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醋溜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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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嫣屏住呼吸,注视着那渐渐抬起的脚,仿佛烟岚深锁的山巅渐渐在阳光下散去,露出神秘的峰峦。

    “呀!”仇婆婆惊得失声嚷道,紫嫣定睛一看,只见那只左脚脚心纵起一片淡粉色大如鸡卵的疤痕。

    罗成也被仇婆婆的大惊小怪先是唬到,然后讥诮地一笑道:“吓到了?这是火烧的。”

    他一个金枝玉叶的小王爷,如何脚心被火烧出这块奇特的疤痕?更令紫嫣费解的是,这块疤痕足以掩盖了小王爷脚心是否长过黑痣,难道有如此巧合之事?

    见紫嫣捧着他的脚发呆,罗成脸一沉,公子哥脾气犯起,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紫嫣的胸上,骂道:“你到底要如何捉弄我?”

    紫嫣思绪本是纠葛在黑痣之谜上,却被这飞来一脚踢在胸上,顿时疼得坐在地上酸泪涌出。

    罗成负气地起身,赤着那只带了烫伤的足立在砖地上。

    仇婆婆忙劝他坐下道:“小王爷,你错怪子颜了。他平日怕都没见过小王爷这么大的脚。年纪不大,偏生双大脚,这是日后还要拔高个儿头的兆头。”

    紫嫣被罗成一脚踹得心碎,心想不管他是否是自己的弟弟,此等霸道狠毒的性子都不可取。

    仇婆婆假意为罗成描画脚印,一边试探问:“小王爷可还记得,昔日这脚底可曾长过黑痣?”

    罗成摇摇头,叹息一声说:“哪里还记得,听说那年我才五岁,随了父王去燕山视察防务。夜里军营里升起篝火烤全羊,偏是我调皮,本都睡了觉又赤足偷偷从营帐跑出来去看篝火。一不留心踩在一块儿未灭的木炭上,烧得皮烂肉破,好在伤得不深,否则一只脚就要废掉。”

    罗成谈笑自若,仇婆婆失望地望了眼紫嫣,紫嫣也无比失落。想方设法总算骗得罗成脱去了鞋袜,但那脚掌上是否长过黑痣已成谜局,更无从去查他是否是皇孙佑儿。

    仇婆婆咳嗽一声,给紫嫣递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慌神,慢慢来。

    紫嫣点头同意罗成同往,秦琼就带了表弟罗成和紫嫣出了后门向西海子河畔的太白楼打马而去。

    众人已在等候,单单差了去接金甲童环的张公瑾、史大奈。

    几位绿林来的朋友见到秦琼纷纷拱手施礼,亲热异常。

    秦琼面带随和的笑,转身向众人介绍说:“这位是我表弟罗成,这位是我来北平府路上结拜的好兄弟李子颜,他医术十分高明,谁若有了病,可以找子颜兄弟帮忙诊治。”

    众人七嘴八舌来见礼,罗成却是左顾右盼看着这人影攒动生意兴隆的酒楼,也不理会秦二哥的朋友。紫嫣却心中佩服,秦琼丝毫没有透露小王爷罗成的身份,只说是自己的表弟,根本无意去攀附北平王府,甚至炫耀自己如今尊贵的身份。

    “表弟,见过这几位兄长。”秦琼吩咐,将罗成推到众人面前。

    罗成只随意拱拱手,说了句:“幸会!”

    “哎呀二哥,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个人物俊俏的表弟?这孩子生得真好!”一位个头不高腮边微须的汉子赞叹道,众人随声附和,声音粗亮,大喊大笑,透出一股粗俗。

    罗成的脸上微沉,心想表哥如何结识这一帮下里巴人,满怀不快正要发作,紫嫣却细心地看出他神色的变化咳了一声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放肆。

    忽听到一声大嗓门叫嚷:“对不住各位哥哥,晚了晚啦,罚酒罚酒!”

    史大奈走在前面,身后随了张公瑾和两位明日要回潞州复命的解差金甲、童环,一路抱拳大声说笑了走来,却顿时惊得哑然无声。

    “小王爷,你怎么来这里了?”

    目光停在衣着朴素的罗成身上,史大奈大惊失色,张张嘴迟疑片刻才问道。

    再抬眼困惑地望秦琼,秦琼神色坦然。

    反是在场的几位绿林朋友听说眼前俊俏的少年原来是北平王罗艺的少殿下罗成,惊愕无语。

    “天南地北,有缘聚在一起都是朋友,没有什么小王爷,也没有官府和绿林。”秦琼朗声道,吩咐众人入座。

    趁众人入席时,罗成低声在紫嫣耳边嘀咕:“表哥如何结识了这么一群人?歪瓜裂枣,看了就不是正经人!”

    紫嫣自幼生在宫廷,原本也讨厌和这些一身汗臭的粗人同坐,但因为是秦二哥的朋友,仿佛就觉得亲热许多,不再介意。她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一眼罗成,趁四周无人低声提示:“不想秦二哥轰你回府,就不要生事!交朋友难道还分高低贵贱?”

    罗成也算知趣,落座后众人开始点菜。

    你推我让,张公瑾扫了一眼罗成,知趣地将菜牌推在了罗成面wWw.前,说了句:“小王爷,您看看。”

    秦琼说笑自然地顺手拿过菜牌翻看,似乎并未留意张公瑾的动作。

    “冷盘拼个吉祥如意小八样,甜面酱爆鸡丁,要用嫩些的小公鸡……”

    侧头见罗成已凑在他身边探头望,跃跃欲试的样子,秦琼将菜牌推到他眼前说:“表弟,饿了吧?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

    罗成好奇地望着表哥,又聪慧地扫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再看躬身等了点菜的店小二,抿抿嘴红了脸,假意翻看几眼菜牌,又扳了表哥秦琼的脖子,贴在他耳边低声说:“表哥,我不会。头一次进民间酒馆吃饭。”

    秦琼一笑,心想姑爹平日对表弟拘谨过严,竟然罗成这么大都不曾下过民间的酒馆,又招呼小二说:“红烧狮子头一人一只。”

    才点到这里,紫嫣见罗成面露惊讶之色,有话到了喉咙又似被强咽回去。

    秦琼顺口点了八荤八素,要了一坛幽州高粱烧老酒,打开酒坛香气扑鼻,众人推杯换盏开始痛饮。

    罗成也不示弱,诸位哥哥用杯,他就以杯回敬;哥哥们换碗,他就用碗。

    秦琼低声嘱咐他道:“表弟,不可贪杯。表哥在江湖上混多少有些酒量,你若没几分底,是易醉的,少喝为妙。”

    话音未落,就听店小二唱了一声:“来喽!一打红烧狮子头。”

    菜一上桌,罗成噗嗤一笑,紫嫣也不知他因何发笑,就听罗成低声对秦琼说:“表哥,原来这肉丸子叫‘狮子头’,我还寻思一人一只狮子的头如何下嘴呢。”

    一句话逗得秦琼哈哈地笑,摸了摸罗成的头,如哄慰一个小弟弟,目光却同紫嫣对视无奈一笑。感叹小表弟罗成的天真,怕还真是被姑爹姑母养在高墙内五谷不分,不知天下事的小王爷。

    众人多在拼酒,也没留意到罗成逗笑的言语。

    秦琼同兄弟们推杯换盏谈笑正欢,紫嫣静静地听着众位绿林好汉口无遮拦地谈论各地时局见闻,心里暗自揣摩京城里的情况。

    “听说新皇登基,四处搜罗民间美女,还要挖一条北到燕山北平府,南到扬州韩沟去赏琼花。征集了不少民工。”

    有人咳嗽一声,示意有少殿下罗成在场,不宜乱说。

    秦琼扫了一眼罗成,手捏在他的大腿上,又轻拍两下,示意他要懂事,不可造次,兴致勃勃地问:“因何去扬州赏琼花?世人传说有琼花,可没人真正见过。”

    “子颜兄弟,你是从京城来,可曾听说京里那桩传闻的宫中丑事?”一位大汉问。

    紫嫣仰头陪笑问:“不知说的是哪一桩?”

    心里却是心潮难静,毕竟这番话勾起她背井离乡的愁思和对皇爷爷的思念。

    大汉压低声音,探头到桌前神秘地对众人wWw.讲:“听说,当今这位皇帝~~”

    抬头四下望望无人,才放心地低声道:“是个禽兽,他不仅把他爹的小老婆收为妃子,父子先后共睡一个女人,简直没有天理!”

    紫嫣脸色惨白,痴愣愣无语,眼前骤然出现那个恐怖的夜晚,宣华夫人坦胸露乳的狼狈,二叔杨广砸向皇爷爷头颅的烛台。

    大汉并未住嘴,兴致勃勃地说:“听说,还有更奇的。这老皇爷是被这位太子给气死的。太子在御花园调戏自己的貌美如花的亲妹子,逼得那公主羞愤不过,投井自尽了。老皇爷一怒之下,就气死了。”

    紫嫣惊得瞠目结舌,她的小姑母乳名琼花,只年长她不过两岁,也曾仰慕宇文成都,所以同紫嫣失和。就在皇爷爷驾崩的十日前,琼花公主失足落井而亡,草草发殓。紫嫣记得当时皇爷爷心情不好,传了二叔杨广在大宝殿大加斥责,太监宫女们都必须退出大殿百米外,无人知道因为何事皇上震怒。时候,皇爷爷一病不起,紫嫣一直以为琼花公主是坠井身亡,如今对民间的谣言将信将疑,却不能不信。

    身边的罗成忽闪了大眼睛在听,似懂非懂的样子。

    大汉是草莽武夫,边说边笑,还讲出许多荤段子添油加醋描述杨广的败德昏庸。

    罗成的余光扫了身边面色惨白的紫嫣和面红耳赤的表弟罗成,打住大汉的话。

    “二哥,莫要不信,如今皇上连玉玺都不曾有,听说玉玺化龙上天了。按说皇上是天子,上天之子,如今天皇老子都把他儿子的印信收去了,天下还不大乱?”

    金甲哈哈地岔开话为大家布菜,才遮掩过这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罗成却翘起嘴儿,低声对紫嫣说:“这些菜虽然好吃新鲜,却是油太大腻心。”

    紫嫣寻思片刻,喊里店小二拿过菜牌,细心的秦琼低头一问,摆摆手说:“加一道雪山银松,雪山高些,松针脆些,多烹些醋。”

    “请好吧您!雪山银松,高堆的雪,银针酸脆,走菜!”店小二手中抹布甩上肩头,冲下楼踩得楼板哗哗乱颤,一边大声吆喝着。

    罗成觉得有趣,探头探脑地向楼下望,目光不停探寻四周,好奇的样子如个顽童。

    不多时,店小二端上一盆菜,果然如堆雪一般高拢起一座小山,用羹匙送些入口,滑而不腻,淡淡的甜味。罗成拨开“雪山”,寻了下面的松针送入口,酸脆爽口,满意地一笑凑到秦琼耳边说了些什么,秦琼也对他低语几句,紫嫣不曾听清。

    回家的路上,罗成有些酒力上头,面色发白,脚底如踩棉花。怕他酒醉失足落马危险,秦琼抱了小表弟坐在自己跟前,共乘一骑,打马回府。

    喝过醒酒汤,风一吹,罗成的醉意消散。

    见了北平王罗艺,秦琼只说是去为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践行,罗艺也不多问。

    倒是罗成兴高采烈地说:“父王,表哥带孩儿去酒馆吃菜,那里的菜真是新鲜,就连王府都不曾见过的。”

    北平王听得好奇,看了眼秦琼笑问:“带你表弟去吃了些什么菜,看他得意的。”

    “父王,有道菜叫红烧狮子头,就是红红的大肉丸子,偏是叫狮子头,孩儿还以为要砍了狮子的头入菜呢。”

    罗艺笑了摇头,对秦琼道:“你表弟自幼养在府中,你姑母怕世道险恶,放他出去不安全。若不是有你在,你姑母绝不肯放成儿出外的。”

    低声笑斥罗成道:“府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偏去市井吃那狮子头。那不过是穷人吃不起肉,用面屑裹些肉末借些肉汁味道而作的解馋之菜,说俗些就是肉末面屑丸子。”

    边说边摇头对秦琼笑道:“昔日在马鸣关,姑爹与你爹去酒馆小酌,姑爹就点了一道红烧狮子头,唬得你爹大赞好吃。你爹也是个心奇的人,忍不住去那厨间去看,却看到橱子用些卖不出的馒头揉碎,将些客人吃剩撤回的菜中之肉挑出剁碎和入馒头捏揉做成丸子,浇汁就是红烧狮子头,恶心得你爹几日吃不下饭。市井上人心不古的小人哪里都是,日后还是少去些小酒楼为妙。”

    罗成惊得眉头紧蹙,眉梢下沉,又惊又急的样子。

    秦琼忙呵呵地笑了抚抚表弟的头解释给罗艺听:“姑爹不必多虑,那太白楼的掌柜是侄儿一个朋友。”

    “你才到北平几日,哪里就结识了酒家的朋友?”罗艺奇怪道。

    “侄儿初到北平府时,恰遇到一伙儿地痞在太白楼寻衅生事,就路见不平助那店家教训了几个无赖,就此结识了。”秦琼说得随意,紫嫣在一旁却是满怀崇拜,这就是秦二哥,江湖上无人不赞。

    说笑几句,罗成又缠了北平王道:“父王,今日孩儿还吃了一道府里未曾有过的菜,是‘雪山银松’。那雪山软软的,白白一堆,银针酸翠,真是细细如针。”

    “是鸡蛋白和醋溜地瓜丝?”罗艺猜测。

    “不是不是,鸡蛋白哪里能松如雪堆一般,还有那银针特别细,地瓜儿子还不认得?”罗成否定道。

    罗艺摇头无奈笑骂:“那鸡蛋白加水打飞添些糖遇热油一激即可成堆儿,地瓜由那刀工好的橱子切细如丝卖多赚你傻小子的钱!还银针呢?就是醋溜地瓜丝!”

    秦琼笑了点头默认,罗成一脸窘态,不依不饶地缠了秦琼闹:“表哥你冤人,什么银松针,敢情是瓜丝!你知道成儿不吃那东西的,那都是府里下人才吃的,上不得桌面的东西。”

    “地瓜丝又如何?多少民间百姓日日吃不上地瓜,你表哥在家也吃你舅母炒的醋溜地瓜丝。菜无分贵贱,爽口为佳。至于山珍海味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场面,吃在嘴里爽口的才是好菜。”

    秦琼随意几句话,罗艺点头赞道:“成儿,你听听,你表哥所言极是。父王昔日也是布衣行伍起家,能吃上地瓜丝就是不错,大江南北多少人饱尝饥馑之苦,无饭可吃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