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今何在,两飞两殁愁更愁。
渡过漫长的风风雨雨,侯兰珍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的大好时光。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派春光明媚,万紫千红的美好世界。
对侯兰珍来说,今年可是一个大吉大利之年,喜事不断,好戏连台。
第一件是,儿媳罗山翠大学毕业分回龙城第一医院当医生,从一个山里妹到城市户口,也吃上国家的皇粮。算是圆了一个山里人的城市梦。现在和儿子孙子一起,团团圆圆。儿媳还是一位孝女,回来上班不久,就把父母从山沟里接到龙城来,两家人一起,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相聚了一个多月才回去。儿子南南已经对外公外婆讲了,等他手头宽松了,给他们在龙城买一套商品房,接二老到龙城安度晚年。为人子为人女,能有这份孝心,侯兰珍感到十分高兴。
第二件是,从小就被看作掌上明珠的女儿覃玉英,也同时从财经学院毕业,分回财政局工作,算是国家干部,吃国家俸禄。覃壮在天有灵,也应该得到安慰了。
第三件是,儿子南南事业有成,公司刚刚挂牌,成了民营企业家,还当上了什么政协委员,让人羡慕。
对于儿媳和女儿的工作,她很满意,她知道她们都属于国家的人,捧的是铁饭碗,以后的生活可以无忧无虑;可是,对儿子的工作,她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虽然说是个民营企业家,百万富翁,目前也很荣耀。但是,能不能持久,她不知道,她知道他担着极大的风险,说不定哪一天突然会变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她经过的世事太多了,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不过,对这个政协委员她还是很感兴趣的。政协委员是个什么官是干什么的?她不清楚,但是她想晓得他是干什么的。一天晚上无事,她问儿子:
“南南,你这个政协委员是个什么官?”儿子理解妈妈的心情,不想让老人存在太大指望,便轻描淡写地说:
“妈,那不是官,一无权二无钱。你儿子不是当官的料子。”
“那这个委员是做什么的?”妈妈接着问。
“具体做什么,我也还没有搞清楚。”儿子简单地说,“听他们讲,只是一年开一次会,听政府首长作政府工作报告,然后就是讨论报告,理解政府的大政方针,发表意见。最后就是鼓掌通过。人家讲这叫做‘参政议政’,不开会什么事都没有。我还听一些老委员讲‘人大举手,政协鼓掌。’”
“这是什么意思?”妈妈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听不出来吗,这是委员们一句自我解嘲的话,”儿子解释说,“意思是讲,人大才有权,政协是没有权的,连举手表决的权都没有,只能鼓掌。”
“真是这样,当这个政协委员有什么意思。”妈妈觉得没味。
“也不能那样讲。”儿子进一步解释道,“对我来讲就是多掌握一些政府信息,可以根据这些信息决定企业的经营方向。人家讲,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了解上面的政策,怎么制定企业的对策呢。”
“如果只有这点意思,当不当这个委员也没什么关系。”
“妈,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儿子不以为然,“人家想当还当不上呢。我能当上很多人还眼红呢。现在是市场经济竞争十分激烈,有没有这块牌子就是不一样,你还讲没什么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你当你不当还不行呢。”
“为什么?”妈妈又是不解。
“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因为这是政府决定的。”儿子又进一步解释,“政府要你当,就是要你跟政府合作。如果你说我不干,就是说你不愿跟政府合作。不跟政府合作,这还了得,今后还有你好日子过的。”
“哦,原来是这样。现在你当了,就表明你跟政府合作了。”妈妈有所领悟地说,“跟政府合作也是光荣的呀。那时你要考大学都不让你考,现在政府找上门来了,也很不容易,虽然不是个什么官,妈妈也感到脸上有光。”
是啊,妈妈在社会最底层生活了大半辈子,备受排挤,备受歧视,运动来了还要挨整,人家讲她是‘老运动员’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低人一等。现在形势好转了,希望儿子能够当官光耀门楣的心情是无可非议的。这个委员虽然不是什么官,能够被政府看上能够和政府合作,她也感到十分光荣。和以前相比,也算得上扬眉吐气了,她心里知足。妈妈提到过去,又勾起侯斯夫的无限感慨。是啊,想当年不能进考场,在农村一直熬到最后才回来,回来后又被派到没有人愿意去的建筑工地,好像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落到他的头上。他原来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回过头去想,就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感。想到这里,他就接着妈妈的话说:
“妈妈,你还记得吗。刚刚回来的时候,你还不愿意让我去建筑公司呢。如果不去,会有今天吗?”
“是啊,看来妈妈的思想是落后了。”妈妈接着说,“你能够有今天,也是你的努力得来的,得来不易。今后一定要加倍小心,千万不能大意,不然,到手的东西也还会失去的,这种事情太多了。”
妈妈的忧虑,儿子十分理解;妈妈的嘱咐,儿子时时刻刻都牢记在心里。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女儿玉英带着一位年轻小伙,手上提着水果进门。两个人都满脸带笑,女儿先开口说:
“妈,这是人民银行的小张,他要我带他来看望你老人家,顺便看看我们家。”
“伯母,你老人家好!”小张嘴巴甜甜地紧接着问候,同时把两袋水果放在八仙桌上。
“好,好,”侯兰珍马上响应,“快坐,快坐,玉英快给小张泡茶。”
“好的。”玉英随即到后面泡了一杯茶给小张,接着问道,“奶奶呢?”她问的奶奶,实际上是她的外婆,按当地习俗,她应该称呼‘婆婆或外婆’,只是她刚出生不久奶奶就去世了,当她会说话时就跟着哥哥喊外婆做奶奶,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而哥哥连自己的爸爸是谁都不晓得,当然也不晓得奶奶是谁了,妈妈从小就要他把外婆当奶奶。
“奶奶精神不太好,还在床上躺着呢。”妈妈答道。玉英给小张递个眼色,说:
“我们看看奶奶。”两个人随即进了奶奶的房间。
看着两个年轻人。侯兰珍心里就有几分疑惑,表面上不露声色。等他们从奶奶房间出来时,她问玉英:
“在家吃饭吗?”
“哥、嫂在家吗?”女儿问。
“你哥是个大忙人,一早就出去了,中午是不回来的。”妈妈回答道,“你嫂今天值班,也不回来。”
“爸呢?”她是问继父韦贤德。
“他到你韦哥家,中午也不回来。就我们三个加你们两个soudu.org。”
“好的,我们去买菜回来做。”女儿说罢,邀小张一起出了门。
看着她们两个人出门,侯兰珍心里琢磨上了。玉英今天把这个小伙带回家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女儿大了,是时候了。从外表上看,小伙长的不错,配玉英正合适,就不知道他的底细怎么样,得找个机会考察一下。她也相信玉英的眼力,不会找一个比自己差的。这件事得慎重,千万不能操之过急,目前,最好还是冷眼旁观,顺其自然。等火候差不多了再说……正当她还在思索的时候,一对年轻人提着菜进门了。她随口问道:
“都买了些什么菜?”
“什么菜都有。”女儿也随口答道,“妈,你不用操心,我们做好你就晓得了。”说罢,两个人又一同进入厨房。
玉英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回家来,家务事都是她全包了。煮饭做菜在上大学前就已经学会了。所以,只要女儿在家,这些事情都不用侯兰珍操心。她们今天买的都是一些熟菜,只要重新调配加工就可以了。要不了多长时间,七八个菜就上桌了。数量都不多,花样倒齐全,鸡、鸭、鱼、肉全有了。正在这时,小孙子山山也回来了。进门就喊‘姑姑好!’。玉英接过他的话说:
“这是张叔叔,快喊张叔叔好。”
“张叔叔好。”山山嘴巴甜,马上喊起来。小张反应也快马上给予回报,把他抱起来在他小小的脸蛋上亲了几下。这时,奶奶也从房里出来了,该吃饭了。
在家的四口人,祖孙四代陪着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小张,美美地吃了一餐午饭。饭后,小张适时地退场。他起立告辞:
“奶奶,伯母,你们应该休息了,我不打扰了。下次再来看望二老。”
奶奶点点头,侯兰珍接着响应道:
“好的,欢迎你常常和玉英到家里玩。玉英送小张一下。”不用说,玉英送小张出门。目送一对男女出了门。奶奶和侯兰珍相视而笑。
玉英把小张送到街口,回来对奶奶说:
“奶奶我扶你回房休息吧。”奶奶点点头。扶奶奶回房后才收拾餐桌。然后问妈妈:
“妈妈,想午睡吗?”
“不想,”妈妈答道,“刚刚吃饱饭,哪里能睡觉。”
“那我陪你坐坐。”玉英说,“妈,你看这个小张怎么样?”女儿的直率和急迫令侯兰珍惊讶。但她不能轻易表态。沉默一会才开口:
“我晓得你的意思。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事先没有告诉我。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要我怎么讲?”
“妈,这还用讲吗,今天就是带他来给你看的嘛。”女儿说,“他叫张保金。我们是大学的同学,他在金融系,我在会计系。从大三开始谈朋友,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了。”
“他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妈妈说,“为什么没有跟妈透露一点风声,对妈也保密?”
“妈,这样重大的事怎么能对你保密。”女儿不无委屈地说,“原来条件还没有成熟嘛,讲早了如果谈不成不是大家都烦恼吗,现在讲也不迟嘛。他家也是龙城的,他爸是百货公司的采购员,他妈是街道缝纫社的工人。家庭没有什么问题。”
“啊英呀,”妈妈亲昵地称她的小名,“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应该自己拿主意,是好是坏你心里有数。妈只见过他一面,不好表态。我觉得你们好像急于定案,是为什么呢,能讲妈听吗?”她担心女儿重蹈自己年轻时的复辙。
“妈,是这样的。”女儿解释道,“我们本来还想再拖一段时间的。不过,他们人民银行最近有一栋宿舍楼要竣工,只有结婚了才有资格申请单元房子。我们觉得这是一次机会,错过了不晓得哪一年才有。所以,想现在就定下来。如果双方家长同意,就先登记,等拿到房子再结婚。”
“啊英,妈关心的不是房子。”妈妈认真地说,“是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合得来,有没有共同生活的基础,他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呀,可不能随随便便。妈只是提醒你,怎么决定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妈,这些问题你尽可以放心。”女儿进一步说,“我们原来就认识,确定恋爱关系也有两年多了,互相都十分了解。我们都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既然这样,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妈没有意见。”妈妈还是表了态,“不过,我把话讲在前头,以后有什么事可不能怪妈。还有,你是不是跟你哥讲讲,听听他的意见。”
“好的。只要妈同意了,我想哥是不会有意见的。”
玉英和哥哥侯斯夫虽然不同父,但是同母,一母所生。由于父亲早逝,从小就得到哥哥的呵护和关爱,兄妹的感情是很深的。当然,婚姻大事也应该听听哥哥的意见。不出玉英所料,哥哥侯斯夫听到这样的好事,不但没有异议,还表示大力支持,并作出两项承诺。一是答应她,房子拿到后帮她装修;二是答应送她一台大彩电作为结婚礼物。还对她说,缺少什么尽可以提出,他一定尽量满足。玉英听罢,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呼哥哥万岁!是啊,父不在,兄为长!
一切都按预想的计划进行。结婚前,为了给女儿准备嫁妆,颇费侯兰珍一番思量。她想,女儿的婚事,于她于己都是一件大事,不管怎么样也要办得风光一点。她想起吴非凡当年留给她的‘硬货’,几十年来她一直没有动用,也没有地方可用。就是在大饥荒年代也换不到任何东西。她一直让妈妈随身带在身上,所以,能够安全保留到现在,就是在动乱年代也没有丢失,谁也不知道。现在,眼看着人生的大事一件件都快完成了,生活也慢慢好转了,是发挥这些死东西的时候了。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妈妈商量,她对妈妈说:
“妈妈,阿英就要结婚了,我想给她办一份象样点的嫁妆,这关系到她的体面,让她在男方的公婆面前脸上有光。你看怎么办才好?”
“你想怎么办呢?”妈妈一时领会不到她的意思,反问道。
“我想把那些硬东西拿出来给她一份。”
“哦,你不讲,我倒想不起来了。”妈妈立刻作出反应,“是应该拿出来了,我们留着也没有用,多困难的日子都过过来了。再说,留着将来也还是他们的,我们带不走。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你看怎么给呢?”
“我想给一对耳环、一对戒指、一条项链。”兰兰解释道,“这些东西现在在街上也有人戴了。作为嫁妆也够体面了。”
“那翠翠呢?”妈妈提醒道,“南南结婚时,什么也没有给呀。”
“当然要给,一碗水端平嘛。”兰兰也还记得文革语言,“同样给一份翠翠就可以了。”
“现在才补给,翠翠不会有想法吧?”妈妈不无担忧地说。
“不会的,我会向他们作出解释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趁儿子媳妇、女儿都在家,韦贤德正好出门看他的儿子去了,侯兰珍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家四代同堂个个到场。坐定以后,侯兰珍发话了,她说:
“今天趁大家都在,我要宣布一件重要事情。”她停顿了一下,大家不知她是何意,都把眼睛看着她,她接着说,“阿英长大了就要结婚了,结了婚就成大人了。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做妈的我很高兴,我要送一份厚礼——一套黄金首饰,作为嫁妆。这是我给阿英的体面,也是我们一家人的体面。东西就在这里,你收下。”说着从八仙桌上拿起一个黄绸小包,随手把绸布打开,金灿灿的首饰顿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面对这突然的一幕,引来大家的一阵惊讶!还是阿英反应快,马上站起来,满脸笑容地从妈妈手上接过礼物,并向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紧接着说:
“谢谢妈的厚礼,我一定要好好地把它珍藏起来,珍藏到永远!”
“你坐好,妈还有话讲。”侯兰珍转向儿子和媳妇,接着说,“南南翠翠,你们结婚时妈妈没有送你们礼物,因为那时环境不允许,你们应该理解妈妈的苦心。现在可以了,妈也不会亏待你们。我也准备了一份和阿英一样的礼物给你们,你们不要嫌弃。”说着从桌上拿起另一个黄绸包,做着同样的动作,里面现出同样金灿灿的首饰。南南反应快,马上催翠翠道:
“翠翠,还不快谢谢妈!”翠翠这才反应过来。马上起来做着和阿英一样的动作,说出同样的话。
最后,侯兰珍说:
“这是我解放前积攒下来的。原是准备应急用的。哪个晓得再急也用不上,得亏奶奶妥善保管,才得以留到现在。它来得不易,你们一定要珍惜。”她说这句话的用意,子女们未必能够领会得到,他们也不会追问它的来历。
赠礼仪式引来一家人的欢欣鼓舞,皆大欢喜。
其它的嫁妆也还有,主要是床上用品,必备的新郎新娘的衣裳。当然,这些钱都是她哥哥给的。在第二年春节前,女儿举行了结婚典礼。
女儿出嫁,侯兰珍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算完成了。在参加完女儿婚礼回来的路上,她默默地向已亡人覃壮祷告:你的女儿,我已经把她抚养长大成人,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你在天有灵应该感到高兴,应该为女儿祝福!
看着子女们都已成家立业,侯兰珍感到极大的安慰。回想过去的大半生,令她无限感慨,几多风雨、几多坎坷、几多磨难、几多眼泪!熬到今天终于看到出头之日,尝到了苦尽甘来的甜头。每当她领着小孙子上街的时候,胸膛也挺直了,头也抬高了。
可是,人生就像日月升沉、寒署交替、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周而复始不断更替一样。当自己辛辛苦苦把子女抚养长大成人的时候,自己也快老了。每当她看到日渐年老,日渐多病,体质日渐衰弱,已是风烛残年的老母亲时,不禁一阵悲哀。不可避免的一天终于来临,老母亲七十二岁那年在参加完玉英的婚礼过后,突然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寿终正寝,离他们而去。出殡那天,侯兰珍跪在母亲的遗体旁哭得死去活来。她哭母亲苦难的人生,青年守寡,母女俩相依为命,在兵荒马乱中背井离乡,像两片孤叶飘落在龙城,苦度几十年;她哭母亲命运不济,四代同堂的幸福晚年没有过几年就匆匆地走了!是啊,她们母女俩感情之深,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不过,让她惟一感到安慰的是,已经活过古稀之年,也不算短寿了,能看到四代同堂的人毕竟不多。她老人家如果九泉有知,也应该知足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送走母亲的第二年,侯兰珍还没有从丧母的悲哀中恢复过来,老公韦贤德突然病倒,来的很急来的很重。她把他紧急送到儿媳妇罗山翠的医院急救。罗山翠检查过后不禁心中一惊:肝癌!侯兰珍在一旁焦急地问:
“是什么病?”她平静的答道:
“可能是肠胃有点问题,先住院再讲。”说罢立即把他送进病房。从这一刻起侯兰珍就陪护在老公的病床前。
回到医生值班室,罗山翠立刻给老公侯斯夫打电话,说有重要事要他马上到医院来。不到半小时侯斯夫就开着自己的本田小轿车赶到。坐下后,她对他说:
“爸爸病了,已经住院。”
“什么病,很重吗?”他已预感到情况严重。她只拿过一张处方单,在上面写下几个字:肝癌晚期!
“妈妈晓得吗?”他问。
她摇摇头:“还没有,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侯斯夫一时沉默了。他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很深,十多年来恩恩爱爱,可以讲形影不离。他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他对自己有恩情,特别是在插队期间,是继父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才使得母亲的生活有了依托,自己也才能安心。在回城这件事上,继父跑了不少腿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心,虽然没有办成,但他是真心真意的。所以,他一直把他当亲生父亲看待,听到这一消息也感到心焦。怎么办?他也在问自己,沉默片刻后才说:
“暂时不要讲她听,太突然了,我担心她会崩溃的。”
“时间可能不多了。”老婆说,“像他现在的情况,能活过三个月就不错了。”
“过一段时间再讲吧,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他不怀疑老婆的判断。
“那,对韦家的哥哥姐姐怎么讲?”她是指继父前妻生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虽然不同父也不同母,但是相处也很融洽,平时都以兄弟、姊妹相称,有一定感情。像这样能获得双方子女理解的再婚家庭很难得。
“要讲,一定要讲,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呀。”他肯定地说,“我们不能对他们隐瞒任何事情。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商量既定,侯斯夫才开着小车离开医院。一个小时以后他把韦哥韦姐一起接到到医院,先到病房,按事先商定的意见,只看望慰问不向两位老人透露真情。然后他们又一起来到罗山翠的值班室,共同商讨治疗意见。当然,只能听从医院专家们的意见治疗。不过,他们还是商定了轮流值班的相关事宜。
罗山翠的诊断和判断没有错。经过各种检查,包括B超,血液化验,以及医院专家会诊后,确诊为原发性肝癌晚期,提出的治疗方案是:一、已失去手术时机,不能手术;二、不能大剂量化疗,否则,将加速病人死亡;三、只能采用中西医结合的办法作保守治疗,尽力延长病人生命,在目前医疗技术的条件下,要治好这种病是不可能的。面对现实,家属也只好同意。
在住院期间,根据医生的意见,尽量做他可以吃又能够吃的好东西给他吃。这是子女们对他尽孝的最后机会。
不出翠翠所料,到了第四个月,眼看不行了,他们才把真相告诉侯兰珍。她并不感到意外,其实,她早就心里清楚,既然大家不讲她也不必点穿。当她意识到眼前出现的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心里就想,他得的是绝症啊!古人说,药医不死病,死病药不医,人死是命中注定,要走的人,没有哪个有力量能够把他留得下来,这是命运啊!她只好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常常背着家人偷偷地抹眼泪。她感叹自己命苦和他的缘分太短,当她还需要他的时候,他竟抛下她一个人先走了。想到这里,她也感到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早答应他,早嫁给他……病人自己也早就心中有数,常常反过来安慰老婆,最后,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才把后事作了交待。临终,他紧紧地握着侯兰珍的手充满感慨地说:
“兰兰,十多年来你对我付出的太多,我谢谢你了!你也辛苦了!只怪我没有福气,我不能再陪伴你了,我要先走了!我走了以后,你千万不要难过,不要悲伤!人从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这是很自然的。俗话说,年轻夫妻老年伴,你还年轻,这两样你都需要,我希望你能找个合适的人接我的班……”朴在病床上的侯兰珍听着这充满情意又充满悲伤的话,字字如针扎、句句如刀绞,已经哭得泪人一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交待完了他就走了。
韦贤德,一生忠厚老实,与世无争,街坊上都知道他是个大好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直干到六十岁才退休,想不到刚退一年就病倒了。只有六十一岁的寿命,好人命不长,世道不公啊。
后事办完后,侯兰珍把他的两个子女叫来,对他们说:
“你们的父亲有一套房子,有十五万多的积蓄。按他生前对我的交待,房子留给你们兄妹,现金除了医疗费、丧葬费,剩下的一半给我,一半给你们兄妹。现在各项费用都还没有结,究竟用了多少还不晓得,存折就在这里,你们拿去结帐,医疗费可以在合作商店报一部分,报不了的自己出。剩下的全部给你们,我一分也不要。”说罢把一本存折交到老大的手上。
老大接过存折,兄妹俩对望了一眼,接着说:
“阿婶,你刚才讲的话,爸爸也曾经对我们交待过,有两点我们想作个说明,第一,对父母应该生养死葬是子女应尽的责任,这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们不敢违背。所以,医疗费和丧葬费由我们负担,由我去结帐,就不用你老人家操心了;第二,为了不违反先父的意志,一切都按他生前的意见办,房子就留给我们,存折上的钱,我们只要一半,一半留给你老人家。这件事也由我去办,办好了再把存折交给你,可以吗?”
听到他的一番肺腑之言,令侯兰珍十分感动。虽然不是己出,毕竟是自己老公的血脉,自己也应该对他们表示真情才是,便接着说:
“我理解你们的一片孝心,我有你们父亲给我的十多年恩情就足够了。如果你们不愿意违背父亲的意志,我就把我应得的那一份送给你们,好吗?我老了,用钱的地方不多。你们的子女都在成长之中,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的爸虽然走了,你们还认我这个婶的话,我们还是一家人嘛,何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呢,这笔钱还是你们留着吧。”
老大觉得她说得有理,既然是一家人,再争论就显得生疏了,于是便提出一个变通的办法,他说:
“这样好了,存折还是分成两个户头,一个是婶的名字,一个是我们的名字,你要不愿保存,我替你保存。如果哪一天我们真的要用钱了,再跟你老人家商量,好不好?”
结果,她表示同意。一件看来十分复杂的遗产分割问题,在亲情的谅解中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处理完老公的后事之后,侯兰珍一下子又陷入孤独苦闷之中。十多年的夫妻恩情一下子失落,总叫她难以割舍。她今年才五十一岁呀,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又使她想起自己一生命运不知怎么这样不好,第一个男人走得无影无踪,是死是活杳无音信,第二个男人成了泡影,第三个男人死于非命,第四个男人在她不老不少的时候突然离她而去,她算尝到中年丧夫之苦。想到这里,她就感到今后的日子不好过。是啊,她正处于‘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之年,生活中似乎还需要什么东西来支撑才能过得下去。再说,她也已经退休整天无所事事,又处于‘多事之秋’上,常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恼涌上心头,虽然有儿孙们陪伴,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取代已亡人的位子,也无法填补他留下的空虚。她常常想起韦贤德临终的嘱咐:找个适合的人接他的班。
街坊邻里有人议论了,纷纷传言:别看侯兰珍人长得漂亮,虽然年过半百,风彩依旧。自古红颜多薄命。她有一个克夫的命,第一个老公不知死到哪里去了_4460.htm,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的两个老公都死在她的前头,三个老公都被她克死了。今后,恐怕没有哪个男人敢和她陪伴终身。对这些议论连她自己都感到疑惑,回想自己这一生曾经和四个男人有过婚恋关系,每一个的感情都很深,但都不能持久,最后一个算是长的,也只有十来年的时间。思前想后,让她不寒而栗,难道自己真的是红颜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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