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甚是清凉。
房外有微小的脚步声接近,她收回目光,看向房门。
“禀右护法,有任务。”伴随清晰的女声,手持信函的紫衣侍女推门而入,抬眼看见倚窗而立的柳瑟,不由低头,垂手而立。
“知道了,你先行退下。”“是。”紫衣侍女将信函放至房中精巧的石桌之上,低着头退后一步,继而转身带门而出。
见她已然出了门,柳瑟缓缓从窗边立起,大步走至石桌。伸出纤细的手拿起信函。
微眯双眼,她扬唇冷笑,重重将信函按置桌上,随手从笔筒间抽出笔杆,大笔一挥,在那张泛黄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接。”
柳瑟深吸了口气,原本温暖的眉间霍然闪出一丝清冷。然后单手一扯,将肩头那件银白的披风用力扯开,身下,黑色紧身的夜行服颓然呈现。
细长的右臂间,若隐若现地缠绕着一根银白的细丝,在烛光通明的室内反射刺眼的光芒。
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柳瑟举步走至朱漆的窗前,单手撑杆,纵身越了出去。漆黑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暗。
她,是刺客。
手持阴冷的天蚕丝,穿梭与血雨腥风的无尽浪涛,取下颗颗不同的首级,换取张张不同面额的赏银。她的命中,只有任务,或接,或不接。
每一次的生死拼杀中,你死我活早已成了不变的定律,永世不变。
她本也应是弱冠之年的明朗少女,有着自己的胭脂水粉盆盆罐罐。只是,在尘世难料的江湖,命运,往往不会随着个人的意念进行下去。
谁有能料到,她柳瑟其实并不喜欢这无尽的血雨腥风。
成为刺客,并不是她的本意。
只是,自小失了父母,便成了沿路求舍的乞儿,毕身的命运,改变在肃杀的一句话之后。
“跟我回去,你便不再受旁人欺凌。”那个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而畔,回荡在周身拖来了希望。
彼时,她不过是柔弱的十岁孩童,被恶人抢了好不容易讨来的铜钱。原本只想尽全力冲向那群恶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料怎的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她亦是半带疑惑半带惊奇的抬头,瞪着那个有着温暖胸膛的家伙。
一袭玄黑,长长的衣袍冰冷的空气。见身形,亦不过是与自己同龄的男孩,只是,他的眉间,有种说不出的冷漠与阴霾。以至于,他短短的五个字,便吓跑了方才还满脸怒意的恶霸。
他说:“不想死,便滚。”
字字都另人颤栗。
柳瑟有些不知所措,徘徊犹豫间耳边便响起了改变她一生的话语。“跟我回去,你便不再受旁人欺凌。”那个冷漠的男孩如此对她说,声音静默到没有温度。
她挣扎着退后两步,空灵的大眼一直不曾离开肃杀冷酷异常的脸。
直到,眼前的男孩转身离去,玄黑的衣袍飘扬着扫开尘土,定格了画面。
十岁的柳瑟忽然反应过来,光着肮脏的脚丫,小跑向前追去,唯留下散落在地的片片铜钱以及早已看呆了的集市围观者。
晨时的山谷云雾缭绕,沁入骨髓的清凉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
深青的谷口石碑上,“冷灭轩”三个字犹如鬼魅一般摄住了她的心魄。
冷灭轩,何为冷灭轩。
一个以培养刺客为使命的杀手组织,一个殇州城内唯一一个与殇州三大门阀齐名的势力组织,一个当今世上唯一一个胆敢与皇朝作对的危险教派。
十岁的柳瑟徒然间停住了脚步。
她虽为乞儿,亦知道此次一去的后果,她随年纪尚小,亦知道与皇朝作对的危险性。
所以,她止了步子。
“呐…”正欲对身前的男孩婉言拒绝,却恰巧撞上他投来的不屑目光:“弱者,永无翻身日。”语毕,便头也不回地走入谷中。数十道石门开始缓缓闭合,渐渐将他玄黑的身影湮没。
女孩儿忽然间不服,瞪圆了眼睛皱起眉头:“喂!我可不若..你,少瞧不起人了!”说完竟然奔跑着冲了上去。
石门一道接一道地在她身后闭合,“嘭,嘭”的闷响回荡在空气里。柳瑟忽然有些后悔了,可是,急速关闭的石门并不容她多想,只是一扇接一扇地紧贴着她的脚步闭合,若是慢了一步,便会生生被夹进门缝中,她亦只有追着肃杀迅速奔跑。
所以很多年后,她依旧觉得自己是被骗进冷灭轩的,只是,那时她已不再是当年天真无知的乞儿,她是冷灭轩的右护法,是与肃杀齐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
十岁的柳瑟追着肃杀,穿过长长的回廊,没过清香似溢的园林。
眼前,便出现一座深灰的宫阁,阁门前站着四名身着黑衣的守卫,看见肃杀,皆弯腰行礼,恭敬却并不失尊严。
肃杀不曾停下,只是加快了脚步,玄黑的身影没入深灰的宫阁。
柳瑟当下一怔,着实被这阁前庄重冷密的气息给镇住,也实在不习惯见着着四名八尺男儿向一个仅十岁的孩童行礼的模样,,只有抿了抿嘴唇,小跑着追上去。穿过青色的石门,她抬头便要询问:“喂…”话到口,却又生生被咽了回去,污秽的小脸上呈现的是无比的惊异。
那是个偌大的殿阁,她本也想到了,只是,分列在殿边两排清一色的黑衣人,以及殿阁深处那抹巨大的纱幔屏障散发出另人颤栗的气息,她是万万料不到的。
“喂…”柳瑟略带怯意的声音回荡在殿阁之内,肃杀立在屏幔之前,转头看她,冰冷的眼神寒冷了原本就静谧的空气。
“过来。“冰冷的字眼,自那个年仅十岁的肃杀口中发出。
小乞儿的心跳似乎再那一瞬间便停止了跳动,脚丫子却是机械的一步一步向前迈了去。
她走至那面巨大的屏障前,和他并肩站着,殿内安静得似乎只有她一人的动静。忽然间,眼前的屏障似乎有意无意的动了一下,如碎石击开平静的水面一般阵阵涟漪。
屏障后有人。
“跪下。“依旧是冰魄般的字眼,柳瑟不满的看了眼一脸严肃的肃杀,自顾吐了吐舌头,弯膝跪了下去。
膝促及冰凉的理石地面,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柳瑟似乎有点怀疑这偌大的殿阁是否只剩了她一个人,于是悄悄地将头偏向一边。
理石殿道两旁,依旧立着两排着黑衣的刺客,垂手而立。肃杀站在身边,却是昂着头颅直盯眼前的屏障,阴冷的眼神似乎要将这屏障给盯穿了。
忽然,有衣料摩擦椅子的声音,然_4460.htm后,款款的声线便自那屏障内轻轻发出。
“你,叫什么?”那声音安静得如同飞鸟掠过,落在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我...柳瑟,我叫柳瑟。”
“柳,瑟.”一字一顿,声弱却并不含糊。
柳瑟弱小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声音温柔到可以融化冰雪。
她喜欢。
“柳瑟,平身。”犹如夜莺的低语,屏障后的男声轻柔至极,与这冷灭轩压抑的气氛相比简直形如天地。
她依言而立,柔了柔酸痛的膝盖。
屏障后的影子动了动,神秘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
“你,受伤了呢。”
柳瑟适才想起自己先前被那群恶人打了几拳,不由伸手抚了抚嘴角的青淤,全身的痛楚在这一刻数尽袭来,她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很痛吧..”他的声音带有一丝焦急:“等会儿退了殿阁,本轩让人送些外敷的膏药给你...”
他,是在关心她?柳瑟内心“噔”地一响,瞪大空灵的眼盯住那抹银灰的屏障。
真是不可思议,被人关心的感觉。
“这些年来,一定受了不少苦吧。”柔软的声音还在继续,“是谁将你打成这样,本轩,定不放过他...”本轩?他是..轩主,冷灭轩的轩主..喉咙有被卡住的感觉,轩主的话,无意间触及了她心中的最痛。她是个乞儿,模糊的记忆中,只有母亲临逝前将自己托付给接头乞讨婆婆,然后交给自己半块明黄锦缎的情景,那半块锦缎,大概,便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吧。
想到此处,她不觉眼眶酸涩,却只是咬紧了牙,没有落泪。
“柳瑟。”轩主忽然提亮了嗓音,似乎看透了女孩儿的心慎重地说道:“你之前所受的苦,今后,都不必再受。
“柳瑟,留在我身边。“眼泪终于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双膝一软,她无力地跪倒在地,左臂撑地,右手不住地抹着眼中的泪。
“怎么哭了?”屏障后的轩主着实慌了:“是本轩说错了什么么?不愿留便不留,决不勉强的...”
“不...呜呜...”她哽咽着摇头,继而却又拼命的点头:“我留..留下来...”
我愿永世留下。
留在,你身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