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风呼啸


本站公告

    城市知青下山村,接受教育换胎骨。

    流尽血汗难改变,几多苍凉刻心间。

    侯斯夫和苏曼秋一行十五位同学,按时参加区知青办召开的欢送仪式。在仪式上,一个个胸前佩戴大红花,表面上都喜气洋洋,就像当年人们光荣参军上前线一样。

    欢送仪式就设在学校的广场。广场一片欢腾,锣鼓喧天,红旗飘扬,高音喇叭在不断播放最高指示和语录歌曲,特别是那首大家都唱烂了的时髦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的歌声把气氛推向高潮。在送行的仪式上,首先是知青办的领导致简短祝词,接着,是送行的亲友们和孩子们话别,无非是千叮咛万嘱咐,也有良好的祝愿。奶奶紧紧地抓住侯斯夫的手,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她两眼满含老泪。侯斯夫看着老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为了安慰老人,尽管内心十分痛苦,侯斯夫还是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奶奶也心知肚明,一直把他送上车才不得不松手。最后,同学们在一位老师的带领下,同乘一部敞蓬大卡车,告别了敲锣打鼓欢送的人群和亲友,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龙城。

    卡车先是上了水泥公路,再转入沙石公路。出了龙城不远,汽车就开始爬山越岭。因为道路不平,汽车颠簸得厉害,一位女同学开始呕吐,大家不知缘由,一问,才知道她原来有晕车的反应,虽然是敞篷汽车,经过颠簸毛病就发了。司机不得不把车停下,他问同学们:

    “哪位身上带有膏药,_4460.htm什么伤湿止痛膏之类的膏药?如果有,给她贴在肚脐眼上或贴在手腕上,是可以缓解的。”

    听罢,同学们互相对望,谁也不出声。显然,没有人带有,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带队的老师也一筹莫展。真是出师不利、出门不顺啊!没办法,只好到县城再说了。于是,给她调了一个好点的旁边的位子,然后,汽车继续上路。

    大概到中午时分,汽车到达龙山县城。下车以后,侯斯夫才发现,小小县城,街道狭窄、路面是石板和卵石铺就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个朝代的遗产呢。街道两旁的房屋破旧,只有几间国营商店的房子像点样子;整座县城就坐落在一片高低不平的山丘上,怪不得叫做龙山,真是名符其实。城西紧靠一条可以通小轮船航行的小河,据说它的下游就是龙江。

    下车以后,带队的老师忙着给同学们安排午饭,还要带那位晕车的女同学到县人民医院作防晕车的处理。这一切处理完之后,汽车又继续上路。大概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到达沙山公社,为了赶路,车子不敢久停,只让同学们方便方便又继续前进。离开公社车子进入山村的简易泥巴路,一路上尘土飞扬,同学们都不敢抬头不敢睁眼,沿途有什么好风景也看不见了。

    就这样,经过一路颠簸,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于当天太阳下山前,车子到达一排平房前的泥巴地坪上停下。司机和带队的老师同时跳下驾驶台。老师喊道:

    “同学们,到了,下车吧。”车上的同学们如大梦初醒,睁开眼一看,大家才发现每个人的头上脸上身上,以及行李上都覆盖着一层黄色的尘土,禁不住面面相觑,相对而笑。其中一位调皮的同学自我解嘲地说:

    “同学们,我们的外表已经镀上一层黄金了。镀金不难,看来脱胎换骨也不是很难的事情。”说的大家轰然大笑。

    同学们下车后,又卸下行李,然后拍去身上灰尘soudu.org。侯斯夫这才看清楚泥巴地坪的北面是一排平房,平房中间一个大门的门边挂着的一块牌子上写着:龙山县沙山公社古人大队革命委员会。啊,这就是他们的知青点了。这时,带队的老师从屋里陪着两个农村干部模样,打扮的半土半洋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并向大家招呼:

    “同学们都到前面来。”大家随声向前走去,老师接着说,“先认识一下,这位是大队支部书记也是大队革委会主任,这位是大队队长也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今后你们就在大队革委会的领导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好好地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世界观,脱胎换骨,在农村做出一番成绩来。”

    “欢迎同学们到我们这里来插队落户。”大队书记祗讲了一句,表示欢迎。

    “同学们初来,先把住的地方安排好,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讲,日子还长。”大队长接着说,“我们古人冲有三个自然村,东边那个土岭叫做凤凰岭,岭下的自然村就叫做凤凰岭村,坐东朝西;南边那座高山下叫做罗家村;后面那座山下叫做叶家村。距离都不远互相隔着一条溪水沟,几分钟就可以互相往来。我们初步的安排是这样的:每个自然村安排五个人,组成一个小组;为了生活上的方便,女同学每个自然村住两个人。你们如何分组,由大家自由组合,你们现在可以商量一下,各村马上会有人来接你们去。”

    听罢大队长的话,大家立刻进行酝酿,很快就达成协议,侯斯夫和苏曼秋同一个组,另外一个女生是陈小玉,两个男生一个名叫黄家宜,一个名叫莫文豪,五个人组成一个组。他们这一组安排在凤凰岭村。他们五个人当中,除了莫文豪之外,前面四个人都是同一个学校而且是同班同学,相互间都很熟识。个人的情况也各不相同,各有各的家庭背景,各有各的性格特征。陈小玉家庭是城市平民虽然不是红五类,却是团结对象,对未来抱着听其自然的态度,在校的时候就暗暗地看上了黄家宜,所以在分组时主动要求和他在一组;黄家宜是干部子弟,父亲是市级领导干部,文革初期一度受到冲击,靠边站了一段时间,后来没有查出什么政治上的问题,也没有强劲的政治对手,所以,在三结合的时候被提名为结合对象,现在是市革委会成员,虽然没有担任重要职务,算是保住了原有地位。黄家宜本人文革初期曾是官办红卫兵成员,十分活跃,是‘血统论’的积极鼓吹者,后来曾被怀疑为5.16分子受到审查,随着他父亲问题的结束,对他的审查也不了了之。从此学会了‘韬光养晦’那一套,深得其父赏识。这次下来之前,其父一再告诫他不要当头不要抛头露面,少说话多动脑。他自己心里明白,他这次下来不过是镀镀金,只要有机会就能够首先回城;莫文豪是铁路工人子弟,属于正统的红五类,铁路系统福利待遇好,父母工资高家庭生活比较富裕。他是父母最小的么儿子,从小备受溺爱。五个人当中数他年纪最小,只在铁路中学读了初中一年级就停课闹革命了,没有受到什么正规的学校教育,今年才满十六岁正好进入下放年龄不得不下来。几年来的荒废,使他既幼稚无知又养成了一种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惰性,也可以说是还不懂事的孩子,对未来并没有什么具体想法。在选举组长的时候,黄家宜出于自身利益,便先发制人地抢先提名侯斯夫当组长。在侯斯夫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被四比一的票数通过了。苏曼秋同意他当组长是想获得更多的呵护。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其中奥秘,便马上提议说:组长最好轮流当,让大家都得到锻炼的机会,每年一换,既然大家瞧得起我,我算首届,以后再往下轮。这是他自卫的一着。大家都觉得公平合理也就通过了。

    果然,一会各个村都来了人,把同学们领走了。侯斯夫一组五个人背着提着各自的行李跟着来人,远远地就看见凤凰岭下有一个村庄。季节已经进入深秋,日短夜长。此时正是炊烟缭绕的傍晚时分,模模糊糊地看去好像有一个破旧的大院;大院的南面散落着几家矮小的土房子;大院的后面山坡上也错落着少数矮小的土房子。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村,来人领着他们从大院南面沿着几间土房中间的小路,往后面山坡上走去,大概只走了四十米左右,眼前出现一排三间过的新茅草房子。来人上前把门推开,掏出火柴点燃煤油灯。然后,他发话了。他说:

    “同学们,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一共三间,是专门为安排你们新建的。这一间就住男同学,中间那间做厨房,那头那间住女同学。房子和这些简单的生活用具,都是县知青办拨钱下来置办的。我们这里是山区,条件差生活艰苦,你们慢慢会习惯的。今天夜了晚饭已经安排在社员家里吃一餐,从明天开始你们自己开伙。我是这个队的队长,我姓赖住在大院宅门里面北边中间那套房子,以后的事情再安排。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然后,大家放下行李,队长带领同学们分别到几户社员家里吃夜饭。侯斯夫吃得快,先回来了。他从背包里摸出带来的手电筒,对着房间照了一遍。他发现四面的墙壁是用黄泥土冲起来的,这种墙在城里叫做‘干打垒’是比较原始的建筑;屋顶是茅草盖的;房子很矮,伸手就能拉下屋檐的茅草;大门的门板是几块板皮钉起来的,板与板之间都有大小不一的缝隙,没有门框,门板是由下面一根挖有洞眼的木桩,和上面门头板上一个有洞的榫头固定的,门板里面有一副铁皮做的活动门栓,和一个钉在门墙中部的木砖上的铁款子相连接,稍微用点力就能够推开;大门右侧是一个不大的窗子,上下有木板,中间有四根木柱,算是窗齿,外面有一块挂在上面窗板上的活动板子,大概算是窗门,打开时要用一根木棍把它撑起;房间的南面,是一排用泥砖做脚上面铺有木板的床,睡三个人还算宽敞;靠里面的床头边有一个用泥砖垒起的土墩子,上面正在放着一盏点燃的煤油灯;地上有几个用稻草扎成的草墩子。目睹这样的环境侯斯夫一时陷入沉思,心里想:难道这就是我命中必经的‘八卦炉’,不知要在这里炼多长时间才能炼就一双火眼金睛、才能脱胎换骨……

    不一会,吃饭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大家开始议论这一餐饭。两个女同学有相同的感觉,都吃不进去。是什么原因她们讲不清楚。不过,苏曼秋说:

    “我不是觉得饭菜不好,反而觉得挺好。只是觉得没有胃口,也不觉得饿。大概是坐车累了,或者是在县城吃过午饭吧……”其它两位男同学恰好相反,他们的胃口挺好吃得津津有味。只有侯斯夫没有表示,不知是什么感受。听罢大家的议论,他倒提出一个问题。他问大家:

    “你们都给人家钱和粮票吗?”四个同学都面面相觑,觉得诧异,异口同声地答道:

    “没有呀,没有想到也没有听哪个讲过呀。”

    “我给了半斤粮票五角钱。”侯斯夫说,“上面没有给我们具体规定。我是原来听人家讲干部下乡吃饭是要给钱给粮的,我就照办了。大家不给就算了。不过我觉得我们虽然不是干部,下来已经给人家添麻烦了,还要吃人家的,心里就过意不去。”其实,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干部到社员家吃饭给粮给钱是事实,而生产队每年都要给招待干部吃饭的社员家庭一定的口粮补贴,不让社员吃亏,所以,只一餐两餐不给粮和钱社员也不会计较。说罢,他拿起手电筒带领大家到隔壁两间房看看。

    他们先进入中间的厨房,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侯斯夫打开手电筒一照,看见前面灶台上有一盏新的煤油灯,他上前去把煤油灯点燃,房里一下就亮了。借着昏暗的灯光,大家才发现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厨房。灶台是用泥砖加黄泥巴糊成的,大概八十公分高,一大一小两个灶膛架着一大一小两口新锅,锅盖是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的,两个灶膛中间靠前有一个约十多公分口径的圆洞,大概是出烟口;灶门对着大门向外,后面墙上有一个小窗子,和大门相对,大概是起对流通风作用;灶台后面有一个能容纳一个人转身的活动空间;后面靠墙有一排用泥砖垒起的土墩,约九十公分高、五十公分宽、一米长,大概是作案桌用的,上面放着一块约二十公分宽三十公分长的厚木板,上面有一把菜刀,另外还有一个土钵子,里面放着五大五小的粗瓷碗、一把竹筷子、一把锅铲;靠前面窗子下是一口约六十公分口径的水缸,水缸边有一担粗糙的木制水桶,一根竹扁担。这一切就是厨房的全部设备。面对这一切,五个年轻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出了厨房他们推开女生的房门进入女生的房间,点燃煤油灯以后才看清楚和男生的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大家都沉默无语回到男生的房间,坐在床边上一言不发。是啊,对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在城市里不管家境如何,从小到大都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的生活,现在突然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山村,一切都要从新开始。这无异于从天堂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狱,变化之大谁也没有想到。‘从明天开始你们自己开伙’刚才队长的话让他们一筹莫展。怎么开始,油盐柴米酱醋茶一无所有。看着这一张张愁眉苦脸,侯斯夫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大家说说看,明天怎么开始?”

    没有人开口。又过了一会,苏曼秋小声地说:

    “你是组长,怎么办你先提个意见让大家讨论讨论嘛。”

    “是啊,你先讲讲。”另一位女同学陈小玉附和道。

    “你们两位呢?”他问另外两位男同学。他们都点头表示同意。

    “好,我先讲。”侯斯夫开始说,“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怎么开头对我们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锻炼,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我想,先把眼前要做的事情理出一个条理来,然后分工去完成。明天一开门要做的事,第一是粮和油,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一定要向队里预支,以后从我们的口粮和工分中扣除;第二是蔬菜,先向社员们买我看这不难,盐和调料可以到大队的小卖部去买;第三是烧柴,后面就是凤凰岭,靠山吃山,我看也不难;最后就是水,先看社员们吃哪里的水,知道水源我们自己挑就是了。此外,日用的东西不够的该买的还得买。这里的重要问题就是钱,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成。我提议大家先出钱,建立一个基金,年终结算时多退少补。其它的事情今晚就不讨论了,以后再说。大家看看这样行吗?”

    经侯斯夫提出一个头,大家马上就讨论开了,因为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都十分认真,还提了一些很好的意见。看看时间不早了,侯斯夫最后作了归纳,他说:

    “根据大家的意见,我想明确几条,第一,为了管好小组的日常收支,要有一个会计,我提议由黄家宜来担任……”

    “不行不行,”黄家宜听说要他当会计,急着出来表态,“我连记帐都不会,怎么能当会计,还是另外找人吧。”

    “小黄你不要急,等我讲完了大家再决定。”侯斯夫接着说,“会计的任务首先是把我们的基金建立起来,就是让大家凑点钱,应付当前的开支。等生活上路以后,就没有什么事做了。一年才结一次帐;要粮要油的事由我来完成,以后和生产队、大队的交往也由我出面;买菜和买盐以及厨房的事务交给两位女同学去完成;你们两位男同学先上山拣柴火以及找水源挑水。大家看这样分工行不行。小黄你如果觉得做会计不合适,我和你换,你当组长我当会计,怎么样?”

    黄家宜没有想到侯斯夫会来这一着,看着大家对分工都没有异议,他也不好再反对,便苦笑着说:

    “组长还是你当吧。”

    “那你同意做会计了?”他只好点头答应。事情决定以后,开始打开行李准备休息。第一晚上漱洗祗好免了。侯斯夫帮苏曼秋把行李搬到那边房去。陈小玉要黄家宜帮忙,他不好推辞也就起身帮着到了女生房间。完后,当侯斯夫要出门时,苏曼秋拉着他说:

    “你陪我出去看哪里有厕所?”

    “好,拿上你的手电筒。”说罢俩人一同出门。陈小玉听说找厕所,也马上尾随而来。还好,就在来时上坡的路边就有一间厕所,离她们的住房大概二十米左右。她们首先品尝了农村厕所的风味。

    侯斯夫回到房间时,他们两个已经铺好床铺正准备躺下,见他进来又问道:“还有事吗?”他回答说:“没事,睡吧。”他们睡下以后他才开始铺床,然后除去外衣熄灯上床。

    侯斯夫静静地躺在床上,耳听得屋外山风发出的轻轻的呼啸声,此外,万籁俱寂。山村的夜是那样的宁静,宁静得有点叫人心寒。尽管身边的两位同伴已经发出低微的鼾声,他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回想这第一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潮起伏无法平静。想不到迈出这第一步是这样困难,记得在家时奶奶经常对他讲‘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来不知道它的含义,今天才有所体会。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他无法预料。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必须勇敢地去面对。体力劳动他不怕,不会做的事情他相信自己能够学会,这难不倒他。让他想得更多的是两点,第一,如何和这里的干部社员相处,怎样接受他们的再教育,他们又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再教育?他觉得那似乎是一种虚无缥缈无法捉摸的虚幻之物。人,真的能够改造吗?他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晚上在社员家吃的第一餐饭,该不该给粮给钱,是第一天碰到的第一件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的处理方法是对还是不对,今后还会有什么事,应该怎样应对?第二,怎样和小组的同伴们相处。苏曼秋不必多想,他和她的关系已经确定。莫文豪不过是个孩子,不会有太大的波浪。此外,就是黄家宜和陈小玉两个。虽然在校时都是同班同学,但是来往不多相互间没有什么了解。停课闹革命已经两年多了,更没有什么交道,这段时间人的变化是很大的,不晓得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记忆中,文革前黄家宜仗着他父亲的权势地位,在同学们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特别是对像他这样出身低微的同学,从来就不放在眼里。可是,今天的表现似乎换了另一个人,说话做事总有点阴阳怪气的,叫人难以捉摸。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后对他要防着点。陈小玉似乎对黄家宜表现的格外亲近,他们是不是一对,有待今后观察……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那边,苏曼秋静静地躺在床上,心情也很不平静,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今天是下来插队落户的第一天,经历的一件件事情,让她想得很多也想得很远,特别是想到今后,不晓得还会出现什么事情,耳听得室外的山风在呼啸,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不禁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让她越想越烦,越想越乱,就像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正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过,让她惟一感到安慰的是,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是她多日的心愿,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只要想到侯斯夫,她心里就充实了许多。特别是今晚上侯斯夫对明天如何开始的安排,使她感到特别兴奋,想不到他是那样聪明能干,短短时间就把事情想的那么周到,而且安排的有条有理。她再一次确认,爱他没有错。靠着他,她就有了许多安全感,这让她感到兴奋,在兴奋中,她慢慢地睡着了。

    经过五个人的同心协力,整整花了十多天的时间,几经碰撞、磨擦、调整、充实等痛苦的磨合过程,生活才慢慢地上路,侯斯夫开始松了一口气。他们早就开始和社员们一起上山下田劳动了,那时,秋收已近尾声,冬播也已经开始,劳动不是很紧强度也不大。所以,大家的情绪也还算稳定,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一个早上,刚吃罢早饭,几个人正在男生屋里谈笑歌唱,不想赖队长突然登门。他还在门口就笑着说:

    “呵,好热闹的,有什么高兴的事呀?”

    “哎呀,赖队长到,请屋里坐。”侯斯夫闻声立马迎出门来。

    “看到你们这些‘插青’们高兴我也高兴呀,我们这个山沟沟又有了新气象了。”赖队长说。

    “赖队长轻易不到我们茅屋来,今天是有什么事吧?”侯斯夫有意问道。

    “不错,正是有事呢。”赖队长接着说,“冬播已经结束,昨天接公社通知,今年的冬修水利工程后天就要开始。我们的任务就是修后面枫树冲的水库,大家都上堤。你等下到队里领你们的工具,一根扁担一对土簊。锄头你们已经有了吧?”

    “有了。”侯斯夫答道。队长交待完毕转身走了。

    这位队长年纪不大,从外表看不过三十出头,身材矮小。由于是初次相识,互相间都不太了解。他称他们为‘插青’,这个称呼不知是谁发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对‘插队落户知识青年’的简称,听起来倒十分别致,这正反映汉语言精深博大之处,应该收入《现代汉语词典》才是。

    队长一走,屋里又恢复了热闹,不过换了内容。只听得莫文豪哀叹道:

    “好,这下什么都完了!”

    “什么完了,不就是上堤嘛,人家社员上得我们也应该上得嘛。”侯斯夫在尽组长的职责。

    “本来嘛,冬播完了就没有事了,正想回家好好玩一个冬呢,又要搞什么冬修水利,真是多此一举。这不就完了。”莫文豪想的就是玩。

    “哪个也没有用绳子把你捆住,你想玩就回去玩,顶多不要那点工分罢了,算什么。”黄家宜在一旁火上浇油鼓动莫文豪。

    “话可不能那样讲,”陈小玉插进来说,“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挣工分的。表现不好将来还想不想回城。我劝你还是不回去的好,才下来几久嘛,就想家了。”

    “好了,莫争了。哪个和我去领工具?”侯斯夫问道。

    “我去。”苏曼秋说着跟了出来。不久,两个人就把工具领回来,每人一套。

    枫树冲水库工程按时开工,莫文豪最终没有回去也一同出工。

    枫树冲就在凤凰岭右侧后面,在凤凰岭右侧那条小溪的上游,三面环山下面就是涓涓细流的小溪。工程的任务就是在两山之间筑一大坝,将小溪截断,在上游形成一个蓄水的水库。工地就在凤凰岭右侧离他们驻地不远,充其量不过两里多路程,中午都可以回家吃饭。侯斯夫五个人来到工地时,社员们已经开工,锄的锄挑的挑,一片繁忙好不热闹。放眼看去,竟看不到一台挖掘机,一台压路机也没有,就连一台履带式拖拉机也没有。整个工程的机械化水平为零,完全靠锄挖、肩挑、石头夯等原始方法进行,劳动强度可想而知。面对这种场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手。正在这时,赖队长过来了,他向‘插青’们讲解了他们队的具体任务:从哪里取土,把土挑到哪里,如何接受工地施工员的指挥。最后,还嘱咐他们注意安全,交待完之后,劳动正式开始……

    这是一个公社级的小型水利工程,各大队都有任务。所以,工地就是全公社‘插青’们聚会的好场所,也是‘插青’们交流信息的好地方。他们不仅交流外面的信息,也交流各知青点的信息。经过各方面的比较,侯斯夫觉得凤凰岭还是不错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的知青点现在生活还没有上路呢。

    工程已经进行近一个月了,元旦刚过,莫文豪就有点顶不住了。一天晚饭过后他坐在床边对侯斯夫诉说道:

    “组长,我有点顶不住了,腰酸腿疼肩膀都快磨破皮了,你看看。”说着把衣服扒开露出肩膀给侯斯夫看。侯斯夫看见肩膀是有点红,还没有到破皮的程度,还是心疼地说:

    “小莫,这样吧,明天你就不要挑了,拿锄头在堤上平土吧。”

    “哎哟,还要我出工呀?”他几乎是在哀求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侯斯夫问。

    “我想回去休息几天再来。”他提出了具体要求。侯斯夫听罢一时沉默无语,他感到十分为难。他想,修水库是有任务的,每天都有定额,如果完不成,扣工分是小事,还要挨批评。而小莫的情况也要考虑,这样高强度的劳动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看着都让人心疼。莫说是他,就是其它四个人,也有疲劳的表现,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特别是两个女同学,早就喊过‘三关’了。他曾在私下里鼓励苏曼秋,他对她说:该是我们‘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时候了,一定要学会忍耐,熬过了‘三关’就会好的。近几天来,劳动效率已经明显地下降,现在小莫说出来无疑会引起大家的共鸣。面对小莫的请求,如果不同意他回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会遭到大家的反对。不出所料,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苏曼秋说话了,她说:

    “让他回去吧,他还是个孩子呢。”

    “是啊,”黄家宜接着说,“我同意小苏的意见。任务完不成就完不成嘛,我们不能跟社员们比,人家从小就劳动惯了的。再说我们也犯不着拿命去拼,真的要在这里扎根呀?莫说小莫我都有点撑不住了。”他这几句话,引起侯斯夫的强烈震撼。侯斯夫心里想,在这个时候他黄家宜没有唱高调,而是说了那样的话,是何用意?是同情、是安慰、是扇风、还是……耐人寻味。不过,他立刻意识到只能答应小莫的请求。于是,马上对小莫说:

    “好吧,你就回去休息几天吧。如果有人问你就说身体不舒服回去看病,我会对队长讲你病了,回去看病了。听清楚吗?”

    “听清楚了。”莫文豪答道。

    那天夜里,侯斯夫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小莫请假这件事,以及黄家宜短短的几句话,让他心里一直不能平静,他想得很多也让他受到启发,凡事不可太认真,俗话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他还进一步证实,黄家宜的城府比自己深,他自愧不如,今后对他要多加小心……

    茅寮外,依然是令人心寒的山风在呼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