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杀人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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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秦琼时,紫嫣只觉得此人异乎常人。

    他是一名囚犯,还是一名杀人的重犯,由两位解差押解自山西潞州前往北平燕山府充军。

    那是一个雨霁天晴的傍晚,她们的船因躲暴雨而搁浅在岸边。

    见天空放晴,艄公正欲撑船赶路,延伸到河面的栈桥上赶来三人,看装束是两名解差和一名身带重枷的年轻囚犯。

    两名解差跑在前面,一路奔来扯着嗓子向河里仅有的这条船大喊:“船家,可否捎我们一路,船钱加倍!”

    紫嫣好奇地打量着健步快行紧随其后披枷带锁的青年囚犯。

    高大挺拔的身材立在两名解差身后仰头望着天边彩虹,看上去二十开外的年纪,但显得与众不同。没有犯人的诚惶诚恐,也没有丝毫沦为阶下囚的汗颜或拘谨之色,步履悠然举止从容。

    被杨广处处追杀已是惊弓之鸟的紫嫣三人对视愕然,仇婆婆同艄公争执极力反对搭载这三人,但见财眼开的艄公还是将三人捎带上船。

    上船后,解差忙为囚犯卸去重枷,那囚犯就静静立在船头眺望江景。

    雨收云开,日垂西山,船迎了那日落的方向前行,一江瑟瑟如金鳞铺满江面,景色宜人。

    他没有进到船舱,夕阳落日彩霞满天的天空映衬着他淡金色的面容,勾勒出他脸部轮廓鲜明的线条。剑眉亮目,五官端正,只颏下一些未成修理杂乱的胡茬,给年轻的他平添几分沧桑。

    一袭寻常的淡蓝布合衫,镶青牙子袖口,胸前五股攒成青丝线的十字袢,腰扎杏红色丝鸾带,双搭蝴蝶扣。身下大红中衣厚底快靴,素雅却掩不住傲人的气质。

    船逆风而行,风掠过水面,掀起他的衣襟飞舞抖动在风中,发出“啪啪”的响声。

    两位解差一位叫金甲一位叫童环,人很健谈,也很风趣。两个人不时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话题争得面红耳赤,然后不了了之,这给枯燥的旅程带来许多乐事。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对解差和犯人十分怪异。犯人不带枷锁,反被这解差如兄长般敬重,“秦二哥”“秦二哥”的不离口,可看年纪,这位秦二哥可是年少他们许多的样子。

    水瓢试着同两名解差搭讪,得知立在船头观景的年轻囚犯竟然是一名杀人犯,水瓢惊叫失声。

    紫嫣责怪地瞪了眼水瓢,吃惊的目光略含歉疚望向船头时,那人正回头看她,对她浅浅一笑点点头,似乎在说:“兄弟放心,在下绝不进船舱惊扰你们。”

    紫嫣才见那秦琼迎着雨过天晴漫天的晚霞而立,风掠起他的衣襟在猎猎作响,而他却如一尊雕像立在船头,巍然不动。那张容颜如刀削般线条明朗的脸,坚毅中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深韵。

    好奇心令她不由多看了几眼秦琼,她眼中的杀人犯应该是面目可憎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汉子,而眼前这位罪犯却显得面容清峻,举手投足间带了股凌云之气。仿佛此行渡船不是去发配充军,而是在游历山川观景。

    紫嫣一身缟素身披重孝坐在船舱引起解差的好奇。

    金甲轻声问水瓢:“你家公子为谁戴孝?”

    紫嫣自己答道:“家门突遭巨变,小弟新近逝去了祖父和爹爹。”

    自逃出京城,紫嫣为掩人耳目就女扮男装化名“李子颜”,身份是京城一家绸缎庄的少主人。

    金甲、童环略表同情,童环骂咧咧抱怨:“老天爷最近开天眼收人,皇上驾崩,新皇即位,先太子也soudu.org暴死,国殇间多少人突然逝去?这都是流年不利。”

    艄公正愁无人闲聊解闷,接话神秘道:“我们潞州一带都在传说,皇上和废太子过世不久,接连几天,宫里突死了百十名太监,三十多名宫女。有人猜,怕是皇上去的蹊跷。”

    沉默片刻,金甲制止道:“咳,话不可乱说,是要掉脑袋的!”

    童环却不以为然,大声嚷道:“说说何妨!民间已经是议论纷纷。这大河里除去我们就是龙王爷,你还怕谁听去?”

    听众人议论起那不堪回首的噩梦,勾起记忆的紫嫣眼眶一红,鼻子发酸,但强忍了泪。

    潺潺的河水,橹声阵阵。

    望着浑浊的河水,紫嫣每记起皇爷爷蔼慈爱的目光就止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皇爷爷总是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一身白衫清雅脱俗的她,赞她一身白衣胜雪,宛如湖中水莲娇柔清丽。如今,她却要日日一身素白的衣衫为皇爷爷戴孝。

    众人更是口无遮挡地闲扯起来,总是对宫变的话题津津乐道。

    紫嫣望着浑黄的河水,头脑中满是皇爷爷的嘱托、玉玺之谜、小弟佑儿……

    这些天赶路逃命奔波之余,她也不由静心思忖其中的玄机。

    按照常理,皇上驾崩前都会留下遗诏,放在金盒中存于隐蔽之所。大臣们只须按遗诏扶立新君即可。

    国有太子,就是太子即位,若是二叔杨广未被废黜太子之位,他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而传国玉玺是皇权的象征,是皇帝的印信,就是传说中的和氏璧,朝朝代代相传。改朝换代时争夺尤为激烈。

    历代帝王皆以得玉玺为符应,奉之为国之重器。得玉玺的君王就是“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

    凡登上龙椅手无此玉玺的君王都被讥讽为“白版皇帝”,人人得以取而代之。历朝历代玉玺几易其主,篡位者多是先谋得传国玉玺。

    若是即位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先皇遗诏,又无传国玉玺之人,唯一所需就是强大的兵权。若是拥兵百万,威慑一方,也还做得住皇位。若手中无兵,怕就需要有钱,足够的钱可以招兵买马,收服军心民心。俗话说的为政以德,怕是坐稳江山守江山才需要的。

    眼前如果寻到幼弟杨佑,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玉玺,有了玉玺就名正言顺扶杨佑为新君。其次就是四方兵权,朝廷兵权掌握在四大王爷手中,三皇爷越王杨素的兵力最弱,他是杨广的人;靠山王杨林兵力最强,他是皇爷爷选定的辅佐新君人选;其次就是镇守幽燕九郡的北平王罗艺,还有唐国公李渊。

    紫嫣正在沉思,却被一声叫嚷扰了思绪。

    “二哥,进来坐,船头风大,冷!”金甲在喊。

    立在船头的囚犯秦琼始终未进船舱,紫嫣反心生不忍。

    金甲、童环听说紫嫣等人也是去燕山北平府,惊喜地说:“看来我们有缘,都是去北平府,不如结伴同行。”

    紫嫣同仇婆婆交流眼神,随后拱手抱歉道:“小弟一路还要寻亲访友,多有耽搁,前面到了宝瓶口河道换船走陆路时,我们就此分道便了。若是有缘,他日定能重逢。”

    童环也痛快地一拍大腿应道:“也好!”

    靠岸时也近黄昏,船家指点道:“方圆几十里只有前面五里处半山上悦来客栈一家老店,生意极其兴隆。”

    众人谢过去投店,说好明早分手各奔东西。

    雇了几只毛驴一路赶到悦来客栈已是天黑,店并不大,看似一家简单的客栈。

    众人要了一桌简单的酒菜,童环骂咧咧道:“总算到了地上吃顿安稳饭,我的脚下如今还如踩在船上一样摇晃不定。”

    哈哈一阵笑,店家端来一尾红烧黄河鲤鱼,炖得烂熟,香气扑鼻;几碗记不住名的面食,一叠炸土豆丝,都是紫嫣从未吃过的食物。

    “秦二哥如何不下来吃饭?”童环诧异地问。

    金甲扫了一眼紫嫣和水瓢,应道:“二哥说,端碗面条送去客房,再要一碗酒即可。”

    紫嫣恍悟,是她们忌惮秦琼是个杀人犯,细心的秦琼有所察觉,一路上知趣地尽量避开同他们接近说话,免得惊扰到她们。

    紫嫣反觉有些愧疚,吩咐店小二用干净的碟子一样菜分出一些送去秦琼的客房。

    吃过饭在客栈外走动,仰头是皓月当空,清光万里,几抹淡淡如丝絮般的云浮在半圆的月旁。

    客栈建在山腰,山下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河,水声潺潺不绝于耳。

    仇婆婆同金甲在店里后院同一支马队讨价还价筹划明日赶路的脚力,紫嫣一路下到山下,听着黄河水流湍急的声音,仰头望月,感受夜幕下壮观的黄河奔流,心中感慨万千。

    想到皇爷爷的驾崩,如今蛇蝎一般的二叔杨广篡位做了新君,举国上下未能从先皇驾崩的悲痛中解脱,就要张灯结彩庆贺新君即位。小爷爷杨林听到朝中噩耗作何感想?自己的幼弟杨佑现在何方?还有那诡异失踪的传国玉玺,一个个谜团困惑着紫嫣,又听那黄河奔流汹涌的声音,如千万人在齐声呜咽,在月色下为先皇痛哭哀悼。

    仰头望月,紫嫣的视线模糊,那轮原本皎洁的明月渐渐虚远,如笼薄雾,脸颊一湿,泪珠滚落,紫嫣拭去颊边泪珠。

    骤然间,一阵马銮铃声杂沓在马蹄声中传来,如天降神兵一般,几十匹快马将紫嫣围在当中。说有人皆是青纱蒙面,盔甲俱全,手持钢刀利刃,只是反穿了号衣,看不出是哪里的兵马。为首一人手中大枪一横大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留财不留命!”

    紫嫣立刻警觉,沿路追杀她的人多事蒙面的官军,是二叔杨广所派的刺客,扮作山大王纯粹是掩人耳目。

    紫嫣不会武功,只是少时学过花拳绣腿的一招半势,她惊得大叫:“来人!救命!有强盗!来人!”

    但呼救声迅速被黄河咆哮声掩盖,紫嫣心中一冷,难道今天就要命丧黄河岸,带了那未完的使命去地下见皇爷爷吗?

    马队包围圈渐渐收拢,紫嫣仍在大喊救命,扫了一眼三面包围她的马队,另一面就是她退到绝路的山崖,下面是滚滚黄河。

    紫嫣心一横,摸摸腰间的木簪“启天”,心想不如跳进黄河,也不能让这些贼人得逞。

    眼一闭心一横,转身就要跳下激流,就听一声大喝:“呔!贼人住手!”

    猛回头就见一边阵脚大乱,一人夺了马上蒙面贼手中钢刀刀背打落一人,飞身上马,手中一口刀左拼右杀,冲到紫嫣面前。也不容分说,只喊了句:“李公子,上马!”

    俯身揪住紫嫣腰间丝绦一提,紫嫣就觉身后一股无形力量将她腾空提起,扔上马背,端坐在马上。

    来人竟然是杀人犯秦琼!

    为首提枪的头目一个手势,众人大马挥刀而上,秦琼按低紫嫣的头低声道:“趴下!”

    手中大刀飞舞,同贼人混战在一处。

    大枪刺来,紫嫣大喊一声:“当心!”

    秦琼手中刀往外绷,“叮咣”一声震响,大枪磕飞,手中翻腕刀背一劈,贼人抽枪不及噗哧一声被打落马下。秦琼身姿矫捷地俯身用刀挑起那杆长枪,一把抓握在手,翻身坐起,枪舞如飞,围来追杀的贼人纷纷被打落马下,为首的人这才慌张地嚷道:“少管闲事!”

    “几十几欺负一人,未免欺人太甚!”秦琼怒喝着挥枪抡砸,只用枪尾对付这些人,并未想伤及性命。

    “我们是官府擒贼,知趣的就快快闪开!少来自找麻烦!”

    “我也是官府的捕快,不曾见你们这等的擒贼?如何反穿号衣,必有诡诈!”秦琼毫不示弱,包围之人刀枪紧逼,招招索命。

    紫嫣自然猜出是什么要索她性命,只是同这秦琼萍水相逢,他竟不计前嫌舍命相救,紫嫣心存感激,也怕无辜牵累他丢了性命。

    “住手!”为首之人喊住了手下拱手温和道:“大水冲了龙王庙,看兄弟也像绿林好汉,我们是山西潞州的响马,受人之托来取这帮门叛贼的姓名。”

    秦琼一仰头朗声道:“好说,多有得罪!既然是山西路上的朋友就是自家人。_4460.htm山西是单二哥的地盘,你只回去禀告说是山东济南府秦琼秦叔宝带走了人就没人为难你们。你回去问问你们当家人无所不知在下。兄弟得罪了,这人是我朋友,秦某定要带走,若是谁赶伤他,就是不给我秦琼面子!”

    声音平静,但底气十足,沉稳浑厚的声音伴随在黄河波涛汹涌声中在夜空中荡开,苍劲有力。

    紫嫣都觉得身后暗暗发冷,马队踟蹰片刻,忽然为首之人大喝一声:“杀!”

    蒙面马队继续冲上,秦琼一怒大喝:“就知你们不是绿林中人!”

    手中打枪调转枪头,奋力拼杀,挥枪一抡打在一蒙面人后背,那人往前一栽,一口鲜血喷出。

    众人惊恐,为首之人亲自挺枪刺来,也有些招数,同秦琼大战在一起。

    紫嫣紧抱马头俯身不敢抬头,就听头顶叮咣的兵器磕碰巨响,寒风阵阵飕脸,心提到喉咙,马踏灰扬尘荡起一地迷雾。

    “小子!你寻死!知道我们是哪里之人,你马上的是朝廷要犯,你少要惹祸上身!”

    为首之人边在恫吓,手中的枪一挺向紫嫣扎来,秦琼挥枪一拦,二马错蹬一把抓住来将胸前袢甲绦,抬脚一踹对方的马前,将那人一把抓过举起,对尾追之人大喊:“谁敢过来?”

    “请爷爷饶命!”为首的将领吓得魂飞魄散。

    “再不滚得远些,爷就将你扔进黄河喂鲤鱼!”秦琼怒骂,吓得那人魂飞魄散被扔在地上。

    回到店里,听说紫嫣在河边遇险,仇婆婆吓得面如土灰色,忙拉过紫嫣上下端详怕受了伤。

    “这些贼人也不打听一下我们秦二哥是什么人!江湖人称‘赛专诸、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山东的绿林和官府中人没一个不敬重他的!二哥原本是衙门里的班头捕快,是受了冤枉为朋友才有牢狱之灾。”

    紫嫣暗想,难怪此人如此厉害,原来江湖上鼎鼎大名。

    又想自己自逃出京城的一路,第三日就遇到官兵追杀,宇文成都安排的两位护送她北上的武林高手相继因保护她而丧命。

    紫嫣小心谨慎地换做女装掩人耳目奔去山东寻找靠山王杨林,这一路行了一月有余,千辛万苦到了山东境内,却得知靠山王早已于半年前带兵去幽州抗击高句丽的入侵,不知何时归来。

    而山东境内大街小巷满是擒拿她的告示。说她是先太子杨勇之女,刺杀生父,罪大恶极,张榜重金缉拿。

    幸好那告示中的图像是女装。

    同仇婆婆商量过后,紫嫣裁决定离开山东北上去寻小爷爷杨林,禀明真相,交代皇爷爷遗嘱。

    女扮男装后的紫嫣多了几分男儿的俊逸清朗,她更名李子颜,让人难辨她的身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