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五点过一点吧。我想在我离开之前要把一些事情去处理一下。
早上我回家去了一趟。我想在走之前再去看一下我年迈的父亲。我父亲又老了很多。看上去他的眼睛已经有点混浊，头发也几乎全白了。唉。他一生操劳。他是一个农民。一个贫穷的农民。我的祖先却是比较殷实甚至可以说是富裕的。我听说一切都是毁在我的堂曾祖父的手里。他是一个十分好赌的家伙，竟然把家族的财产全部输完，他输掉了这个家族所有的十一条乌篷船和全部的田产还有大多的房产。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乌篷船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可以想象。在过去，在出门就是河只有靠水运的江南，十一条乌篷船意味着什么。我只看到过我家的被拆的祖坟是由一大块一大块十分平整的青石砌成的。那坟场占据了我们村北面的唯一的黄土地。在江南，黄土是弥足珍贵的。江南地势低洼，大多是粘土，黄土比较少，只在地形比较高的地方才有，又十分干燥，适合做坟地。所以有黄土的地方往往被视为风水宝地。因为江南很少山，只能取土了。还有：旧时建房用的粘合材料必须是黄土。所以黄土也就很值钱了。直到几年前我家最后一个用青砖砌成的坟才被拆掉。现在已经看不到家坟的一点踪影了。其实家族里的人还是十分感谢我的这个堂曾祖父的。正因为他输光了所有的家产。到解放后我们的家族已经一文不值了。船输了、地输了、房输了。传到我父亲和堂叔叔手里已经只有一幢房子和几间小屋了。我们家族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家在土改的时候还是被划为“上中农”的成分，不过总算和“地主”没有了联系。可以免去被批对的厄运了。我的曾祖父因为是老二，做不上主，看着老大把一个好大的家业败送殆尽，很早就郁郁而终了。我的祖父更是英年早逝，才三十多岁就撇下我奶奶和我父亲一个人享受极乐去了。而我的这个堂曾祖父是我看到的仅存的家族的长者了，我出世的时候我奶奶也早就谢世了。他在世九十多个秋，我想他除了没有留下自己的子其他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的父亲因为得益于家族的余荫，是全小队唯一的一个能识字并会记帐的人。因此，虽然我家的上中农的成分，还是被任命为小队代会计。因为再怎样总要一个人来记录财务的。而那些贫下中农却因为没有机会到学堂念过书，所以就只能让我父亲暂时记一下帐务。等第一批长在红旗下的小学生毕业后，我的父亲也就只有让贤了。其实天可怜见，到我父亲的时候，我家已经是赤贫，他只是不得不担负起家族的罪。我父亲应该还是看到了家族的显赫和繁华的影子。他只能从遗留下来的一些生活器皿中感受到当年的容光，曾经的富足。解放后，我家仅存的一些银器玉器也被我父亲上交给国家了。原因是可以让那所谓的成份定的低一点。其实ＺＦ一向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的。可以免去被批对的厄运。我的一个姨父因为没有交出上代遗留下来宝贝终于被划为地主。在以后的日子里姨父姨母经常被批斗，脖子上挂着黑板，上面是，打到×××。但他们宁受屈辱也不说出藏金的地点。等到摘帽好多年后，他们才敢掘出他们的宝藏。一下子，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富足。但是留给他们时间却不多了。我真不知道我父亲和我姨父谁做的更好。但我知道我们却因为父亲的做法而安稳的过了好多年——在那个不知道谁对谁错的年代。
岚。你不要嫌我罗嗦。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在向你坦白。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庭。我从来没有向你说过我来自何方。这两年多来你也从没有问起过我的家住在哪里，我有几个兄弟。你只知道我是这个小城的一个住户。你只知道我一无所有。你只知道我是一个人过日子。老大年龄了也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子，没有孩子。甚至没有父母。其实我是有家的。只是我常常孤独。我和我的家庭格格不入。我宁愿将网吧当作是我的家。我每天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网吧。我不想回家。我的家住在小城的东郊，而我却搬到了城西。我愧对我的老父。要知道我父亲寄予我最大的希望。父亲是经历过苦难的。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兄弟三个的身上。他希望我们能够通过读书这一条途径跳出农门，进入城市。重振家族的荣耀。书包翻身是他这一辈子对我们兄弟三的最大的期望。不过我们都让他失望了。我大哥初中毕业后给政治运动耽搁了，我二哥竭尽全力也没有能跨入大学的门槛。而我却是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父亲对我的期望最高。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名列前茅。但我却是让父亲最失望的一个。他绝对不会想到，我这个他最骄傲的儿子竟然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捞到。还要补考四门功课才能毕业。我看到我父亲眼里无比的郁悒和无助。他的一切理想都被我毁了。他的期望被彻底浇灭了，那是一种巨大的失落。他的寄托，他为之奋斗的重振家族荣耀的信念被彻底的粉碎了。我发现父亲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信念确实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柱。哪怕生活的再苦，哪怕工作的再累，只要你还有一个坚强的信念，你一定会活的很愉快。很幸福。一旦你失去了信念，你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所谓万念俱灰。我父亲只是不能相信，一个入学时名列高一新生前十名的学生毕业时怎么会掉到两百名后。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我一向引以为傲的理科竟然有两门要补考。其中之一就是数学。而我考高中的时候数学离满分只差一分。这一分还是批改老师硬抠下来的，原因是最后一题我省略了一个步。
我很遗憾。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堕入Ｙ的网。为了父亲我一定会读好我的书。但这可能吗？我想就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堕入Ｙ的网。这网一直为我张着，就等我去钻。因为我陷入了爱情。陷入了没有穷尽的单相思的泥潭。我的眼里只有Ｙ圆圆的脸蛋。我的脑海里只有Ｙ妩媚的笑。那笑早已勾去了我的魂魄。那脸蛋夺走了我所有的视线。那长发滑过脸庞的酥痒已经传遍了全身。无论在那里。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我是醒着的，我所能见到的只有Ｙ的脸蛋，我所能想到的只有Ｙ的妩媚的笑。我所等待的只有Ｙ的长发，我希望那长发一直在划我的脸，那酥痒传遍全身。就是在梦里。迷迷糊糊的也是她的影子。其实也没有什么醒不醒的。因为我不能寐。因为我白天却是昏昏睡神智迷糊。我搞不清我是醒着还是在梦中。除了Ｙ。我已经一无所有。白天，我睁着死鱼一样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的心爱。但她却不知。里，我异常清醒的睁着还是浑浊无光的眼。那一只手好像不属于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摧残着我的身体。只为那一刻短暂的快感。可怜的我。到高二下半年的时候体重仅剩七十多斤。真的连风都能吹到。记忆力严重下降。大脑整个就是昏昏沉沉。这样的情形下又怎能读好我的书。
也许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向她表白。因为我自卑。因为我懦弱。因为我是农民。而她却是城里人。城乡差别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我家又是十分的贫穷。父母要养活我们四个小孩，还要供我们读书。唉。艰难。我读高一高二的伙食费只有可怜的四元。一个月倒是有二十天要吃咸菜汤。到高三时，我的身体实在是无法支持下去了。家里为了我能补充营养争取再做最后的拼搏。挤出最后一点能挤的。我的伙食提高到十二元一个月。但已经无济于事了。因为我已经和书本无缘了。在读高中的日子里，食堂里的一个老阿姨看我可怜，经常的给我多打一点菜，几乎每星期都会给我搞一次荤腥改善生活。在这里我对她表示深深的感谢。而Ｙ是城里人。而且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是干部。她怎么可能会我这个可怜的乡巴佬呢。就算她会因为我的聪明而喜欢上我。她的父亲又怎能同意这个可笑的恋爱呢。这就是答案。根深蒂固的中国人的门当户对的陋习的思想在作怪。这就是我的悲哀。不能逃脱的中国式的宿命。我。一个五千年封建思想束缚下是牺牲品。今天。我写的这个东西Ｙ是不会看到的。但是Ｙ，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不。有好几次我们单独的相处。当我因为靠你太近而激动的脸红。我能感到我的脸在发烫。当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你还记得在学校最西北角的那一排垂柳的后面。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我们总是会在那里一起晨读。其实是我故意跟在你的后面。还记得那次晚自习我约你到那排垂柳的后面。其实我是想向你表白我的爱。最后终因我的自卑与懦弱而没有说出心里的爱恋。
直到高三会考的前一个月，我感觉Ｙ也许知道我在暗恋她。因为我病了。因为我阑尾炎而住院开刀。因为Ｙ是唯一一个三次来看我的同学。我隐隐觉得我错了，我应该说出我对她的爱恋。至少可以证实她是不是一样在心里想着我。然而。一切都晚了。因为我已经彻底的绝望了。因为我的成绩已经决定了一切。因为我已经永远都无法跳出农门了。我和她之间有一条跨不过的嵌。我和她就像白天和黑。虽然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永远都不能对面一会。缘。没有办法改变。就象这肃杀的秋。就象这飘零的枯黄的叶儿。
毕业两年后，在火车站我又看到她。我们乘坐的是同一辆火车。她告诉我她复读后考上了大专。我告诉她我当兵去了。现在她去的是学校而我去的是兵营。她看见我后很欣喜。她说你为什么不复读，你应该还有机会呀。我无言。最后她先下了火车。我默默地看她走出车厢。看她走的无影无踪。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一排垂柳的后面。我怎么就没有敢说出那一个字。毕业十年后。同窗聚会，我又看见她了。还是那个圆圆的脸蛋妩媚的笑。她是座着轿车来的。我知道这在她很正常。但是中午出去聚餐的时候，她竟提出要座我的那一辆老破的自行车。她说她要座我的车去吃饭。她说以前我们一向玩的最好。我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自从高二开始，我在她面前就一直是一个呆子。当她从自行车的后面抱着我的腰时，我的感觉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学校的课桌边。她的长发不小心的弄到了我的脸上，那酥痒的感觉遍及全身。
岚。我只是想不到这一切的过去竟是我所有的过错的开始。Ｙ使我陷于孤独，在内心深处。因为Ｙ我离开了我的家庭。我一个人独处。我把自己和人群隔离。离群索居。我很少说话。我想我的内心已经分裂。我渴望着爱，但我怕失败。因为这场爱恋已经把我赶到了悬崖。我没有退路，我陷入了自闭。最可笑的是我一直对Ｙ抱着希望。我一直错误地认为她也在心里留着我的影子。但她没有。昨天。Ｙ已经明确地给我回答。其实我不该一直避着她。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我。或许我就会醒悟。或许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我会好好地爱你。但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岚。我对不起你。
岚。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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