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前,就有一个这样的活体标本。
看到陶醉于自我幻想、投入于全情表演中,已是近乎赤裸的林格亚尔,作为其崇拜者的格兰迪,当场摆出了一副非石即铁的固化姿势。
我走过去,半信半疑地用手指在她脸上捅了捅。
还好,仍是软软的。
“格兰迪,”我又浑水摸鱼地她脸上戳了几下,“要不要一起……”
少女的右手如猛禽利爪一般探出,捏住了我的咽喉所在。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这才恢复了意识,行动随之展开。
退出屋外,并小心地关好林格亚尔的房门后,格兰迪将受制于人的我强行拖进了隔壁的房间。
进屋之后,那只利爪离开了我的喉咙,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细剑的剑尖。
我一边感受着带有死亡之冰冷气息的尖端,一边仅靠眼球运动来观察着新的环境。
这是一个从天花板再到墙壁再到所有家具,全都布满同样大小圆孔的房间。
我想,我也没必要向她确认这是谁的房间。
“大叔,你,你竟然敢对科恩小姐……”
“等等,先别发火,听我慢慢告诉你,首先,” 我得意洋洋地说,“她可是自愿的啊。”
这种两情相悦的事情,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这小姑娘来说三道四吧。
“自愿的也不行!”
“嗯?喂!格兰迪,你可不能不讲理啊!”
“大叔……”她将细剑往前又推进了一点,恰好刺破表皮,却又还没到出血的程度,“你不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话,我可就只能凭自己的冲动行事了。”
“哈,哈,”我干笑着说,“冲动可不好。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一冲动的话,就很容易犯错误呢。”
“大叔!我现在……可是非常没有耐心听你的经验之谈。”
真是搞不懂这个家伙,如果是气晕头了,怎么说话又这么有条有理的;如果没气晕头,那我眼前这把要命的剑又是怎么回事呢?
“非要缠着我问细节,你这小姑娘就不知道害臊吗?”我打算换一种战略。
“……”回应我的,是坚定如铁般的沉默。
“那好吧,格兰迪,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讲给你听。”
“……什么问题?”
“你怎么会突然跑到林格亚尔的房间去呢?”
“我听见科恩小姐叫‘救我’,我就马上赶过去了。”
“在这个房间里,根本听不到隔壁的说话声啊。”
“这样当然不行,这样……就可以。”
她收回细剑,一剑插在与林格亚尔房间相隔的墙壁上,然后做了一个将耳朵贴在剑柄上的动作。
“我一时好奇,想听听看科恩小姐在做什么,结果正好听见她在说什么‘不行’、‘救我’,我原本以为她遇到了危险,没想到,没想到是……”她脸虽没红,声音却变小了。
看来,这个一向有点白痴的家伙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呢。
“格兰迪,偷听别人的隐私,你这是犯罪啊!”
细剑回到了它原来的要命位置。
“大叔,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少女的声音又坚定如初。
“格兰迪,与其要我说给你听,不如你自己看吧……先把剑拿开,反正你要刺我,我也躲不了,没必要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你要是失手把我捅死了,你心爱的科恩小姐可是会找你麻烦的呢。”
少女动了动眼珠,将细剑收回了腰间。
“这就对了,讲道理的女孩,才是可爱的呀。”我从怀里拿出了久未露面的水晶球,“格兰迪,你知道回溯魔法吗?”
“知道,但我不会。”
“不会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原理就行了。”
我用食指敲了敲水晶球,一团雾气在球心升起,雾气又迅速化为实体的影像,一对男女的影像。
男子坐着,而女子,从身后环抱着男子。
“如果,假如,我对你说……”水晶球中的女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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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快让它停下来!”在最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确是你情我愿的男女关系后,格兰迪大叫着背过脸去。
我停止了回溯,水晶球里的影像消失了。
“现在你相信我是无辜的吧。”
“无辜!”她回过身来,对我怒目而视,“大叔!你还不明白吗?科恩小姐说出那样的话,是真的想和你成为恋人的啊!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你真是太过分了!”
“过分?”我正视着她瞪圆的乌黑双眼,“我在允许的范围之类,竭尽所能地满足了她的愿望。如果这也算过分的话,那请你告诉我,什么又是不过分呢?”
“……”
许多年前,那个贱人也正是用同样的一句话,令到几乎快要疯掉的我哑口无言。现在,我又将这句台词扔了出去,效果仍是和当年一样好呢。
“还有问题吗?没有问题了吧!我可以走了吗?我可以走了吧!”
“大叔……”格兰迪叫住了我。
“还有完没完啊?!老人家更需要睡眠啊!”
“不是说好……今晚要一起睡的吗?”
“啊?这个……还是算了吧。要是被那位疾恶如仇的依莎贝尔大人知道了,搞不好会把我开膛破肚呢!”
“偷偷睡在这里,她不会知道的。”
“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可是,”我指了指连床腿都布满圆形孔的床,“你这张床,只躺得下一个人。除非……你睡地上。”
“好啊。”她想也没想就说。
“那我就不客气咯。”
我得感谢自己心中那团名为“疑心”的火焰,正是因为这不灭的火焰,在跳上那张别致的小床前,我想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格兰迪,哆哆呢?”
从床下传出一声带着威胁的呼噜声,代替少女作出了回答。
“咳,格兰迪,”我说,“还是你睡床上吧。让年纪比我还小的女孩子睡在容易感冒的地上,我良心会不安的呀。”
“大叔,我没事的,就算在雪地上,我也能……”
“听话!”
“那好吧。”身着兔宝宝睡衣的少女带着细剑跳上了那本应属于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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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虽然硬得可以,但无风无雨,没有五线虫乱咬人的室内,总比野外要好上许多。
床下的那只生物照它一贯的习性,已进入了绝对无声的死寂状态。
黑暗中,格兰迪那暗示着其内心难以安定下来的呼吸声如山间的小溪,时而悠长舒缓,时而曲折急促。
憋了半天,她终于还是出声了。
“大叔,请你和科恩小姐……成为恋人吧。”
在看不到人的状态下听人说话,简直好像不再是本人似的。
“格兰迪,请你和雷欧吉……成为恋人吧。”
“大叔,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和我说话吗!”
“我已经很认真了。”
“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不可以呢?科恩小姐是多好的人啊,如果我是男人的话,我一定会……”
“格兰迪,如果有一件事情,你明明知道是错的,你会不会去做呢?”
“应该……不会吧。”
“对呀,我也是这样想的。”
“大叔……我不明白。”
“等有一天你成了女人就会明白的。”
“我是女人啊!”她提高了嗓音。
“格兰迪!”我也提高了嗓音。
“干嘛?”
“睡觉!”
“噢。”
“……”
“……”
“大叔……你有没有过恋人呢?”
“有!”
“谁?”
“死了!”
“……”
“……”
“大叔……”
“催命啊!”
“一个人的话,会不会觉得寂寞呢?”
“不会!”
“我……在遇到大叔以前,觉得很寂寞呢。”
那也难怪,背上有鞭伤,会用快剑捅人的女孩,恐怕的确不太容易交到朋友呢。
“格兰迪,寂寞这种东西呢,就好像街边的流莺。你不去理会她,那就没事,你若忍不住要去和她眉来眼去,自然会甩都甩不掉!”
“大叔,以前有人跟我说:寂寞的时候,最好找一个人手牵手,把体温传递给对方。”
在那一片黑暗中,我睁开了双眼。
不需要确认,我已变了脸色。
“嗬嗬,格兰迪,从耍鞭子的人嘴里说出的话,恐怕没多少说服力呢!”
“……”
“一边牵着别人的手,一边用铁丝编成的短鞭抽打别人的后背,这种人,可没有寂寞的资格!”
“大叔,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不要!”
我听到她在床上翻转的声音,以及布料摩擦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一阵冰凉的触感自我放在床前地板上的右手传来。
那是格兰迪的左手。
仔细分辨的话,这只手并不那么柔滑,某些部分,还让人觉得近乎粗糙。
这实在不像一只十来岁少女的手。
“辛弥亚曾经跟我说,如果一个人躺着对你说‘不要’时,其实心里面是想要的。”她说。
“这个混帐东西!”我心道。
我不知道荒野露营的那个晚上,那个该死的辛弥亚究竟还对她灌输了多少不良教育,我只知道,下次再让我见到那个双胞胎妹妹,我得给她上一课。
好好地给她上一课,让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如水中化开的墨汁一般浓淡有致的黑暗中,格兰迪的呼吸渐渐变得迟缓微弱。
她的手,也慢慢温暖起来。
我能闻到,从她身体外延出来的,淡淡的奶香。
嗬嗬,格兰迪,亲爱的的格兰迪……
难道你真的以为……
借助一个噩梦……
就可以驱散……
另一个噩梦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