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试闭上眼睛,凭着感觉找。血的轨迹在一处断了,似乎他走到这里时,血已止住了。但他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从前我连他的样子也没看清楚--我只能记住他有一身长毛,一双澄清的眼睛和难闻的体味。他不会说话,只会发出“恩,恩”的声音,我对他不是人类的论断还没得到反驳的证据。他更可能是人兽结合的后代。
我的脚步放缓了。森林啊,请告诉我他在哪里?!
一阵风迎面扑来。森林的神仿佛在回应我的呼唤,风中夹着血和异味的糅合吹了过来,突然降低的温度让我不一抖。
他在那边吗,你在那边吗?我轻声呼唤,呼唤那双总是默默注视我的澄清的眼睛,渴求爱的眼睛--那种眼神的含义,我也猜测不清楚,但他的心,一定是曾受过什么样的苦痛,才使得如今的这双眼睛澄清得一干二净。
找到他是那么艰难,但我找到了。
他在一棵树下睡着了,因此看不见我脸上无比的欣喜。
看,我找到你了,把受伤的你找回来了。
此时的我有一种想紧紧拥抱你的冲动。
我要对你说:“你不是被遗弃的孩子。”
我再也不能对自己说谎,强迫自己漠视黑船舱里的恐怖回忆,不敢面对爸爸把我从那买回来的这个事实。但实际上,自第一眼见到你,我便不能逃了,再也不能对过去选择逃避。
我认得你,我也相信你也认得我。不同的是,你也许把我当作曾共经患难的朋友,而我只视你为过去苦难的标志。有时候,无论回忆如何令人难受,你越想离得越远,它就越把你缠得越紧,人,根本无法舍弃它。因此,比起不切实际地遗忘,你,我愿意去接受你。
请容许我的走近……你和我,都不是被遗弃的孩子。
你的眼睛合得很轻,仿佛睁开了,又仿佛没有,长长的睫毛把它们遮住了,我实在不能想象怎么会有长得如此不可思议的睫毛--当然,比起你身上的长毛,它们还是来得正常多了。
我把目光移向你受伤的手臂,血已干了,却明显地留下野兽深深的牙痕,上面肿起了一个黑蓝的脓包。一定很疼,是吧?疼得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想来玫瑰园也来不了……为什么放下我后就走了呢?为什么不留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其实一直都呆在那吗?实在抱歉,你所保护的人是一个自私的,狠毒的人,她只会考虑自己的感受,连来找你,她也经过了一场深深的思想斗争,只为了不负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她才来的,你知道吗?!她并不懂得你的孤独与无私!
我不敢触碰你,怕把你弄疼,又怕吵醒你,但我又不确定你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怕你像爸爸那样,一动不动地,就永远地躺在那里,--求求你,再次睁开澄清的眼睛,像过去一样,默默地看着我吧!
你的身上有股奇怪的气味,说真的,我并不喜欢,甚至还有些讨厌,但它是你的一部分,我会试着去包容。
我在旁边生了个火,因为已入,要是不留火种,难保不会吸引什么野兽来。
我试图用温温的火来维持你的体温,必须要快点让你在我面前清醒。
“嗯…嗯…”他好像感受到我的呼唤,要醒过来了。他露出痛苦的神情,口中发出怪怪的声音。我弓着身子爬了过去,正要用手攀上他的头,不料他如此敏感,瞬间睁大眼睛,也没看清我的样子,就用诺大的手掌把我按在地上,握上我的脖子。
我无法发出声音,眼睛滚圆地看着他,想呼吸也呼吸不了。他的双眼充满了愤怒,忧伤,仇恨,不相信,但深处,我看到了,那里有着一大片还没污染的地方。
我突然发觉注视着你的眼睛原来能是一件那么好的事情,你的眼睛跟人类是如此地不同,拥有的透明,洁净,甚至深远得包住整个世界,就算是现在也一样。它们包含着整个时间轴,映着历史,战争,死亡,黎明……火光在你眼中的跳跃,也是如此的闪耀……我不想反抗,因为已经没有反抗的理由了。
他看清了我的样子,立刻意识到自己可怕的行为,马上松开了手,口中呼着大气,拼命用另一只手按住受伤的手臂。
他在痛,痛得在地上呻吟,刚才大概是用了劲,手的伤口裂开了。
我轻轻抚摸自己的脖子,好像留下了爪痕,辣辣的。我爬向他,用手小心地托起他受伤的手臂,让他长长的毛贴近我的耳边轻轻磨挲--就让我们静静聆听森林之音吧。
今晚又是一个难眠之。
他好像抢到宝物般猛地抱住我,拨弄着我的头发,最后把我爸爸弄的簪拔掉了,一头的长发披散下来。我第一次被人抱住,感觉十分的意外。我伏在他长满长毛的肩上,鼻子不断吸进他奇怪的体味,我不喜欢这样。但难堪的是,我更不愿离开他,他的身体很温暖,像,像,像爸爸一样……
“爸爸。。。爸爸…”我哭出声来了,竭尽全力地呼喊着,一声一声,借着一个陌生的怀抱,向这片森林呼唤……爸爸,我好想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为了我留下?我好想对你叫爸爸,而不是什么祖父!爸爸!
森林啊,森林,你的怀抱,能大到容纳我的悲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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