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崇在里面的卧室。燕子叫了一声“总编?”
“进来。”燕子来到这个经常关闭的房间,里面有一铺了蓝色床单的双人床,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大大的书案,上面铺着薄毛毡,有宣纸和砚台,毛笔等物。孟总编正在写书法。举目四望,墙上挂满了条幅。墨香飘逸,孟抬头微微一笑,“有事情?”
“官司赢了,咱们的报道真的是厉害。”
“不是报道起作用,是人们在同情弱者。人性有时候非常复杂,辨别是非过错有的时候法律起不了作用,咱们只是做了正确的舆论导向,在呼吁素质教育。”燕子眨眨眼睛,“书藏金石器,室有蕙兰香”燕子注视孟大崇写的字,读了出来。“哦,你有什么爱好?”燕子摇摇头,“喜欢看书是爱好的话,只能说我爱读书。”“呵呵,你这个丫头。”孟大崇顿了顿,“今天,咱们再去游车河吧,你上次高兴吗?”“好,你不怕人们说闲话?”燕子故意问。“不怕!我没有做什么坏事,你希望我做坏事吗?”燕子脸红了,低头跑出了总编室。
韩光明接到热线,通知燕子soudu.org去老城区。燕子一下午心里忐忑不安,总编斜着眼角的坏笑在脑海里翻滚,她有点惧怕夜晚来临。韩光明一叫她,她不觉长长舒了口气。这是个即将拆除的老城区,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古老的街区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多可惜呀,都是老建筑,燕子对老屋情有独钟,这些街道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市长的政策就是要打造新城区,老城有些困难户非常难办,下岗后生活无着落,拆迁后居住无着落,咱们采访的这户已经断炊一个月了,是邻居给报社提供的消息。”来到一处已经拆了一半的老院子,远远就有居民等候在院门外面。
“你们终于来了,他家已经臭的进不去人了,你们给帮忙找找肇事者吧!”韩光明和燕子一挑遮了棉门帘子的一户人家,进去扑鼻的恶臭让人想扭身出去,韩光明把门帘挑起,一丝光亮照耀进来,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躺在墙角里,他身体上盖着一层黑漆漆的棉被,一只脚露在外面,已经肿胀不成形状的脚上裹着一沾满了血污的纱布,已经化脓腐烂,年轻人张着惊惧的眼睛,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他的叫声在了夜里才可怕,他是在一家工厂里打工,脚被砸伤,在这寒冬腊月里黑心老板不给看病,把他扔到了大街上,等白天人们发觉脚已经冻肿了,他家妈妈是精神分裂,弟弟和妹妹都没有上学,在工地里搬砖,他爸爸下岗后给一家单位做保安,单位效益不好工资也保证不了,他是个哑巴,就是问他是在哪里打工,也问不出来个结果,他家的生活全靠二小子每天搬砖维持。病看不起,只能让孩子熬着,最近他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大,邻居实在是不忍心听下去了,所以告诉你们。”
燕子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贫穷的家庭,“他家不计划生育?”
“他家老婆是神经病,以前就一直在农村住着。他家小孩都是文盲。”
“真可怜”。围观的人们发出啧啧的叹息。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满头乱发的妇人,一个瘦弱的女孩子睁着大眼睛默默无声的看着燕子。“你是最小的女孩子?”
“就是她给她们做点饭吃,她爸爸每天看大门,不回家。回来也窝囊的没有办法解决事情。二小子在工地干活呢。”韩光明拍了几张照片后转身出了房间。
燕子把小女孩子叫出来,一股脑把自己带的钱都给了女孩子,“吃了早饭没有?你去买箱奶,买点方便面。”邻居自告奋勇的和女孩子拿了钱去了便利店。
“我们经常给她们吃的,二小子赚的钱连水费电费也不够,不要说看病了。他在工地一个人刮一天砖,才可以赚到8元钱。”“哦,他回来后就说我们来过。让他去一下报社,”韩光明提醒他们家的邻居。
“咱们走吧。”燕子心情沉重,“我简直想象不出在这个繁华的大城市还有这样的家庭,还有挣扎在饥饿线上的百姓。”
“这个家就是贫穷加文盲再加超生。咱们回去报道一下让人们捐款吧。”燕子提醒韩光明。
“得报告主编一下,看可以报道不?”燕子有点困惑。
“咱们得注意城市形象。咱们新市长不喜欢脏乱差,你没有看见把小摊点都取缔了,按说那些摊点哪个不是家庭生活困难的人在做。就说大规模拆迁吧,老城区其实用得着拆吗?哪个街区没有历史典故,没有悠久的历史痕迹?拆了再盖老城,百姓得到的补偿买商品房的地下室都不够,你说这些明摆着的事情,谁可以曝光?你没有看见咱们总编已经修心养性,不问世事了吗?他的鹅卵石杂文有些日子没有连载了。不是不会写了,是写了也白搭。社会在变化,人们关注追求的东西也变化了,你听说过把受伤的工人扔在马路上冻一夜的事情吗?在地主老财身上,在资本主义社会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了。咱们就得与时具进。”韩光明无可奈何的发着牢骚。
“孟大崇下一届就升宣传部长了,你和他关系不错,你可以在他走之前当个小主任或者你可以调办公室,不用做东跑西颠的记者了。姑娘家嫁个好婆家比什么都重要。”韩光明非常现实的提醒燕子。燕子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我写这篇报道吧,希望可以帮助他们。必定他们也是人。”“你请示了主编再发。”韩光明提醒燕子。燕子点点头。
孟大崇的电话一直没有给燕子打来,燕子回到宿舍挑灯笔耕《挣扎在饥饿线上的贫穷家庭》在最后定版前放在了报纸二版的头条,负责审稿的主任给足了燕子面子,燕子是孟主编喜欢的记者,大家心知肚明都给燕子大开绿灯。
第二天申城晚报的热线电话就成了捐款热线,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捐衣物的,有捐钱的,有的直接给送来了冻伤药膏,燕子被办公室的人群围在当中,询问这个残疾家庭的情况。有学校要接受免费小女孩子读书,有个企业要他家的二小子去做学徒一个月600元,更有此户家庭男主人工作的单位看见报道后提前给了他工资并且补发了拖欠的工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燕子高兴的合不笼嘴。
“燕子,开会。”韩光明在楼道里喊。
燕子应声而出,“到总编室他说你,你就别吭气。”韩光明提前打预防针。燕子狐疑的来到主编室。“你好大胆,为什么不审稿件就自作主张。谁给你的权利?你想不想干了,不想干给我走,我这里用的是听话的,不敢用你这胆大妄为的。”孟大崇已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变成了狂怒的老虎,他边说边拍着庞大的桌子。
韩光明退了出去,燕子眼睛里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太晚了,我感觉这个家庭太生活苦难就想早点见报。”
“再晚,我还是在单位呀。为什么不来审稿?韩光明已经告诉你让你审稿后再发,你也太小看我这个总编了吧。”_4460.html
“我没有。”
“你没有?你以为自己有了点名气就可以没有组织纪律性,你知道你的标题惹了多么大的篓子?你知道什么叫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家庭?他家是个别现象,你如果让故意滋事的外国媒体介入报道这个事情,算谁的过错????你也太没有脑子了。你知道今天这个报纸负面影响有多大?”主编缓和了语气。燕子的眼泪哗哗掉下来,他扭过头去,没有更严厉的呵斥下去。“你就是太不懂世态人情了,你是块璞玉,但是你要想成器,不雕琢怎么行?明天开始你不可以发稿件了,先做检查,什么时候检查过关了,什么时候再工作。”
“你为什么不问,今天这个稿件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什么转机?你为什么不问,他家为什么会这样困苦?为什么不再深度报道下去,找出肇事者那个黑心的工厂?为什么不提倡保护工人的既得利益,为什么?????”燕子终于忍无可忍,她站在孟大崇身后不顾一切的嚷了出来。“为什么,你不愿意面对现实?为什么你会做了鹅卵石而不是高大的山峦?为什么你要要求我和一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燕子说完后转身跑出了报社,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思考,她往自己的小阁楼跑去。她的眼泪流了一路,她不知道她走后孟大崇把自己关在屋里同样掩面哭泣。“你会吃大亏的,燕子。我是为你好。”他喃喃自语。
一个月后这个事件终于被人遗忘了,寒冷的冬季来临,供暖问题成为报社热线最热门的问题,破产倒闭单位的供暖无法解决,私营商场收不回取暖费供暖无法解决,商品房物业收不回取暖费购买商品房的居民供暖无法解决,大型企业宿舍区供暖无法解决。。。。。。一下这个以产煤为最大产业链的省份,省会城市供暖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燕子在韩光明的劝说下写了检讨,重新回到工作岗位。麻有勤私下里找了孟主编,求主编原谅燕子的幼稚,燕子不知道这个情况。孟大崇终于知道,燕子有过疤痕的过去,孟大崇私下调查燕子在学校的表现,张鹏这个名字也出现在燕子的过往,张鹏的父亲是省级领导。
孟大崇点燃一只烟站在窗前注视燕子穿着大红的羽绒服来来去去,她好久没有敲响自己这个厚重的大门了,孟大崇与妻子属于分居状态,他迫切需要一双善良温柔的手抚慰自己孤寂的心。燕子的倔强出乎他的意料,燕子独立刚毅也出乎他意料,但是燕子就像有一股魔力吸引着自己不得不关注她。珠墨这个名字已经非常引人瞩目。几乎和孟大崇打交道的人都会好奇的问“珠墨是谁?”珠墨仗义执言,笔法洗练,思想性兼得的现实报道让群众受益匪浅。
珠墨!孟大崇不得不在自己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这两个大字。“珠墨”他孤寂的内心反复呼唤着这个名字,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让这个已经不惑之年的主编体会着情惑之困。
燕子故意躲避着孟大崇。她经常会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麻立名的墓旁注视这个在自己生命里如流星而过的青年。“你爱我吗?”她想问这个问题对这个已经长眠的青年。燕子已经22岁了,燕子回想起一去不复返的张鹏,“张鹏,你爱我吗?”她会在梦里哭醒,那种来源于心底的刺痛无法宣泄,只能在暗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悄悄泪落。孟大崇车内悠扬缠绵的苏联歌曲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萦绕耳边。孟大崇一直没有与燕子近距离接触,但是,她可以清晰的嗅到他的气味,他的鼻息在她的身后做好了准备。它似乎只要自己轻轻回首就会缠绕,缠绕。。。。。。他的眼睛里有扯不断的牵挂,扯不断的抚慰,扯不断的怜惜。。。。。58xs8.com