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凌统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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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统的军队从他父亲凌操处继承下来,本由吴郡余杭附近土人组成,作战素来以勇猛刚强著称,凌统其人,虽为十五岁的少年,但在战场上浸染久了,做事果敢刚毅,能人带能军,攻势上有条不紊,行军布阵上显的老练。

    这一仗打得刚猛凌厉,东城门的厮杀如同平静水面上的涟漪,扩散到整个丹阳城,芷漪率本府义士,于城内攻打,郡臣戴员的府邸火光冲天,人仰马翻。

    妫览已逝,军队群龙无首,将帅离心,虽有戴员等一干将帅坐镇指挥,也一时间显得兵荒马乱。

    东面城门,妫览的军队节节败退,西面城门突然传来涌动的声音,西门已经破了,凌统的军队一拥而入,和芷漪回合,里应外合,接应东门。

    慌乱中,郡臣戴员临阵脱逃,及至凌统攻入城池,遍寻反叛之人,已经找不到戴员的影子。凌统立即整顿残局,安抚民心,处置反叛者。

    我没有听见他遣军追击逃跑的戴员的消息,但隔了没几个时辰,戴员就被五花大绑的遣送了回来,原来他早已派遣了军士埋伏在山林险要的出城小道上。

    我于芷漪府中再次碰见凌统,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冷冷的不说话,面前有清冷的寒香,大约是在祭奠孙翊。

    他的腰上别着长剑,显得清冷凛冽,战争的阴森气息在他身上挥之不去,仿佛地狱的使者,完全没有吕蒙身上那种阳光般的温暖。

    他已不是我初见时那个悲伤的十五岁少年,以后的他,是会成长为能担当的一代将帅,还是嗜血成魔的一方霸王。

    虽然有些不安,但是,也许,与我无关。

    我转身离去,他却出声唤我。

    我愕然转身望他,他说:“听孙夫人说你要去鄱阳。”

    我点点头:“我也对你说过的。”

    他抬眼看着天空,说:“四处兵荒马乱,世人唯愿立于故乡,安稳度日,你为何非要去鄱阳。”

    我想到刘琦那过于白皙的脸,细长的疤痕,沉睡不醒的脸庞,心中甚是酸楚,说道:“鄱阳之行关系到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生命。”

    他脸上有些不觑的表情,“重要的人一定能保护住吗?”

    我心知他说的是在他眼前阵亡的父亲,心被触动了一下,即使他已成为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领,他依旧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望着他的脸,仿佛看到一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再多的果然坚强对抗冷漠只是伪装。

    “要去做才会有成功的机会,若不去做,就连一点点的机会就没有了,对于我来说,即使是那万分一的机会,也是要去做的。”

    凌统沉默着看着我,目光冷淡深沉。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绕过他向前走去,背后他的目光灼灼。

    绮叶儿跌跌撞撞的跑来,我正疑惑她为何如此莽撞,她高兴地告诉我她要跟我去鄱阳。

    我有些惊讶,“鄱阳山远水远,你这是为何?”

    “现今路面封锁,军队不可能对你放行,凌统要调往鄱阳,我是军队女官,可以随行,你以参与军队谋划的名义就可以与我同行了。”

    “军队女官?原是孙翊的手下吗?”

    她点点头。

    我顿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却又不好做出高兴万分的样子:“分明是我自己盼望的事情,若推却反而显得我做人的虚假。我殷蝶舞,定当今日记住这份恩情,此番心意万万不敢忘记的。”

    绮叶儿挽了我的手,“姐姐不用多说,你快点准备好,等凌统的军队出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走吧。”

    “我说过可以带上你与军队同行,可我什么时候决定带上她。”凌统突然在我身后说。

    “小凌弟弟,你最可爱了,殷姐姐学富五车,一定会对军队有所裨益的。”我看见凌统脑后的三根黑线。在战场上领导近千士兵的人,虽然年级还小,但被称呼为小凌弟弟的感觉大约还是不好受的吧。

    “殷姐姐是我的生死之交,小凌弟弟不会这点情面都不给吧。”绮叶儿做出谆谆善诱的样子。

    “我军从来不留无用之人,你跟着军队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何况她。”被称为小凌弟弟的人明显不买账。

    绮叶儿貌似要发火,凌统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淡淡的看着他,仿佛也与我无关,我知道多说无用,早先他把我和芷漪送回丹阳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小孩,明显在故意和我作对。

    绮叶儿的声音还是很低很软,说:“凌司马,你大人肚里能撑船,我只是带个姐妹一起出发,这些小事就不和我计较了吧。”

    凌统冷哼一声,转身要走。绮叶儿生的漂亮,大约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几时有人无视于她,就有些发火,说道:“凌统,你别以为你当了别部司马就了不起,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我偏要带上殷姐姐走怎么了。”

    我见她讲混话了,就不好再看着,只好出来圆场,“凌司马,我如何才能跟着军队走,你想我怎么做?”

    “军队不养无用之人,你会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抄抄文书、发发缴文之类的大约可以吧。”

    “殷姐姐,这家伙故意为难你。不要跟他说,我告诉姐姐去。”

    “叶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孙夫人并不能干涉军队。人家给她方便不过是给个人情,其实这人情可以给也可以不给的。”

    “你倒是看的清透。”凌统说。

    我盯着他,说:“可以吗?”

    他不置可否,只说:“明日你来营区找我吧,我会给你事情做的。”

    第二日,我得以随着军队出发。

    凌统当日就找了很多杂事给我做,除了抄写他的文书、檄文,甚至要处理他的饮食,衣着。

    他的饮食不跟着士兵的伙食,偏要我给他单做,这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和绮叶儿也要吃,那些士兵的大锅菜,我们是吃不下去的,就多一点阿Q精神,当是给不懂事的儿子做菜吧。

    可后来他居然抱了一大推衣服给我洗,之前我们明明说的是抄写文书、檄文之类的工作,他那么明显的在找茬,表面上我虽没有说什么,心里还是有些恼。

    我和绮叶儿在水边捶打着那些衣服,哼哼的把被捶打的衣服想象成凌统那个讨厌的小孩。

    绮叶儿说:“姐姐为何要答应凌统做这些杂事。”

    “我必须要去鄱阳,若因军队的阻拦,或者我在路上不幸被杀了,达不到我的目的,我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心。”

    “姐姐去鄱阳到底要做什么?”

    我无法说出缘由:“叶儿,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缘由,但假若有人为你受伤,伤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你会怎么做。”

    绮叶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

    “但是怎么了。”我追问道。

    “我也有很重要的人,挂在心上。若是他,我一定会不惜生命代价的救他。”

    我含笑望着她,示意她讲下去,平时神采飞扬的她竟有些羞涩,她说:“我九岁的时候逢着战乱,我随父母迁徙,途中却与他们失散,一个人流落在外,被小流氓打骂,又被人贩子拐卖,又逢着战乱,当时吃了太多苦,那时候觉得天地都是灰的,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我甚至想死了算了。那天,我从人贩子手中逃跑,跑到山林里,两军正在开战,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鲜血和四处横着的尸体,脚步一步都动不了,这时出现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我记得他说,‘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我愣愣的说不出话,他拉了我的手就跑,那样慌乱,恐怖的场面,有他在我身边,我竟然忘记了害怕。”

    我突然想起吕蒙,想起我们在襄阳的初识,想起我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心突然疼的纠起来。

    我用自己几乎都听不见的话说:“在最危险的时候救自己的人大约都是天使吧。后来呢?”

    她无奈的摇头,“后来我告诉了他我父母要去的地方,他开始说要送我过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将我交给他姐夫,他姐夫派人将我送了过去。”

    “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

    她摇头:“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现在都还记得?”我问道。

    她点点头。

    一个有头无尾的故事,我轻声叹息。

    晾好衣服后我们一起去了厨房,厨房正在做大锅菜,很多的菜肴搅到一起,黑糊糊的,炊事兵何角和张孟各自在掌勺,旁边两个女人,崔氏和何角的妻子何氏正在忙着把菜往外端,我问:“凌司马的菜肴一向和大家一样吗?”

    张孟摇摇头,“他年龄小,向来要挑剔些,以前他父亲在世时,一旦有空一定给他单独做饭。现在凌大人走了,我们也顾不上他,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吃的少些。”

    见他满头大汗,想到他们四个人做那么近千人的饭菜,也实在辛苦,凌统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过早进入成人社会,负担不该那么稚嫩的肩膀担负的使命,实在辛苦,而且他的父亲,凌操,竟然是被甘宁射死的,我的心念微转,心就软了下来,轻声说道:“今日我给他做些好吗?”

    何角指了指墙角,那里只堆着许多南瓜、土豆,没有其他食材。

    只有最简单的蔬菜,也做不出什么,我轻轻叹息,怪不得古代的将军将领一般都死的比较早呢,每天那么大的运动量,怎么能不注重营养搭配呢。还好我和绮叶儿带了一些食材过来,我们去拿了些香菇和白果过来。

    绮叶儿大约还沉浸在自己的少年故事里,只默默的帮我洗菜,我挑选出一个较小的南瓜,切去上面四分之一,挖空,将香菇和白果用油炸了一下,把糯米粉、姜、蒜、猪肉和在一起,填入南瓜盅内,放到大火上蒸。

    何角见我在一旁支着的釜上做菜,见我和绮叶儿都不说话。笑道:“姑娘们亲手给凌司马做的菜,他吃起来一定特别香甜!”

    绮叶儿本就不高兴凌统,听起这些话有些愤愤的,并不答话,我正在切冬瓜,准备煮汤,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我打扰你们的工作,真是不好意思呢。”

    “没事儿。”何角过来洗手,“凌司马可真不容易,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不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看着现在官职挺大,好像挺风光的,可谁知道他心里的苦,一个孩子,无父无母的,能高兴到哪里去。”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绮叶儿,她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

    饭菜都准备好了,绮叶儿不乐见凌统,躲到自己休息的地方,我一个人将菜肴端到凌统的军帐。

    凌统正在训斥下首坐的一人,此人面目表情尽显不服,见我进去,凌统不再说话,此人瞪了我一眼,眼神凶悖,狠恶之气尽现。

    我没有理会他,我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对凌统说:“吃吧!”

    凌统望了我一眼,说:“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做呢。”

    “没有什么食材,将就做了些,比较简陋。”

    他居然没有为难我,反而对我说:“你也坐下来一起吧。”

    我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下了。

    他似乎有些疲惫,对下首之人说:“不管你反对与否,你手中的士兵我已经交代暂时给张异,你下去吧。”

    那人昂然站立起来,走到门口。

    凌统只略微动了一下菜肴,就放下筷子,愣愣的不说话,以前都是他父亲给他做菜,他大约是想起他的父亲吧。

    突然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声音很大、很激愤,字字清晰的灌入我的大脑:“凌统一个小匹夫,靠着他父亲死,就算做了个别部司马,还是行的都尉的权利,有什么了不起,小匹夫居然敢训斥起大爷来了,还想要本大爷的军队,本大爷的军队有那么好得吗?”

    凌统并没有生气地跳起来,却仿佛变了一个样子,全没有之前对我的凌厉,只是默默的不说话,这时候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软弱。

    他没有理会外面的声音,_4460.htm开始默默的吃菜,我只好陪着他吃,原本我的食量就不大,何况外面的对凌统的谩骂正在情绪高涨,我顿觉不是滋味。

    凌统默默的在吃,吃着吃着突然泪流满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