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会想，其实人生应该倒着来过，那样我们就不会犯错。可是，我们都不是先知，无法预见下一秒究竟要发生什么。人生假如是一道菜，我们犯下的错以及因此而付出的代价都是其中的一味佐料，虽不可多用，亦不可不用。多之则味重，少之则索然无味。各种味道都有且都恰到好处，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才接近完。
常常想，八十岁的时候会不会真的回忆十八岁。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的确规划或者说幻想着八十岁的生活……
早晨，习惯了早早地起，年纪大了，觉也睡得少了，哪像以前，十八岁的时候常常睡到日中天时。起来，提着剑走向社区小广场，出门前顺手拎了鸟笼，这鸟儿可真是只好鸟儿啊！老了身子僵硬，不锻炼锻炼还真不舒服。打一套杨氏太极剑，八十岁的脑子竟然还能记得招招式式，想想也确实不容易。打完太极剑舒展舒展去遛鸟，坐在石凳上，闭着眼睛，鸟儿水灵灵地啼叫，享受着清晨的安静。
回家，老婆子一定在忙着煮豆浆，果子摆在饭桌上，用一只绿的小竹篮罩着。阳台上的那盆兰，还是昨天的模样。喜欢兰，喜欢它的君子气概。窗台那盆昙，看样子昨晚已经开过了，难怪晚上听得有一丝轻微响动。人老了，睡觉总不踏实，钟表的滴答声往往也能把我吵醒。客厅门口的铁树，已经跟了我许久，退休的时候一个弟子送的，算算也有二十二年了吧。二十多年，就没见它开过一次。“求求你，在我这把老骨头走之前，就开上那么一次让我看看吧。”
吃过早饭，老伴儿给我读报。自从退休后，这已经成为两个人共同的习惯。老伴儿陪着我走过了人生的大半辈子，想想也挺不容易的。我是个无聊的人，整天闷着头搞学术，老伴儿喜欢文学，写得一手好文章好诗。当我扎在书堆里不知道时间流逝的时候，老伴儿其实一直都在陪着我。几十年来，老伴儿已摸透了我的脾，每每叫不动我时，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片刻我就会接上“何事秋风悲画扇”，然后是一阵哈哈大笑。
太阳不错。院子里的藤椅，扶手已经磨得光滑而且明亮，它也已经步入暮年。坐上去，就像两个老朋友彼此交心。案几上的紫砂壶，是年轻时一个朋友送的，握着就仿佛又见到了其人。年轻时的朋友，如今来往的是屈指可数，前几日收到一封信，某某也去世了。老朋友一个个相继而去，我想我的时日也该差不多了吧。哎，人生如梦啊。淡淡的茗，几十年来一直是这个味道，没变。几上的那把扇子，扇骨上的味道也还是记忆中的味道，那是冬日里裹着风的阳光的味道，一直都是。而且变得更真切，更醉人。这把扇子可是十八岁的时候得到的，也是六十多岁的高龄了。修复过几次，如今已是遍体鳞伤。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身上。摇着藤椅，闻着茶，闭上眼睛，慢慢翻开头脑中的记忆，慢慢回忆起十八岁的光景……
人的记忆终会随着生命而终止，有些也会在生前被遗忘。遗忘之前记忆点儿回忆，遗忘之前回忆点儿记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