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了京城,已经是腊月了。京城里热闹非凡,各种年货琳琅满目,夹着悠长的吆喝声,趣味盎然。街上人山人海,萧家的马车行进得缓慢。敏怡虽然早已清醒,却变得更加冷淡,仿佛从骨子里都能渗出冰来,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拥挤的人潮,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李氏对丈夫使了个眼色,萧万才清清嗓子道:“俏妞儿,待会儿到了舅舅家可不要这般不睬人,嘴甜着点,将来咱们还要指靠人家过日子呢。”
敏怡并不答话,只点点头表示听见了。萧李氏这才松了口气。
不久,车停在一座四合院外,黑漆的大门紧紧闭着。萧永贵跳下车,拍了拍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厮伸头出来:“谁啊?”
萧永贵忙上前道:“我是来找我舅舅李洛的,我叫萧永贵,麻烦小哥通报一声吧!”
“你等等,我去叫夫人出来。”说罢一溜烟去了。
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大红棉袄的妇人走出来,大声笑道:“是妹妹一家到了啊,这么快当,我只当赶不上正月里一家团圆了呢!”
萧李氏从车上下来,认出这是嫂子李杨氏,忙携了敏怡的手上前见礼。
李杨氏虚浮一把,口里谦道:“妹妹快带了外甥女里面坐吧,外甥女身子才好些,千万别累着。”
她仔细打量敏怡,见她姿容绝色,进退有礼,心里十分喜欢。想起丈夫和自己说的送这外甥女进宫的事,这样的好样貌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
刚把萧家人让进西厢房休息,李洛和儿子李选从外面回来了。多年未见,兄妹二人自是许多话说。萧永贵带着敏怡见过了舅舅和表弟,在下首坐了下来。
李洛知道妹妹并没有和外甥女说进宫之事,便按下不提。自己接到妹妹的信后四处托人找了内务府正白旗汉军佐领,花了不少银钱方把敏怡登记在册,只得开春二月二便送去内务府阅选。原先担心外甥女不如妹妹说的那般美貌,现在亲眼得见,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敏怡低着头听长辈们寒暄,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回想那日自己醒来时已经坐在进京的马车里了。在昏迷之时,梦中的雾峰总是满眼宠溺,不断地叫自己等着他,敏怡下意识地感觉雾峰并没有死。只是现如今自己到了京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信息,要是他寻不到自己,会不会就此放弃?自己一个女子,此时身无分文,萧家人的态度又很古怪,仿佛生怕自己丢了一般。唯今之计只有暂时先稳住萧家和李家人再做打算了。
康熙四十二年的新年因为萧家人的到来,四合院显得极为热闹。李选刚过门不久的妻子夏桃儿见来了个神仙一样的表妹,便整日拉着敏怡说东道西,做些女工针线活儿打发时间。
正月三十这天,夏桃儿笑盈盈地走进敏怡的屋子,大声道:“表妹起来了么?有个好消息呢!”
敏怡忙起身让座:“嫂子好早啊!什么好消息把嫂子乐成这样?”
夏桃儿抿了抿嘴,道:“你进宫的事啊,后天就要阅选了,今儿那佐领叫人传话来,说是宫里的黄公公答应了一定给你分个好去处。将来要是有那么一天,可不要忘了嫂嫂啊!”
敏怡如坠冰窖,浑身上下都麻木起来,这道晴天霹雳让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她喃喃地道:“我不去,你们爱谁谁去,不要拉上我&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夏桃儿疑惑地看着她,问:“怎么,爹和姑姑没有告诉你么?”
敏怡微微地摇了摇头,五内俱焚,忽然抓住夏桃儿的手,急切地道:“好嫂子,你告诉我,这究竟是谁的主意,怎么哥哥也没有和我说过?!你是骗我玩的么?”
夏桃儿一时慌了神:“我&8226;&8226;&8226;&8226;我是听爹说的,好妹妹,你别急啊,我现在就叫姑姑来!”说罢忙出门找萧李氏去了。
李洛这日正好在家,见儿媳妇慌慌张张地来寻妹妹,便一起跟了去。刚进屋子,就看见敏怡一脸怒气翻找着什么。
见舅舅和母亲进来,敏怡冷哼一声,气鼓鼓地坐下,并不招呼他二人。
李洛开口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
“舅舅是在问我么?”敏怡冷笑“原来舅舅还知道问我,我以为等不到这天了呢!”
李洛强压住怒气,挤出一丝笑:“干什么这么夹枪带棒的,谁惹到你了就直说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敏怡大声道:“好,那外甥女就问舅舅一句,谁安排我进宫选秀女的?”
李洛笑道:“原来是为这件事!这可不是谁安排的,萧家是内务府包衣你不会不知道吧。包衣家的适龄女儿参加选秀这可是规矩,现今内务府会计司的册子上可记着你的大名呢!”
敏怡怒极反笑:“如果我不回来,或是十几年前就死了,你们该当如何?”
李洛闻言变了脸,恶狠狠地抛下一句:“你不去也得去,可由不得你!”
敏怡哈哈大笑:“实话告诉舅舅吧,若是俏妞儿要走,这个家还真没人能拦着!”
李洛怒道:“我也实话告诉你,你若是走了,你的爹娘,你的哥哥,还包括你舅舅我在内统统都得完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拂袖而去。
萧李氏见女儿态度强硬,不由得抖衣而颤,抱住敏怡哭道:“俏妞儿,你就看在爹娘这么大把年纪了,你哥哥又是个残废人的份上就听舅舅的话,好好儿地进宫去罢!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个娄子可是谁也捅不起的啊!”
敏怡反抱住母亲,流泪道:“娘,你告诉女儿一句,这里面有没有你的主意?”
萧李氏哭着点了点头道:“娘也是没有办法。你爹身体不好,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这些年来早把这个家吃空了。你哥哥腿脚不好,挣不着什么钱。你要是入宫还能帮衬着些这个家。凭你的人品,兴许还能得个好归宿。儿啊,你不要怪为娘的心狠啊!”
二月二这天一大早,敏怡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里面是几件赶做的新衣裳和一些散碎银两。趁没有人在意,她将“黄泉”拆开当做簪子收在包袱之中,思来想去,还是把逆天剑藏在了李家院外一颗中空的酸枣树洞中。
待重新翻墙而入,见李洛和萧永贵站在自己门前,便故意放重了脚步。李洛看外甥女不哭不闹,放下心来:“都收拾好了罢,这就走吧,去给你爹娘磕个头吧!”
萧永贵一直担忧地看着妹妹,敏怡走到他身边时安慰地眨了眨眼,跟着李洛去了。
别过父母,敏怡坐上马车,一路到了府右街的宗人府。早有几十个女孩等在门外,都是家人送来的,有人还在抽抽搭搭地哭着。敏怡挽着包袱,看了依依不舍的哥哥一眼,转身向大门走去。
“俏妞儿!”回头一看,萧永贵已经红了眼圈“到了宫里千万照顾好自己,等你放出来,哥哥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朝他重重一点头,敏怡走进待选的秀女队伍之中。
秀女们排成一列,一个个由太监唱名阅看。等唱到自己时,敏怡低着头走到那太监面前。
“抬起头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敏怡抬眼对上那太监的眼睛,只见他暗暗抽了口气,下死眼瞧了她一会儿,悠悠吐出一个字:“留!”
敏怡便站到留下来的秀女队伍里,见有几个秀女偷偷地瞧自己,便递上一个笑脸。一个圆圆脸大眼睛的女孩悄声问:“姐姐是哪一旗的?”
敏怡一怔,随即答道:“正白旗的。”
“我是镶黄旗的,”她眨眨眼,“我姓刘,小名儿叫玉喜。”
“我姓萧,萧敏怡。”
那边已经阅选完毕,留下的秀女们又排成一列,由先前阅看他们的太监领着,登上门口的马车向神武门驶去。
马车上,敏怡紧紧抱着包袱,玉喜一路上说着笑话儿,瞧着天真烂漫,丝毫不知道接着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敏怡笑了笑,玉喜顿时来了精神:“敏怡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车上其他秀女闻言都看向敏怡,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玉喜忙道:“各位姐姐都很好看!”
敏怡噗嗤笑出声来,有几个秀女也是忍俊不禁。
到了神武门前,秀女们下了车,站成六人一排,听总管太监的训话。
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站在前面,慢悠悠地说:“从今儿起,你们要在宫里学规矩,将来好服侍各层主子。都尽着点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有了错处,宫里的规矩可是不留情面的!”
说罢,他身后的小太监每个人领六个秀女进了神武门。敏怡和玉喜一道,跟在小太监后面来到一排平房前,十人一间安排好了住处。不久便有几个嬷嬷带着宫女来叫她们洗澡,换衣服,剃头。收拾妥当后,便开始教她们宫里的规矩和进退礼仪。
几天后,那总管太监来给宫女们分配去处,被叫到名字的宫女跟着领路的太监走了。玉喜被分到永和宫,临走前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敏怡一眼,敏怡略微一颔首,她才含着泪去了。
“嗯哼&8226;&8226;&8226;谁是萧敏怡,小名儿叫俏妞儿的?”那总管太监漫不经心地问道。
敏怡向前一步:“回公公的话,奴婢是萧敏怡。”
“你跟我过来一趟。”
“是!”
跟着那太监转到一个僻静之处,只听他缓了口气道:“你舅舅托人找到我这儿,让我好好照拂你。瞧着你是个好孩子,今儿就给你派个好去处。只是将来要有个出头的日子,可不要忘记公公啊!”
敏怡抬头道:“多谢公公!敢问公公贵姓?”
那太监笑答:“我姓黄,敬事房副总管黄六儿的便是。敏怡姑娘,这就跟我去吧。”
敏怡随着黄六儿走了许久方来到一排并列三进院落前,一路上不断有太监宫女停下来给黄六儿请安,许多人暗地里打量敏怡,表情各异。黄六儿装作不知,领着敏怡进了其中的一个院子。
刚进门,一个小太监弓着身满脸堆笑地上前请安:“小的冯富贵见过黄谙达!黄谙达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也不和小的招呼一声,没的慢待了谙达!”
黄六儿笑笑:“叫你们婉心姑姑来,今儿新进的秀女里,我挑了个拔尖儿的给她调教调教,今后就在这儿当差了。”
冯富贵答应着去了,不久一个二十来岁的宫女笑吟吟地从后院转出来,和黄六儿见了礼,也上下端详着敏怡来。
片刻,这个叫婉心的宫女笑道:“果然是个齐整孩子,劳黄谙达惦记着,送了这么个人尖儿来。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那个旗的?”
敏怡低头恭敬地答道:“回姑姑的话,奴婢叫萧敏怡,正白旗的,今年十四了。”
黄六儿倾身在婉心耳畔说了几句,婉心一怔,复又笑道:“谙达放心吧,都交在婉心身上。”他又转身交代了敏怡几句好好跟着姑姑学规矩,好好伺候主子一类的话便离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