴走了架着屏障而来的侍女。
不一会儿,荷香漫天的莲池旁,便只剩下柳瑟清瘦的影子和那架四尺见方的青灰屏障。
“柳瑟。”轩主柔软的声音自屏障内传来:“你入轩,几年了?”
“回轩主,十年了。”柳瑟拱手而言。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轩主轻声说道。
柳瑟立起身子,点了点头。
“你过来。”轻柔的声音还在继续:“让我看看你...”苍白而修长的手自屏障内伸了出来,如同带着某种神韵,净化了污浊的空气。
柳瑟登时愣住不明所以,却依着他,走至屏障前。
“轩主...啊.”她惊呼一声,瞪大水灵的眼,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一步。因为轩主的手,正在轻抚她满头的青丝!
“别怕...本轩只是看看你罢了...”他的声音柔至极限,像是在哄着睡前的孩子。
“恩。”柳瑟抿了抿嘴唇,复又上前:“柳瑟没有害怕...只是..轩主您不是向来不与除肃杀之外的人接近么...”
他轻轻笑了,苍白的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小丫头,这是个秘密。”
柳瑟浑身一震,轩主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她心跳加速。
“轩主您...头很多秘密么?”
“算是吧...可是柳瑟,我并不希望你知道这些。”
黑衣的女刺客抬头,望着眼前青灰的屏障道:“为什么?”“那些秘密,与你,没有益处...”“轩主!”柳瑟忽然打断他的话:“轩主...我..”“什么?”“柳瑟..我..我想见见您。”
风止,花落。
从来没有人提过这样的要求,也从未有人敢提。冷灭轩上下刺客皆知,在轩中,除了左护法肃杀可日日进出轩主密室见其真容外,其他人若是见着了,必当毙命当场的。
而据说当年的斗武大会,轩主亦是在未让对手看清楚自己真实面目的情况下,一举击败了轩中四_4460.htm大剑使,才得以登位。
所以,轩主的相貌一直是个谜,甚至连他的年龄,都很难猜的出。
柳瑟这个要求,也着实让轩主吓了一跳。
许久,屏障后传出他略带笑意的声音:“可以。”
柳瑟登时兴奋不已,正欲欢呼,却忽然听得轩主道:“我说可见,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三年后的斗武大会,必须赢得全胜,当上冷灭右护法。”
时光流逝,便在弹指一挥间。
三年已过。
柳瑟应了承诺,在三年一度的冷灭斗武大会上一举夺魁,成为冷灭轩内与肃杀齐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
冷灭右护法,冷酷异常,扇用天蚕丝,丝舞杀人与无形,一招即出,敌人瞬间身首分离,面若桃颜却从不言笑于人。
江湖称号,色。
柳瑟倒下的瞬间,是肃杀扶住了他。
那日,惨白的空中有升腾的云,她接到了这十三年来最令她兴奋的任务。
轩主要见她,就在冷灭轩密室,那个只有肃杀才有权踏入的地方。她心中窃喜,轩主终究是应了承诺,将让她看见他的真实面貌。
然而,当她刚一踏出房门,肩头的剧痛便随之而来,三日前受的伤至今还未痊愈。摇晃间以为自己定得狠狠的倒下,却不料,一双温暖的手将她轻轻扶起。
肃杀扶着她,如同十三年前他决然地挡在她的面前。
“柳瑟...”她看见那个黑衣的左护法皱着眉头:“你为轩主做的太多,这次,让我去。”
她忽然很想笑,因为他说,让他为她执行任务。
可是啊,这一次,她定是要去的,这是她十三年来每日祈祷的心愿,她终于可以和轩主面对面交谈而不用隔着那层恼人的青灰屏障。
所以,她轻轻摇了头。
“沙,你回去。”坚定的语调,轻轻推开肃杀伸来的手臂。
转身,迈出步子。
“柳瑟,你的伤...”“不碍事。”阳光自云层散落下来,打在她略带疲惫的脸上,满足的笑意自唇边荡漾开来。
肃杀,这次的任务,是柳瑟期待已旧的,所以,谢谢你的关心。
她是冷灭轩历来最幸运的女刺客,自十三年前被轩主收留,她对轩主的感激与崇敬便随着时光流逝日渐疯长,轩主宠她,让左护法肃杀做了她的导师,轩主护她,从不曾逼她接她不愿意的任务。
柳瑟因此,渐渐成为轩主的柳瑟,轩主的色。
那么,轩主让柳瑟做什么,色执行便是了。
她心中这样认为,早已十余年只久。
桐坊古筑前,樱花飘零,满地碎沙风起飞扬,模糊了视线。
跨过眼前的木桥,便是冷灭轩密室所在,恍然间想起那日勿闯密室时的情soudu.org景,不由唇角上扬。
那年,自己不过十三岁,因肃杀过于严厉的训斥哭闹着四处乱闯,却不料跑进了轩中的禁地,冷灭密室。
就在自己即将被四面而来的暗器射成蜂窝时,青灰的屏障忽然自室内飞出,生生将四面的暗器逼了回去。
那是柳瑟第一次看见轩主出手,神秘间夹杂着神圣,淡蓝的光晕围绕着屏障,美的叫人移不开眼。她亦是在那一刻忽然明白,这就是冷灭轩的轩主,江湖人闻名色变的刺客修罗。
“刺客,没有不必要的眼泪。”
轩主如此对她说,于是,从那一日之后,她不再掉一滴眼泪,用冷漠的神情掩盖内心的一切。
眼前的石门一道接一道地打开,阵阵清香忽从四面八方扑来,柳瑟渐渐的步子开始变得兴奋而沉重。
内间,烛火通明。
男子一袭白衣垂地,上等的云南镶银丝锦缎披在宽阔的肩上,宽大的拂袖随着修长的手臂自然垂落,袖口苍白的仔肩若隐若现。
黑瞳,细眉,挺鼻,薄唇。满头青丝未曾打理,只是细碎地披在肩头,映衬白皙的面容更加俊秀唯美。
他便是冷灭轩轩主。
柳瑟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并非惊于他俊朗的容貌,也并非讶于他修八尺有余的身段。而是,身为众人惧怕杀人于无形的冷灭轩轩主,他的身上,找不到一丝骇人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空灵到叫人敬畏的神韵。
“你来了。“轩主微笑如水,未见他开口,可那轻柔的声音却是响彻了内间。
柳瑟低了头,拱手作揖:“轩主。““你实现了当年的誓言,我的右护法。“白衣轩主向她伸出手臂,苍白的指尖在白袖之下若隐若现:”柳瑟,你过来。“缓步走去,每一步,心跳加速。
“轩主唤柳瑟来,是有很重要的任务么?“她随口问出,却不料话一问完,便见那白衣轩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头一紧,忙低头道:”轩主息怒。““我哪有怒了...“他微叹口气,复又转过身去,用之间拨弄案抬上的烛火。
“柳瑟,你知道么...有人,背叛我。“她惊异的抬头,映入眼帘的白色背影颓然间散发出一种无奈和哀伤。
有人...背叛?
冷灭轩上下,有哪一个不是可为轩主献出生命的刺客,有哪一个不是因仰慕轩主聚集而来的江湖人?
可今日,他却说,有人背叛。
柳瑟疑惑了。
“你一定不相信...”白衣的轩主回眸看她,迷离的眼神有沉重的痛:“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静谧的内室中烛光摇曳,深灰的石壁拉扯出二人淡淡的影子,柳瑟想要出声安慰,可是话到唇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有静静站在他的身后,低下向来高傲的头颅。
许久,她感到轩主的呼吸略带颤栗,随后很快又恢复平静。
“柳瑟,有任务。”
白衣轩主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异样,依旧温柔如水。
“轩主请说。”
“明晚丑时,楚南王府,护王,杀叛贼。“一字一顿,说的清楚明白。可在柳瑟听来,每一字,都像是刺汝心底,每一字,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言语。
“明白了?“白衣的轩主轻轻问道。
“柳瑟知道了。“她颔首敬言:”可是...那叛贼...不待回来审审,便杀么?”
语毕,她感到了他的恍惚。
轩主的呼吸有一刹那的紊乱。
“没...错..”他如此说道,可那话中,却有一种另人心颤的隐忍。
柳瑟点头,深深叩拜下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