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偷窥过她一回的。
胡仔一说,他就跟着去了。星期天的晚上,校园里没有几个人影,忽然的空旷和寂静让人直觉的陌生。体育广场上一片烟雾迷濛。此刻女生宿舍有几个窗户浅浅地亮着灯。
在爬大桑树时他就想这跟干别的坏事有些不同,等他坐到树枝上处在女生宿舍楼的阴影中时,才发觉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得难受,快要晕过去了一样。
黑暗中微白的树枝像打过腊一样光滑,蕴含着危险的力量。晒了一天的树叶神经失常,散发出酸味,将他们遮掩起来。枝叶的画影中青涩、粗糙的桑椹细如米粒。
透过树叶那个窗户触手可及,沐浴后的香皂和花露水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收音机热闹非凡,正是男女宿舍里最爱收听的点歌节目。那个温柔的鼻音永远替别人转述太多太多的祝福。那些歌声听来全无差异。
他一直想看她在其他不同地方的样子,在没有他的地方。但是又很害怕看到完全不同于“她”的样子。此时她就在眼前,在没有“他”的地方。宿舍里只有她和邓红霞,她穿着宽松的太极服,轻巧地走来走去,轻轻地说话。如此之近,又是那么的遥远,就象即将滑入江水中点灯载歌的乌篷船,那么美丽哀伤,又那么绝望。
她的胸脯坦率、柔软的形状在她白色的太极服下突现出来而不再模糊,乌黑的头发极私人性质的披散开来,多情的灯光另外又打上一道不太真实的虹膜。她清爽的的嘴唇和一排水晶般的牙齿熠熠闪光。他没有注意邓红霞,因为前者表现为一种肃穆、宁静的突出。
忽然有了水声,一线银亮倾泄而下,水汽缭绕。可以断定地上放了一个沐浴盆。胡仔坐在上面一根树枝上,用脚尖点点他的肩膀,意思是他们将要看到精彩的一幕。可以推测为两个女生之中还有一个没有洗澡。
她的身影晃过来晃过去——邓红霞则爬到了上铺,从窗户的画框里只能看到光洁的小腿和一角杂志——她再晃出来时,太极服已经脱去了,一片朦胧的月白色,两瓣胸罩如同嫩绿的萼片。一朵栀子花开在柔情的梦中。他吓得一抖,从树上掉下来。树枝哗啦一声摆脱了重负神采奕奕地恢复了原状。
他的膝盖磕在草地上,麻了。心里涌出一阵惭愧和后悔,一切都太早了,就像破坏一个最真最纯的梦。这一切迟早会是他的,构成他生命最美好的部分,他现在偷行的这个温和美丽的境地是对他们的默契和约定的侮辱和糟践。他不能原谅自己莽撞的残忍,这种偷窥简直是罪恶。
他手里捏着一个尚未成熟的果实。痛苦地摆一下头,试图把刚才看到的画面从脑海里删除掉,但是更清晰了。
忽然灯光一暗,他抬眼看到那无限春光的窗户拉上了一道杏黄的窗帘。他的心就此阖上,不然这无意的暴露会激怒他,伤害他。同时他听到树上一声失望的叹息。
“下来!”他用气声说。
“等一下会拉开的。”树上人满怀期待。
“下来!”树下人凶巴巴的。
胡仔不情愿地抱着树干溜下来,小树枝噼噼啪啪折断的声响,真吓人。
“看到了?”他揉着膝盖试着站起来。
“你没看到?”胡仔在黑暗中似笑非笑地瞅他。
“以前看过吗?”
“嗯……一次。”胡仔哈哈一乐。
“我们绝交了!”
“啊?”
他没想到他走起来会一瘸一拐的,草汁和湿泥浸透了裤子,火辣辣的膝盖感觉到了冰凉。他发现前面、一片野蛮的前景上站着一个人,单从姿势和气息就知道是教导主任。同学们都称教导主任为幽灵,因为在这个开放的校园里白天和黑夜都由教导主任负责巡逻。
他已经走过来了,气愤使他忘记了害怕。
“过来,”果然是教导主任的声音,“后面的谁?也过来!”
他站到教导主任的面前,胡仔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在空旷中显得低沉而又飘忽不定。
“干什么!”又重复一遍,空气似乎震动了。
胡仔以为他在前面本该由他回soudu.org答,又料到他在生气,不能指望他开口,便战战兢兢地说:“我们……捣鸟窝。”
“鸟窝?”教导主任抬头往桑树上看,“树上有鸟窝吗?”
“有,女生说桑树上猫头鹰每天晚上跟鬼似的叫,她们很害怕,就委托我们今晚把猫头鹰的窝给捣掉。”胡仔一口气说得太急,咳嗽起来。
“有吗?指我看看。”
“啊?端下来给扔了。”胡仔马上说。
“扔哪儿了?”
“扔哪儿了?”胡仔转过身去用手指着桑树下的灌木丛,又移到南面的竹林,声音拉得细细的,“在那里!”
“好,我相信你们。不过,我很想看看猫头鹰的窝是什么样子,麻烦你们再去拣回来,我在这儿等着。”
胡仔一下子六神无主了,认为自己勇敢地说了太多,不服气地碰碰他的背埋怨地问:“你把窝扔到哪里了?”
“窝都散了,不好找。”他想到胡仔会把问题转嫁给他,手在马甲布袋里握着灯泡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于是手在布袋里抬起来,凸出那只灯泡说,“我还留着一个蛋呢。”
教导主任果真就隔着衣服摸了一下,说:“嗯。要知道猫头鹰是益鸟。算了,你们走吧。”
“你怎么有蛋呢?”跑到操场,胡仔惊奇问。
“你没有蛋啊?”他出了一身汗。
“啊,不是,我当然有!本来就没有窝嘛,鸟蛋是怎么回事?”
“灯泡。我把六十斤的路灯给卸了,宿舍里那个就是。现在我要给他装上。”
“我去帮你吧。”
“我再郑重地宣布一遍,我们绝交了!”
“又来!”
他就这么偷窥过她一回。之后他跟她见面总有那么点心虚。他偷偷地爱慕了她的春景而她对此毫不知情。他悄悄的放肆和青春的悸动,有意无意地把那个折磨人的画面透过她的衣服印合在她身上,成为痛苦难忍的欲望牵引。
如今那个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显得如此珍贵,散发着神圣的光芒。那个漂浮的窗口,梦幻般朦胧的裸体,如此形影相吊,如此销魂,消散在温热、浓郁、哀绝的夏夜里。现在他不禁想到,那就是早已安排好的馈赠,美丽而无望的礼物。它几乎唤醒了他的全部,也撕裂着他的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